昨夜笙歌 今宵雨落 下+番外——雾影缭篱

然后，要去哪里呢？

出了后花园的韩叶隐，站在原地发呆。他其实只是心里很乱，想散散心。可是他发现，不管晃悠到哪里，他的心始终定不下来。

两天前，韩叶隐刚刚解除了韩唯的软禁，可是韩唯却立刻上书请假，带着李谨然以及部分人去了江南。美其名曰度假，实际上，却是在逃避。每每想到这一点，韩叶隐都觉得很嘲讽。连亲弟弟都躲着自己了，还有谁，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是的，还有一个人……

韩叶隐发现自己再也无法脑海中徘徊了许久的那个清泠的背影，半个月了，从天牢一点音讯都没有传出来，他到底怎样了？是跟自己赌气不愿认错，还是他在里面过得很好不肯出来了？

本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在乎那个奴才，可是这半个月，他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牵肠挂肚。

算了，他不肯认错，就不认吧。反正事情也已经这样了。

想通了之后，韩叶隐顿时觉得心胸一下子畅快了起来。他大步走回寝宫，换了便服。

门口内侍问道：“皇上要去哪儿？”

“去天牢！”

韩叶隐不是没来过天牢，记得父亲刚刚被定罪的时候，他也曾来过这里，探望父亲。虽然现在身份变了，可是当韩叶隐一脚踏进天牢之后，心底那种暗黑色的记忆顿时向上翻涌而出，死死扣紧了心脏。

“皇上？”带路的牢头看出韩叶隐脸色不对，忙谄媚问道，“这里头空气不好，您要见谁不如提出来见？”

皇上？这个称呼把韩叶隐生生拉到现实中。是啊，他现在是皇上了，被金龙包围着，什么都不用怕了。

韩叶隐狠狠瞪了牢头一眼，大步走了进去。

天牢里面光线阴暗，只是借了点日光，照在常年没有粉刷过的墙壁上，显得昏黄而阴森。牢头在前面带路，韩叶隐一路走来，只觉得如今着牢房比起他那个时候可是好的多。不但宽敞了些，用的东西也多了些。囚犯们身上穿着统一的囚服，脸上收拾的还算干净。见他过来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目送他走过。

“你这里治理的还算不错嘛！”韩叶隐忍不住夸了一句。

“嗯嗯，还是皇上仁明，犯案的少了才好管理。”牢头喜滋滋地搓搓手。

韩叶隐四周环顾了一下，没有看到齐默，心里有隐隐的急躁。他索性直接问道：“半个月前送来的犯人在哪里？”

“半个月前？”牢头一怔，想了想才恍然大悟，“皇上是说，齐默？”

“……嗯。”

“啊，他在那边。”牢头赶紧带着韩叶隐转了个弯，往天牢更深处走去，“那个齐默吧，跟这些个犯人不一样，所以没把他们关一起。”

“不一样？”韩叶隐皱皱眉，“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你这天牢里还给犯人划分三六九等不成？”

“这当然不是！”牢头连连摆手，“天子脚下谁敢啊？只是这齐默……唉，皇上还是亲自问问他吧！”

韩叶隐感到阵阵的疑惑，但是他不再作声，跟着牢头转了几个弯，走到一个单独的小牢房前面。

这个牢房与其他的牢房不太一样，可能因为天窗的缘故，这边的光线比较明亮。韩叶隐慢慢踱过去，只能看到在靠墙的角落，有一个人正团在那里。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熟睡的猫一样，把自己缩的小小的，陷在堆叠起来的干稻草上。

韩叶隐眯起了眼睛，没错，那是齐默。

第四十二章

看到那样的齐默，韩叶隐心里忽然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扯了一下。他皱皱眉头，硬是将那一句呼唤咽了回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齐默，嘴上却是漠然地问那牢头，“他怎么了？”

牢头往里张望了一眼，低声嘀咕道：“还在睡？最近怎么这么能睡，睡得连饭都省了？”

他用力拍了拍门，吼道：“齐默，快起来见驾！”

韩叶隐本没想叫醒他，不过牢头这一嗓子，聋子恨不得都能听见。只见齐默原地蠕动了一下，微微睁开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刚睁开的时候，韩叶隐清楚地看到了那里面的惊喜。然而，当韩叶隐定睛再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齐默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睁着迷蒙的睡眼，慢慢爬出了稻草堆。他没有上前，而是跪在了墙边，低着头轻呼：“皇上圣安。”

这什么态度？

韩叶隐顿时瞪圆了眼睛，他堂堂一国之尊不顾身份下来天牢看他，他居然就这么不冷不热，跟看个陌生人似的？

“天牢脏乱，皇上还是回去吧，免得污了龙爪。”齐默似乎很清楚怎样才能惹怒韩叶隐，居然有不怕死地补上一句。

牢头惊惧地看着韩叶隐越来越黑的脸，忍不住往后挪了挪步子。

原本想了多种理由放齐默回去，可是此时已经被怒火烧的一干二净了。韩叶隐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声冷哼，他看着齐默身上雪白的囚服，嘲讽道：“呵，看来你在这过得不错啊，朕的侍卫总管就是有面子，连穿的都跟一般人不一样啊！”

韩叶隐没有想到，听到这话，齐默居然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有反驳。

他甚至都懒得跟自己说话么！

韩叶隐狠狠一脚踹在牢房的木柱上，回头喝令牢头：“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你不是说不分等么，凭什么他住单人间？给朕把他关到那边去！”

牢头一见龙颜大怒，也不敢说什么，赶紧跪下领旨。手忙脚乱地打开牢房门，让两个狱卒把齐默拖出来。

齐默也不反抗，软软的任他们拖着。经过韩叶隐身边时，只听得韩叶隐冷冷道：“这是你自找的，别怪我！”

自找的……

齐默舔舔干涩的唇，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亲眼看着狱卒将齐默扔进了一间大约有五六个囚犯的牢房里，齐默什么也没说，只是寻了个墙角坐下。他的头发被弄乱了，遮住了半张脸，可是韩叶隐还是清楚地看到，他居然在笑。

“谁再敢照顾他，就陪他一起住进去！”韩叶隐甩了句话，愤愤走了出去。

看着韩叶隐的背影渐渐远去，齐默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他不去理会周围众多各式的眼神，他只是慢慢的，慢慢地躺下去，将自己的身体再次蜷起来……

“齐默……齐默？”

耳旁听到有人在叫他，齐默费力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牢头一张好奇的大脸出现在视野里。他皱紧了眉头，将视线扭到一边，郁闷地说：“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好不好？”

“啊，变回来了！”牢头夸张地瞪圆了眼睛，伸手去捏齐默的脸蛋。

齐默厌恶地躲开，瞪他，“你当我是什么啊，变来变去的？”

“你个死小子刚才怎么就不知道说点好话？我看皇上今个来就是想带你走的，你偏偏不领情，半个台阶都不给。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活腻味了，真想死？”

齐默一愣，半晌才淡淡一笑，道：“死了挺好，我……不能回到他身边。”

齐默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表情和语调都很淡，但是牢头还是从他的眉宇间看出了不经意流露出的伤感。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骂道：倔驴一头！

“你想死我也没辙了，走吧，到时间了！”牢头骂骂咧咧走出牢房，一回头，发现齐默没出来。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一挥手命令身边的两个狱卒道：“你们两个，去把他拖出来。”

两个狱卒应声而行，拖着齐默离开了牢房。

齐默走后，这间牢房其他的犯人立刻聚集在了一起，开始叽叽喳喳。

“喂喂，你说那个齐默，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内侍总管？”

“是吧，除了他谁还能让皇上来看望啊……”

“可是不是说皇上挺宠他的么？怎么下场还这么惨？”

“伴君如伴虎啊，这老虎急了，身边还能有活物么？”

……

沉默了片刻，几个一起叹息。

“唉~~~~~~”

牢头拖着齐默来到了审讯室，这里是天牢审讯犯人和行刑的地方。齐默似乎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几个狱卒看到他一露面，就开始各自散开准备东西。

牢头担忧地看了齐默一眼，短短的一段路程，已经让齐默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在续半个月的刑罚，齐默一天都没有差。他的身体应该已经到极限了，可是到底是什么让他在皇帝面前还能镇定自若，不卑不亢？

东西准备妥当了，两个狱卒将齐默带到审讯室中央，将他按在地上。另两个原本就在这里的狱卒举起了三指宽的圆棍，立在两旁候着。

牢头见齐默已然将头埋了起来，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虽然担心，但还是只能下令行刑。狱卒得令，抡起刑棍便往齐默的臀上打去。

只一下，齐默的身体便是一抽。有红色在齐默的臀上迅速蔓延开来，将一条素色裤子染得鲜艳。

狱卒高声报道：“一。”

齐默死死咬住嘴唇，双手扣进了地上的土地里。土地是潮湿的，不知是血还是泪。眼前阵阵发黑，但是齐默不让自己晕过去。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绷住身体，准备迎接下一次的打击。

然而这“二”却是迟迟没有报出来。

齐默反而听到了一个他很熟悉的，却无法相信的声音叫出了他的名字。他想抬起头，看一看究竟是现实还是自己过于虚弱而产生了幻听，可是挣扎了一下，却丁点也动不了。

意识抽离，齐默终于晕倒在了地上。

审讯室其他人都齐刷刷跪倒，一头啄到地上。只有皇上站在齐默的身边，手里还攥着那个三指粗的刑杖。刚刚，韩叶隐是硬生生将已经挥出的刑杖接下，手心当时已经麻成一片，此时麻劲过了，一股肿胀的痛楚蔓延过整个掌心，饶是韩叶隐，也不仅开始微微抖了起来。

韩叶隐怒容满面，心底颤的不行。他其实已经出了天牢了，但是坐在车辇上，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胸口隐隐发闷，喘不上气来，如同雨前的阴天。他心神不宁，想想齐默反常的态度和语气，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调转了车辇。

走过牢房，没有看到齐默，韩叶隐马上意识到不好。他急忙赶到审讯室，看到的就是齐默被打的场景。他连想都来不及多想，大步上前挡下了那一杖。

“皇……皇上圣安……”牢头战战兢兢地拜到。

“你混账！”韩叶隐一脚过去，蹬在牢头的肩膀上，“谁让你对他动私刑了？谁给你的胆子？”

“这……这不是皇上您下的令么？”牢头滚到墙边，又赶紧爬起来，“齐总管那天来的时候说，皇上口谕，齐默触怒龙颜，责令每天二十杖，二十鞭，刑期一月……”

韩叶隐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被打成了一团浆糊，后面牢头说什么，他也没有挺清楚。二十杖，二十鞭，这即使一次也足以让人招供的刑罚，齐默居然已经足足受了半个月吗？难怪啊……难怪齐默被单独关在一间病房，难怪齐默会在稻草上昏睡到午时，难怪他跪拜的时候离自己那么远，难怪他是被拖着走过了天牢的长廊……

他低头看了一眼齐默雪白的囚服，他的心脏猛然抽成一团。

难怪齐默的衣服那么新，是因为每天刑罚之后，衣裳都已经烂的不能再穿了吧？

而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韩叶隐颓然扔下手里的刑杖，疲惫地垂下头。他看一眼地上的齐默，看着那渐渐被血染红的囚服。他不敢掀开来看，他不能想象，齐默瘦弱的背上臀上，将会有什么样触目惊心的伤……

“把他……送到朕的车辇上去，轻一点，千万不能吵醒他。”韩叶隐低声说道，“朕要带他回去……”

第四十三章

韩叶隐小心地将齐默趴放在自己的龙床上，虽然他动作已经竭尽轻柔，然而齐默还是醒了。他长长的睫毛微微轻抖了一阵，然后便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的金色让他觉得有点刺眼，然而下一刻，他猛然抬起头，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韩叶隐。

“皇……”

齐默刚开头想叫，然而看到韩叶隐的满面怒容，后半个音节就这样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垂下眼眸，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你在跟我赌气？”韩叶隐按住齐默的肩膀，只轻轻一下，便感觉到了齐默身体的颤抖。

“……奴才不敢。”齐默深深呼吸了几下，才吐出几个字。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韩叶隐冷笑一声，“假传圣谕，公开犯上，这些事都做完了，你还好意思跟我说你不敢？”

齐默无法辩驳，他只是再度沉默下来。

“皇上，太医来了。”门口内侍传唤道。

韩叶隐瞅一眼齐默，冷冷叫道：“让他进来。”

赵之栋拎了个药箱颠颠走进来，也没行礼，大大咧咧往桌边的椅子上一坐，拿起茶杯就猛灌起来。嘴里还在不停的唠叨着什么御膳房最近盐买多了，没处打发，都腌咸菜了……

“赵之栋！”韩叶隐忍不住打断他，“朕叫你来看病的，不是听你念叨的。”

“看病？”赵之栋斜睨了床上的齐默一眼，不屑道：“给个奴才看病？我没那瘾。”

齐默的脸刷就白了。他一言不发，默默从床上滚下来。韩叶隐一个没留神，齐默已经到了地上，那身白色的囚服已经被血染的斑斑驳驳，触目惊心。

“齐默！”韩叶隐吼一声，立刻弯下腰想将他抱回去。谁知道齐默反而挣扎着跪好，恭敬地冲韩叶隐叩首，道：“皇上自重。奴才……不配。”

齐默如此态度让韩叶隐一下子火了，他真想一脚踹过去，不过想想齐默身上的伤，还是咬牙忍住了。他骂道：“自重个屁！老子现在弄死你的心都有。赶紧给我好好趴上去，不然别逼我扒了你的裤子！”

从来没听过韩叶隐如此说话的齐默不由得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韩叶隐利落地搬回了床上。然后韩叶隐瞪向一旁看热闹的赵之栋，厉声道：“我用不着你来帮我判定他是不是奴才，你只要做好你一个大夫的本分就行了！”

赵之栋撇撇嘴，似乎有点不服气，但他还是乖乖地拎着药箱来到了床边。

赵之栋扫了一眼齐默背上的血迹，没有直接掀开衣服，而是从药箱中捡了把锋利的小剪子，沿着中线将齐默的囚服剪开。

当衣服从身体剥落的那一刻，韩叶隐仿佛被一只手扼住了呼吸一般，震惊地喘不过起来。那瘦弱的背部鞭痕遍布，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执鞭的大概留了手，但即使如此，众多鞭痕叠加之下，伤口依旧血肉模糊。有几道较浅的伤口虽然结痂了，但是在刚刚的多次震动中也已崩开，让人惨不忍睹。

赵之栋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用棉布蘸了清水，轻轻擦拭着齐默伤口处的污渍。伤口本已疼得厉害，赵之栋有没有丝毫温柔可言，齐默只疼的冷汗肆意，条件发射般地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赵之栋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丢给韩叶隐，道：“让他服下。”

韩叶隐看了看那瓷瓶，皱眉道：“这是什么？”

“止痛药。”赵之栋瞪他，“磨蹭什么啊，赶紧让他吃下去，你想疼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