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先生、遥先生!」
佳人抱着遥的身体拼命呼喊。鲜血不断从遥的额头冒出。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佳人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黑,完全无法思考。不久便听到一阵警笛声。
「先生,振作点,救护车来了!」
男子使劲摇晃佳人的肩膀。这时佳人才从茫然迷雾中清醒过来。
医护人员立刻用担架运走遥。
一同上了救护车的佳人在心里不停祈祷,只希望遥没事。
他万万没想到,两人初次远行竟会发生如此可怕的事。失速的心久久无法平复,兀自脱轨地狂跳。
在医院长廊上,佳人双手抱头曲着身体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地直盯着地毯。脑中不断浮现万一遥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的负面念头。虽然医生表示遥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已被推进诊疗室一个多小时了,教人不担心也难。佳人此刻根本坐立难安,却只能强忍不安等待医生出现,什么都无法做。
不知过了多久,诊疗室的门终于打开,穿着白袍的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
佳人弹跳起似地站起来。
「您是病人的家属吗?」
「是的。」面对医生的询问,佳人脱口这样说。现在根本没时间说明两人的关系,他只想早点得知遥的情况。
「检查过后,脑部并没有受伤。主要的外伤分别是肩膀受到重击、额头擦伤,以及背部跟后脑勺的撞伤,这些都没什么大碍。肩膀的骨头也没有任何异常。」
医生的说明十分简单扼要,连外行人也听得懂。
「只不过他现在尚未恢复意识,有些情况还不是很清楚。」
听到遥的伤势并无大碍,佳人才稍稍放下心。
遥明明不喜欢小孩,竟会不顾自身安危抢救那对姊妹,佳人不禁由衷感到敬佩。那并非人人都做得到,起码事发当时,佳人仅瞪大双眼愣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幸好那名叫真希的女孩只轻微擦伤而已。
事后,小女孩的父母曾一同来向佳人赔罪,直说真不知该如何感谢遥的救命之恩,并略微抱怨了下对建材管理相当轻怱的营建商。
坚信遥一定安然无事的佳人,冷静地接受了他们的道谢。只是,此刻遥若在生死边缘挣扎,他铁定会忍不住责怪起这对夫妇,无法说出『请不用在意』这类话。
随着遥被送至普通病房,佳人决定今晚留在医院陪他。幸好两人房里并无其它病患,佳人才得以不去在意他人目光。
佳人在病床旁静静凝视头上缠着绷带,睡脸十足苍白的遥。
好想早点被那对冷彻且意志坚强的黑色眸子凝视,听他用淡漠嗓音说『你是怎么了?为什么露出那种表情』。如此一来,心头大石就能落下。
佳人伸手进棉被中握住遥的手,眷恋地缠上那修长的手指。
平常根本无法对遥这么做,但此刻若不碰触遥的体温,他实在冷静不下来。
他握住遥的手,凝视那张早巳看惯的端丽脸庞——紧闭的眼睑镶着长长的睫毛,结实紧绷的脸颊,紧闭的嘴唇。
佳人不禁在他干涸的唇上轻轻一吻。明知此刻遥若醒来场面会很尴尬,佳人却宁愿他立刻睁开眼睛。
原本只是为了稳定紊乱情绪的轻吻,却怎么也得不到满足。佳人索性用舌头描绘遥的唇形轻柔吸吮,更用力地握住遥的手。
倘若他能醒来,像平常那样板着脸,说些令人为难的嘲讽话语,该有多好啊!
为了遥他什么都肯做!哀伤不已的佳人在心底郑重发誓。
即使已过熄灯时间,佳人仍在昏暗的病房内守护沈睡的遥。
虽然想撑着不睡等待随时可能醒来的遥,但深夜一点过后,佳人逐渐抵挡不住一波波睡意的侵袭。毕竟昨晚亲密交合到那么晚,又受到如此惊吓,身心都已不堪负荷。
想起昨晚的情事,突然觉得眼前一切极不真实。
原本按预定,两人今天就会返回东京的家,早早钻进熟悉的睡床休息,好迎接明天开始的工作。
如果没去美美津,如果回程也搭出租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明知现在懊悔也没用,佳人仍不住这么想。
眼皮愈来愈沉重、最后他终于不支地趴在床边睡去。
「喂!」
梦中,佳人彷佛听到遥在叫自己。
「……遥先生。」
我在这里啊!才想这么回答,整个人却突然清醒过来。他真的听到遥的叫声,并不是在做梦。
佳人缓缓抬起头。
早晨的阳光透过白色窗帘射进室内,周遭一切都染上薄薄光晕。
佳人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望向躺在床上的遥。恰好对上望向这里的遥目光。
——遥醒了!
佳人倒抽一口气,睡意登时全消。
「你醒了!」
佳人欣喜地确认,随即听到遥用漠然又低沈的嗓音回答『嗯』。接着又用探询的眼神凝视佳人的脸。
「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
佳人压抑着满心欢喜,尽可能冷静地问道。从遥的表情不难知道他还很混乱,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若不逐步解说事情经过,只怕会让他的心情更加不安。
「……这是哪里?」
遥无视佳人的询问皱着眉头说。
「这里是医院。」
「医院?我怎么会……呃!」
「小心!你身上到处是伤!」
佳人慌忙制止想起身却牵动伤口而蹙眉的遥。
「到底怎么回事?」
在佳人协助下重新躺好的遥,再次盯着他的脸追问。就在佳人看出遥不记得事情来龙去脉,正打算开口说明时,又被遥抢先了一步。
「还有,你又是谁?」
「……咦?」
出乎意料的疑问,令佳人顿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遥先生。」
你在开我玩笑吗?原本想这么说的佳人,却发现遥的眼底满是认真。
「怎么会……天哪!」
佳人的声音因惊恐而沙哑,身体也不住颤抖。
佳人的反应让遥心生不安,他意会到到眼前此人并不陌生而是熟人,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力。
遥仔细端详着佳人的脸,不一会儿神情却开始扭曲。一股剧烈头痛席卷而来,他受不了地按住头。
想不起来,为什么不记得他是谁!?!?遥脸上满是苦恼。
「我去叫医生!」
不忍见遥为记忆陷落而苦,佳人急忙冲出病房。
佳人自身也混乱异常,失速狂跳的心脏简直像要冲出胸腔。
如果……如果遥……怎么也想不起我……?
光想象,佳人的心就疼痛欲裂。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别离开我。
脑中突然浮现昨晚遥以热切口吻所说的那句话。
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对佳人而言,即使遥没说那些话,他也绝对不会离开。只要遥愿意,佳人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然而,这次降临在两人身上的灾难可说非比寻常。到底能不能恢复原状,老实说,佳人也没自信。
希望遥的丧失记忆只是暂时性。佳人只能这样祈祷了。
撞到头时脑部出现异状,因而产生记忆障碍——简单来说,医生的意思就是这样。
遥记得自己的名字、住所跟职业。医生询问时,他还能轻易答出自己年纪轻轻就跟父母离别,而唯一的弟弟很久以前即过世的事。
看来遥失去的是这两三年的记忆,因为那之前的他都还记得。
由于对曰常生活无碍,因此只能耐心等待记忆恢复。况且在医学上,这种病症也没有特别的治疗方式。听到医生这么说,难以谅解的佳人也只能默默点头。
「你何时开始担任我秘书的?」
遥一脸认真地问,佳人胸口不禁一阵骚动。
「大约一年半以前。」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佳人强忍冲动的疑问,极力保持冷静,出院前医生曾交代,绝对不能硬逼他回想过去或任意责备他。就算医生没那么说,佳人也不会如此莽撞。他已决定在遥自行恢复记忆前,都要耐心十足地待在他身边。
「是吗,已经一年半啦?」
遥完全忘记了与佳人相遇后的种种,看待他的眼神除了对公司员工的淡然外,并无其他感情。
「我记得以前的秘书应该是个叫浦野的男人。」
「是的。」
遥还记得秘书兼保镖、司机的浦野,却一点都想不起他在惹事后辞掉了工作,之后才让只能待在家里不准出去工作的佳人接任秘书职务。
只有自己不在遥的记忆里……这对佳人而言,是何等残酷的事。
「我来曰向做什么?」
这问题让佳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望着遥的脸,实在不觉得他会相信自己将男人当成恋爱对象。毕竟遥本来就不是同性恋,两人相遇前他还交过女朋友。他能接受同性恋,多半是因为爱上了佳人,否则只怕一辈子都不会跟男人交往。
面对这样的遥,佳人真的很犹豫该不该将两人是情侣的事告诉他。也很怕遥听到后会因冲击过大,记忆愈来愈混乱。
烦恼到最后,佳人决定选择一个最中庸的答案。
「您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所以才到高千穗放松一下。」
「也邀你一起来?」
遥怀疑地轻蹙眉头。
「是的。」
短促回答后,佳人便微微低下头,以免遥看出他脸上的迷惑而更加不安。
「嗯哼……这样啊。」
从遥令人费解的回答,实在听不出他是否采信了这答案。接着,便见他落入沈思。
佳人拼命忍耐,以防满腔话语脱口而出。
他好想说出一切,好希望遥能快点恢复记忆,回复成自己熟悉的男子。另一方面,他又得时刻警惕自己,在面对努力掌握现况、企图寻回记忆的遥时,千万不能说出两人的关系,否则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
「你叫久保是吧?」
「是的。」
纵使为遥单纯对待下属的态度感到落寞,佳人还是出声回答,并打起精神抬起头。
他与遥四目相对。
直到昨天还被浓烈情感笼罩的细长双眸,如今却用怀疑的眼神望着自己,彷佛在考虑该不该相信他所说的话。这强烈的打击实在让佳人难以消受。
遥真的忘了两人之间发生过的事。
随着对遥的情况益发了解,佳人就觉得胸口的破洞愈来愈大。
「接下来有段时间可能要麻烦你照顾了。」
丝毫没注意到佳人心情的遥,语气平淡。
「之前你应该帮了我不少忙,但今后劳你费心的时间可能会变多。」
「我明白。」
佳人立刻答道。要用如此生疏的语气跟遥说话实在折煞人。其实就算遥不说,自己也会倾全力照顾他,根本不觉得麻烦。但无法坦承表达,却让佳人痛苦不已。
在佳人没有半点犹豫的眼神注视下,遥原本紧绷的脸部线条逐渐缓和。
「虽然还想不起来,不过我以前好像很信赖你。」
「很高兴您这么想。」
我们的关系不仅于此啊!很想这么回答的佳人,最后还是选择扮演称职秘书的角色。
遥一定很快就能恢复记忆——佳人决定耐心等待。现在只要能待在遥身边,当他信任的秘书就够了。心里再怎么焦急、不安都要忍耐!佳人如此安慰自己。
由于遥强烈希望早点返回东京,两人便搭周二下午从宫崎出发的班机返家。
在机舱内,遥一直双手交握胸前,面色凝重地凝视空中某一点若有所思。
坐在他身边的佳人见状,内心不禁满溢不安与期待。
只要让他置身于平曰生活牵连甚深的环境,一时遭阻断的记忆回路很可能会因新刺激而恢复正常。佳人清楚记得医生曾这么说,但也表示那并非绝对。
记忆会在何时、以什么方式恢复,根本无从预测。
有可能今天想起一切,也可能要花个五年、十年,甚至终其一生都恢复不了。
如果无法恢复……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佳人害怕得受不了。
他突然想起两人在高千穗峡的青绿色水面乘船赏景时,内心涌现的那股不安。
那该不会就是这件意外的征兆?
还有之后在旅馆的激烈情交,共度美好的幸福时光也是。命中注定我们再也无法回复以往的关系,所以给了我们最后一次温存的机会?佳人悲伤地想象着。
抵达羽田机场后,司机中村开公司车来接两人。
见了中村的遥似乎还是认不出来,却什么也没说地坐进车后座。佳人替他关上车门,再坐进助手席。
了解内情的中村,一脸担忧地望向佳人。他是少数知道遥与佳人并非单纯社长与秘书关系的人之一。得知遥发生意外丧失部分记忆后,除了担心遥,他也同样不放心佳人。
「不好意思,请开车。」
「请问是回家吗,久保先生?」
「是的,麻烦你了。」
明天才会去各公司视察。
在缓缓滑行的车子中,佳人若无其事地从后视镜偷看遥。他依旧难掩焦虑地嘴角紧抿成一条线,一副思虑什么的模样。瞧他眉头紧紧纠结,想必烦恼甚深。原本缠在额头的绷带,早已不顾医生阻止地取下。如今只剩从浏海间隐约可见的纱布,包覆住他的伤口。这点倒是很像不喜欢小题大作的遥会做的事。
随着车子逐渐接近遥家,佳人就愈在意后座的遥神情变化,内心也愈发不安。
佳人还没告诉遥,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他实在想象不到遥知情后会有什么反应。如果他还记得浦野以前也曾一起住,或许就不会太过在意。只不过浦野当时还身兼保镖,跟自己的状况不太一样。一般来说,让秘书住到家里实在不太寻常。万一遥起疑心,该不该将当初他用一亿,从香西组组长手中买下自己的事说出来呢?遥好不容易才接纳自己的秘书身份,要是再跟他提起个中内幕,只怕又会徒增他新的困扰。
不久,中村将车子停在挂有『黑泽』门牌的气派大门前。
遥在佳人动作前,先行开门迅速下车。四下环顾后,才像回到熟悉环境般轻轻叹气。
「这里的确是我家。」
「是的,周六早上我们就是从这里搭出租车到机场去的。」
佳人轻描淡写地说,满怀期待地望向遥。
然而遥却面露难色,似乎在脑中搜寻了一阵才摇摇头。看样子,他依旧想不起来。
强忍下内心的失望,佳人尽可能露出开朗的表情。
现在最痛苦的一定是遥,不能再给他压力了。
整个家在定期清扫的松平姨打理下,一如往常般整洁。先前曾通知她两人大约晚上七点会到家,所以她连晚餐都准备好了。
遥毫不犹豫地走向书房打开门,往里头探看一会儿后走向二楼。放心不下的佳人,立刻跟了上去。
就在佳人踩上楼梯时,遥突然转头望向他,皱着眉头问:
「你也住在这里?」
「是的。」
「看来我真是个怕寂寞的人呢。」
听到遥自嘲似的话语,佳人突然有种利刃穿心的痛楚。现在的遥,简直像全盘否认过去的自己般懊悔,让佳人不禁否定起自己的存在。
爬上二楼后,遥笔直走进双人床占据的寝室,而佳人则尚未从剧烈打击中恢复,径自呆站在走廊上。
五分钟后,遥脱了外套走出来。
「你的房间在哪里?」
「啊,是的,我借住那边的房间。」
佳人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答道。他万万没想到会从遥口中听到这句话。
「是吗?」
从遥的表情可知,他还未全然采信佳人说的话。真奇怪……他甚至可以觉出遥似乎这么想。他似乎无法理解,按自己的个性,怎会跟身为秘书的佳人有公事以外的牵连。不过这也难怪,倘若没什么特殊原因,怎会跟非亲非故的男子住在同一屋檐下。
或许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比较好。就在佳人觉得整件事说来话长,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时,遥却抢先用疲倦至极的声音说『我想先休息了』,让他错失解释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