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笙歌 今宵雨落 下+番外——雾影缭篱

“哦……那我一会儿过去看看。一会药来了喂他喝，记得加点冰糖。”

临夏冲天翻眼睛，无奈耸耸肩。

走回床前，看着重又昏睡过去的李谨然，临夏心里有一丝不忍。他慢慢弯下腰去，帮李谨然理开额上的碎发，看到他的睫毛正在轻轻的颤动。

“既然醒了干嘛不说话，这又没别人。”临夏低声道。

李谨然的眼珠动了一动，然而他终究没有睁眼。临夏叹了口气，慢慢走出了屋子。

韩唯收拾完了之后去了书房，果然看见杨宇泽正趴在书桌上，用他的毛笔磨牙。韩唯大步走过去，从他胳膊底下抽出了韩叶隐给他的密函。

密函三重封口，用的是皇家特有的信封。韩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略略犹豫了一下，自上方撕开了密函。

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上面潦草的写了几个字。

“蔚瑶失踪，暗中追踪。”

一时间，韩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蔚瑶居然能挺着肚子从宫里跑出来，那群大内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再者说了，不过是一个妃子，逃了为什么不派人找而是让自己暗中追踪？总觉得这封密函让人看的乱七八糟的，再看看笔迹，确实是韩叶隐没错啊。

韩唯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扭头看还趴在桌上的杨宇泽。杨宇泽瞪圆了一双眼睛回应他，活像只好奇的猫。

“说什么了？”似乎是看出了韩唯表情有异，杨宇泽挑挑眉，冲那封密函努努嘴。

韩唯忽然走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颈，把他拎到一边，再找。桌上纸张散乱，大多是杨宇泽随笔乱画的，再也没有什么了。

韩唯举起密函晃了晃，问道：“就这一封？”

“是啊……”杨宇泽委屈地眨眨眼，“难道我还能密了不成？”

“奇怪啊……那来送信的是谁？”

“不认识。”杨宇泽耸耸肩，“那个皇宫里面，除了你大哥我就只认得齐默，反正不是他们两个……”

“废话！”韩唯有点哭笑不得。

但是他终究放心不下，坐在桌旁，他定下心想了想，提笔给韩叶隐回了一封信。写完后，他同样多层封好，命令下人连夜送回去。

韩叶隐不会还无理由对他下这样的命令，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对了，”韩唯喃喃道，“那个人……也要查一查。”

韩唯闭上眼睛向后仰去，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人看李谨然的眼神。那个叫白帅的，不过是一个唱曲儿的，能跟李谨然有怎样的过往？还有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来并没有想睡，但是躺在床上躺久了，竟然也慢慢睡着了。等到再一睁眼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内小桌上一盏蜡烛正静静地燃烧着，留给四周一片静谧的橘。

韩唯也没有睡，他正坐在桌子边，默默地看着一本书。他手边的药碗还冒着热气，想是一直温着的，只为了让他醒来了可以立刻喝到。

心脏忽然抽痛了一下，就仿佛是有谁用针轻轻捅了捅。李谨然用力眨眨眼睛，想将那股突然的情绪掩饰过去。

“醒了？”韩唯感觉到了李谨然微小的动静，他抬起头，走到床边，将李谨然扶起来。然后拿过药碗，坐在他身边，温柔地喂他。

李谨然看着送到唇边的汤匙，默默垂下了眼眸。他没有喝那汤匙里的药，而是拿过药碗，慢慢地喝干净。

韩唯也不阻止，看着他喝完，将药碗拿走。

“睡吧，不早了。”韩唯走到桌边，作势要吹熄蜡烛。

“等等……”李谨然忽然喊道。

韩唯一愣。李谨然自己也愣住了，他那一声纯粹是无意识的，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喊出来。韩唯见他表情迷茫，便摇了摇头，吹熄了蜡烛。

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李谨然听着木门一开一合发出的声音，然后是月光投映在窗户上的影子，慢慢离开。这个房间里只剩他自己了，刚刚喝下去的药带着呛人的味道自胃里涌了上来。他一阵恶心，俯身将药汁都吐了出来。

身体好冷，他将自己蜷缩起来，缩进薄薄的被子中。现在的感觉仿佛他又回到了冰凉的水里，那种冰凉，直沁入心肺，几欲让他窒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子呼吸多久，可是现在，他忽然想到的是，那双用力将自己拥入怀中的手。

那个时候，好温暖……

第四十八章

韩唯和李谨然的心情，远在皇宫的韩叶隐是不知道的。但是他现在却发现了一件比起国家大事更让他心烦的事情，那就是齐默。

手里的奏折翻过了一本又一本，回头想想却是一件事情都没看下去。眼神不由得自觉飘向了一边站着的齐默。嗯……原本打算让他多休一段时间的，可是齐默却不领情，伤稍微好一点便急急跟在了他身边。乍一眼看过去，他跟之前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淡到让人无奈的样子。依然会在韩叶隐开口前为他准备想要的东西，依旧会在适当的时候替韩叶隐提出各种推脱和借口。可是……韩叶隐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明明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韩叶隐却觉得，他用尽了力气，也无法碰触到他。

果然是那件事，给他留下了阴影么？

恍恍惚惚想出了神，回头只闻一股淡然的茶香。韩叶隐抬起头，便看见齐默正端了一杯茶放到他手边。

“皇上，休息一下吧，时间还很长。”

说完这句话，齐默迅速鞠了一躬，退到一边。动作利落地让韩叶隐不由得苦笑。

正在这时，门外飞奔进一个人，一头扑向韩叶隐。韩叶隐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齐默已经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眼看那人扑到齐默跟前时，扑通一下扎在了地上，高声喊道：“皇上，急报！”

韩叶隐这才看清，那人穿的虽然很脏很邋遢，但是依然可以看出是副将的衣服。韩叶隐皱皱眉，示意齐默退下，沉声问道：“说！”

那副将抬起头，是一脸的土灰，他凄声喊道：“皇上！顾作之造反了！他非但没有听从皇上命令回去，而是杀掉了同行的其他几个将士，率军队往皇城来了！”

齐默闻之骤然一惊，他瞪大了眼睛，不自主地抬头去看韩叶隐。可是他发现韩叶隐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正歪着头打量自己，唇边是一抹戏谑的笑意。他愣了愣，赶忙又低下头来。

“嗯，朕知道了，你下去吧！”韩叶隐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好久没有看到齐默露出这种小兔子受惊般的表情了，好玩啊！

“可是，皇上……”那副将还没纳过闷来，张张嘴又不知道怎么问。

韩叶隐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来，提笔刷刷写了几个字，将纸条丢给那副将，沉声道：“你现在快马加鞭，给我把这个送到江南玫湖边的九王爷手中，别的什么都不必说。记住，要快！”

副将不解地捡起纸条，只扫了一眼，面上便出现惊喜之色，连忙叩拜退出去了。

韩叶隐原地伸了个懒腰，扭扭脖子，道：“累了，走，去御花园逛逛去。”说完，他就笑着大步走了出去。

齐默微微皱了皱眉，瞥了一眼桌上的奏折，然后低着头跟了上去。

走到御花园，韩叶隐挑了个小亭坐下。花园里百花争艳，香气馥郁，有宫女摘了刚刚盛开的花瓣，泡在水中沏茶，使得茶水带有一股迷蒙的芳香。

齐默挥挥手，示意宫女们都退下。他自己站在韩叶隐身后，默默等着。

“想不想知道我刚才写了什么？”韩叶隐忽然问道。

齐默一惊，抬起头，那欲言又止地神情透过茶杯清晰地映在了韩叶隐的眼中。只是，仅仅只是一瞬，齐默马上又平静下来，用平静的语调道：“国家大事，齐默怎敢逾越？”

“逾越？”韩叶隐怎么觉得听这词听着这么别扭。

齐默跪下，淡淡道：“齐默虽非太监，但也只是个内侍。怎敢对朝政妄加非议，请皇上体谅。”

“这会儿说自己是内侍了，那以前你怎么不知道？”韩叶隐挑起眉，有隐隐的怒气，“你跟这较什么劲呢？要打要罚都是你自己做主，那会你怎么不知道逾越？现在跟着我倒觉得委屈了，耍小性？”

“齐默不敢！”齐默将头更深地低了下去，也不知道是真的害怕了，还是想隐藏什么。

韩叶隐重重一拍桌子，憋了半天，还是一口气吐了出去。他猛灌了两杯茶，站起来一脚蹬翻了小石凳，转身走了。

齐默看着那小石凳慢慢滚到自己面前，他苦涩地扯扯嘴角，挺直了上身。皇上没有叫他起来，那就跪着吧。跪着……也比在那人身边要好得多……

花开花落，他已不记得看过了多少次。每一次他都会想，若自己也像朵花一样，开了，谢了，明年还能长出花苞来，该有多好。只可惜，人的心是脆弱的，伤了，死了，也就没有明天了……

风寒药本身就有安眠的成分，因此李谨然服了药以后又沉沉地睡过去了。这两天他都在睡，仿佛睡着了就不必去想一些事情。然而韩唯知道，即使李谨然睡着了，也不是那么安稳的。他经常会不自觉地抽动，然后……落泪。

韩唯叹了口气，给李谨然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外面下起了小雨，南方的雨，闷热而潮湿。韩唯撑把伞走在院子里，看着依旧往来忙碌的家丁丫鬟们，眼底渐渐泛起了一股雾气。

“可恶啊，半路下雨，不带这么玩的！”杨宇泽一个箭步冲到了大门下，顺手把临夏扯了过来。

立刻有下人递上毛巾，杨宇泽接了，抱着临夏的脑袋一通猛揉。自己则是甩了甩，活像只落水后的小狗。

“你轻点！”临夏被他摇的头晕，使劲把他推开，拽下毛巾，“哪有你这么擦头发的啊！”

“不然怎么擦？那……你帮我擦擦……”杨宇泽嬉皮笑脸地把脑袋伸过去。

临夏瞪了他半晌，然后嘴角扯出一丝坏笑。将毛巾蒙上杨宇泽的脑袋如法炮制，把杨宇泽摇的想吐。

“咳咳……”实在是看不下去两人堂而皇之的打情骂俏，韩唯在底下咳嗽了几声，把伞稍微往上抬了抬。

杨宇泽和临夏都是一愣，待看过去之后，临夏立刻红了脸。杨宇泽倒是没什么，冲韩唯咧嘴一笑。

“天气真好，哈？”杨宇泽冲韩唯打哈哈。

韩唯无奈摇摇头，道：“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然后来我书房找我。”

“是……”杨宇泽不爽地拉长了声音，心里嘀咕着老子啥时候成你手下了？

不过，想到韩唯拖他办的事，他也确实很在意。想了想，他对临夏说：“你先回房吧，洗个澡，我晚上去找你。”

临夏点了点，担心地问道：“那你……”

“我没事，又不是千金小姐，这点雨还难不倒我。我先去跟他把话说清楚。”杨宇泽趁机偷袭了临夏的脸颊一下，然后笑嘻嘻地跑开了。

他一路直奔向书房，正好在半路追上韩唯。他一把扳住韩唯的肩，脸色凝重。

这一下把韩唯也弄得紧张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了，赶忙问：“查的怎么样了？”

“我说你太不够意思了！”杨宇泽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韩唯一愣，“什么？”

杨宇泽立刻嬉皮笑脸凑过去，道：“有这么好的差事怎么现在才交代给我，你可不知道那春意楼有多好，里面的小倌一个个都是细皮嫩肉的。哎呀，江南的水土就是好啊……”

“谁让你看这个去了！”韩唯一个爆栗揍过去，“我让你查的事情你到底查出来了没？”

“嗯嗯，那点小事还能难到我么？”杨宇泽挖挖耳朵，“还真让你说对了，那个白帅，身份还真不简单。”

“跟李谨然有关？”韩唯低声问道。

杨宇泽凑近韩唯耳边，耳语道：“关系……可大着呢！”

第四十九章

春意楼。

白帅走进雅间的时候，就看见韩唯正坐在桌子边上，惬意地品尝着春意楼的招牌清酒。他冷笑一声，悠闲地走到韩唯对面坐下，瞪着他道：“你不是说下次见到我杀无赦么？那现在你自己跑来这又算怎么回事？”

韩唯看了他一眼，将面前的一只空杯推过去，给他倒满，道：“喝酒。”

白帅看不出韩唯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他看着杯子犹豫了一下，然后端过来一饮而尽。

韩唯挑起眉毛，忽然笑道：“你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白帅抹抹嘴，就觉得一股清香直沁入心肺，是说不出的畅快。果然是好酒，他小小回味了一下，才道：“堂堂九王爷，杀人何必用毒？”

“哦？”韩唯两指拎起杯子，在眼前轻轻闪过，他狡黠一笑道：“用毒的确是我最不喜欢的一种方式，毒是弱者才会用的东西。可是，若是在某些情况下，用毒却可以省很多事。例如，我不想某个人死，却又容不得他……”

他微微挑起眼皮瞥了白帅一眼，那目光，竟似一把闪着寒光的剑。白帅只觉得心口一冷，手竟然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连那小巧的酒杯都再也拿不住。

酒杯掉在桌上，没有碎。里面剩余的酒顺着杯壁缓缓流出，殷湿了锦绣布面。

“你究竟想干什么？”白帅颤抖着问道。

“也不想干什么，”韩唯吸口气，揉揉鼻子，“就是想请你把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关于你、李谨然和……安夜儿。”

“哼！”白帅忽然笑道：“你装什么孙子啊，明明早就派人打探清楚了，如今……”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韩唯脸色一变。在回过神来，他已被韩唯按倒在地，扼住喉咙。只见韩唯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脸颊，硬生生掰开了他的嘴。

“说话放干净点，否则我不能保证一会儿这个东西还在你嘴里。”韩唯冷声道。

白帅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只好使劲眨了眨眼睛。

韩唯这才放开他，缓缓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是知道自己的手劲的，刚刚没有留情，估计白帅大概要有一会才能缓过来。

果然，等他一杯酒喝完了，白帅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脸憋得通红，喉咙处有一圈的青紫。他恼火地坐在椅子上，不时地那眼睛瞪瞪韩唯。

韩唯觉得有些好笑，那白帅的样子活像个受气小媳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他。

“你真的在酒里下毒了？”白帅忽然哑着嗓子问。

韩唯又一杯酒下肚，淡淡道：“没有。”

“那你……咳咳！”白帅一惊，忘了自己嗓子不行，这一声吼吼到一半就没了气儿，只剩咳嗽了。

韩唯耸耸肩，一脸无辜道：“我只说毒药好用，又没说我要用。好了，赶紧告诉我吧！”

白帅气的头发都快炸起来了，但是他还是明白了一件事情。眼前这个人，不管是武功还是口才，他都惹不起……

一个故事说了大半个时辰，虽然内容与杨宇泽打探出来的所差无几，但是，作为故事的当事人，从他口中所说出来的感情必然与旁观者不同。白帅对安夜儿一往情深，两人甚至已经定了终身，却因为李谨然的关系而阴阳两隔。韩唯面上虽然平静，可是一颗心早已涌动不安。原来李谨然会有这么一段过去，原来那般冷漠的他，也可以如此任性地爱上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