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来的亡者也会于心不安的。”
贡戈如梦初醒地后退了两步,无意中挣脱了来自费尔南眼睛的无形束缚。他一下子觉得清醒了许多,刚才差点失去的理
性又回光返照了。
“啊……对不起……您说的对。”
“那么就开始吧!”
费尔南向贡戈略略欠了一下身子,从壁炉上的一只铁匣内取出一样令人生畏的道具来:
“荣光之手”。
以绞刑犯的手掌腌渍并加以干燥后,在每根手指上加上同是因绞刑而死的犯人的脂肪所制成的尸体蜡烛。
尽管费尔南小心翼翼地捧着它,那些干瘪的手指还是颤抖着,仿佛正指着什么东西大声嘲笑似的。这只风干的手怎么看
也不象曾经是人体的一部分,倒像是一段混合了许多杂色与奇怪形状的枯干树根,皮肤看来就像是带有细碎龟裂的羊皮
纸,而完全看不出肉体的痕迹。那五根白色的死尸蜡烛倒与一般白蜡烛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当费尔南将它们一一点燃
,火舌从左侧边缘开始逐次移动时,尸体蜡烛随即放出劈啪的、近似人语的呢喃声,赭红色──恰似稀释了的鲜血颜色
──的光线扩散至房间里各个角落。不久,贡戈的眼睛就被一层奇异的阴影所笼罩。那似乎是一股带有奇怪气味的雾气
,而那味道也是飘忽不定、无法捉摸的。朦胧的雾气逐渐由底部包裹住五根蜡烛,火焰开始摇晃闪动。室内光线一下子
变得极为昏暗。
此时,费尔南开始一心一意念诵诗一般的咒语:
“Fiez-vous donc ! moi, la foi soulage, guide, gu!rit。 Tous, venez, que je vous console, qu’on
r!pande pour vous son coeur。 Je ne demande pas de pri!res; avec votre confiance seulement。
Ah! remonter ! la vie! Satan, piti!! - Je suis cach! et je ne le suis pas。 Les nobles d!mons。
“
温暖的空气里,一个珍珠白色的稀薄影子正逐渐现形,看起来是一个身穿丧服的女人。她模糊的唇微张,似乎有无数的
话未曾说出口。“安……!”贡戈先生低低唤着,焦急地揉搓着双手。
16.黑暗世界的哲学3(双性H慎)
见此情景,费尔南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其实只是推开门又把它关上,费尔南本人仍留在房间里,静悄悄地站在贡
戈身后,抱着双臂冷眼观看着贡戈先生独个儿演出一幕悲喜剧。
为什么说是“独个儿”?因为房间里根本没有什么被召唤的魂灵。贡戈以为自己看到了亡妻的幽灵,其实那只是费尔南
对他施的催眠术罢了。与贡戈对话的一直都是费尔南本人。“荣光之手”是费尔南自己的藏品,不过蜡烛只是加入了催
眠剂和魔药的便宜货,所谓的咒语也是费尔南自己胡编的,结尾那句“Les nobles d!mons(高贵的魔鬼)。”就是进
入催眠的暗号。
他的目的很简单,调查出“那位大人”所憎恨的孔代亲王的把柄,让“那位大人”能够轻而易举地收服如日中天的亲王
。贡戈身为亲王的前书记官,现在并不富裕、爱面子,又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应该说是收集情报最佳的突破点。
而目前的疑点主要集中于洛克鲁瓦大捷上。那次大捷作为一个年轻将领初次领兵的首战,未免也太过辉煌了。
“喜欢上年轻男人,与情人合伙逼死自己的妻子,结果情人反倒卷走财产跑掉了──现在又惦记起被妻子藏起来的宝石
,打算召唤妻子的亡灵了?真看不出来您这受人尊敬、还有点木讷的外表下面,居然有一颗这么毒辣的心啊,亲爱的贡
戈‘先生’。”
这些都是费尔南一点一滴从被催眠的贡戈口中探听出来的。但是,费尔南花那么大力气接近他,设局让他一步步受自己
的催眠术控制,耗费了两个月的时间,其目的当然不只是打探这些家庭琐事。他很不耐烦地把双手撑在椅背上,低头俯
视贡戈:“贡戈先生,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我们确认一下。您说过,您从洛克鲁瓦一役开始,直到诺德林根战役为止都作
为书记官跟着大亲王先生打仗。洛克鲁瓦大捷的那一天,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5月19日吧?”
“是的,当然”,贡戈回答道,像背书一样机械地呓语着:“那一天,当时还是昂吉安公爵的大亲王孔代先生第一次正
式领军作战,就在佛兰德尔的土地上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由佛兰德尔总督堂?弗朗西斯科?德?梅洛斯率领的西班牙人
一万八千人的军团,被我们包围在四面林地的战场上。大亲王先生将西班牙最精锐的中央步兵方阵全部歼灭。总共消灭
了九千余人,俘虏了剩下的七千余人全部……而且……”
“好了好了,先生,我不是您的上司,不想听您汇报这些官样文章。我再问您一次,贡戈先生!一开始大亲王和梅洛斯
将军都各自击败了对方军团的左翼,应该说是势均力敌的──不,应该说双方都有崩溃的可能,可是从哪方面来数都是
熟悉地形的西班牙人会比较有利。之后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法国部队转败而胜的?”
“当然是因为大亲王先生的计策。他在将西班牙左翼骑兵逐出战场之后,又率领法军骑兵兜了一个大圈子,从西班牙的
阵线背后绕回来,打击在正在乘胜追击的西班牙军阵线另一端背后……”
和上次一样!不仅是上次,上上次也完全一样。费尔南暗自思索着。除去诱惑贡戈上套的时间,从正式与贡戈单独相处
以来,此人的叙述中唯一可疑的只有几个数字的问题。而且这些数字极有可能只是错报或是被夸大了。虽然贡戈的表述
模糊,但陷入瓶颈的费尔南还是决定大胆一试。毕竟自己等待“那位大人”召唤的时间已经太久,久到令他的身体和思
想都无法忍受更多的耽搁,而这次也许是有所突破的最后希望了。假如下次他再以“出去买XX、XXX和XXXXXXX”的理由
恶心门卫和同事并偷溜出来,保不好就会被米涅埃主教注意到。
“那么,为什么法军的伤亡微乎其微,而西班牙人却损失了近一万人?这样惨重的伤亡是真的么?你是书记官,你应该
最清楚这个数字有没有虚报。”
“当然没有虚报。这是我军几百年来最辉煌的一次胜利。”贡戈不加思索的回答。
“……好吧,就算它是真的。那么如果是包围了一万八千人的话,死九千人,俘虏七千人,再除去可能的一千逃兵,剩
下的最少一千人到哪里去了?不会逃跑了那么多吧!”
费尔南忐忑地注视着贡戈。还是没戏。他想。
沉默了一会儿,贡戈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猛地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像是蜷成一团,保护自己远离某种骇人
的物体。因为还处于催眠状态下,他的眼神空洞得令人发抖,即使身在温暖的房间里,看到了这诡异场景的费尔南也不
禁感到一丝寒意。
“啊……那是……黑色的……”
贡戈喃喃道,但很快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叙述。
“……因为大亲王先生的计策……西班牙人原来打算在密林里包围法国人……最后反倒使己方无法有秩序的撤退……”
“黑色的是什么?你当时到底看到了什么?”
费尔南扑到贡戈身前,不顾一切地摇动着他的肩膀追问着。
“您是大亲王的书记官,当时到底在他身边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有没有从来没见过的人突然出现在营区里?”
“可疑的东西……从来没见过的人……没有,先生。”贡戈刻板地回答。
“那么……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我不知道……先生……我的头很疼……”
费尔南知道自己刚才粗暴的行为破坏了催眠,假如他再不做点什么的话贡戈就快要强制醒来了,如此一来之前的努力也
就付诸流水。他沮丧的摇了摇头。今天也是一无所获。正在此刻,贡戈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口齿说出了一个名字:
“米娅?玛泰?德?维日昂。”
“什么?”费尔南惊讶地望着贡戈。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贡戈身上看到了一道红色的闪光。但红光很快就消失了。
“米娅?玛泰?德?维日昂!哎,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早就觉得这位小姐有古怪。在马里昂达尔,她像大亲王先生的情人
一样住在他营房里,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蒂雷纳元帅先生,我可不是跟您开玩笑。”
似乎是贡戈的记忆产生了错乱,某段被尘封的记忆由于某个关键字被提起而重现了。米娅?玛泰?德?维日昂?一位贵族
小姐?她会和这个事件有什么牵连?战功累累的蒂雷纳元帅既然被贡戈提到,会不会也被修改过记忆?在有史以来最惨
烈的洛克鲁瓦战场上出现的“黑色”到底是什么?
贡戈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不能再耽搁了。费尔南来不及多想,赶忙为贡戈解除催眠,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贡
戈先生,怎么样?和夫人的谈话还好吧。”
贡戈脸上已完全看不见刚才的可怖表情。他还是那个外表让人肃然起敬的上了年纪的军人。“是啊,”他说,“虽然…
…还差一点……但是我想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谢谢您,费尔南。”
贡戈会这么说,是因为费尔南解除催眠时对他的暗示生效了。
他使用了肯定句式诱导贡戈。除去语气,带有肯定意义的文字连同他目光的暗示对这个已经完全上钩的男人起了决定性
作用。
但是,贡戈的态度仍然显得有些异乎寻常的犹豫。在出门之前他很突兀地问费尔南:“请诚实地告诉我……您到底过得
怎么样?曾经去我们相遇的沙龙找您,但是您从来没有在那里过……他们说您只在特定的日子出现。我理解,但是……
您知道,我也许过分关心您了,但我确实只是因为关心……啊,这样的您真的……”
费尔南有些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贡戈先生,请不要担心,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不满。如果您和我还是朋友
的话,就请不要再胡乱猜测我的公事。而且,我记得我们约定不会在没有约好的日子里去找对方。”
“但是,难道您不想离开那个贫民窟一样的小沙龙,来到一个安逸的、比如说,像圣日耳曼这样的能让人心情平静的地
方度过人生吗?您的生意,或是说研究在这里一定会做得更好。这里每家每户门口的鲜花都开得绚烂无比,河水的潺潺
细声让心情得到洗涤。而且我有自信可以为您拉来大批的客人。”
“已经过了午夜,您该回家了,先生。”费尔南不耐烦地将他推到门口。
出乎意料地,那个看起来拘谨的贡戈居然强行把费尔南抱在怀里,还将灰白头发的脑袋埋进他颈间,舌尖一动一动地舔
噬着形状优美的锁骨。他身上散发出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甜甜的腐烂气味。费尔南厌恶地挣扎,无奈双手已被紧紧锁
在身后。贡戈虽然年纪大了,但毕竟还是参过军的人,臂力当然远远超过整天坐在研究室里的费尔南。
“请不要这么说!……自从我遇到您,我觉得好像是得到了那一点点的幸福。这次和您见面,我无可救药地有一种像是
被束缚住似的感觉……我已经这么大岁数了,自己都觉得这种事有点……但是,我很喜欢您!我想碰触您,想拥抱您!
我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压抑不住自己……”
“贡戈先生!放开我!!”
“啊……您是这么可爱……我简直要心醉神迷了……您在怕什么?您也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吧。就算想隐瞒也是没用的!
……这么年轻美丽的身体……来吧,让我快乐一次……唉呀!”
费尔南狠狠地咬了贡戈的耳朵,终于得以从那令人窒息的怀抱中脱身。
“你这肮脏的猪猡、畜生!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做你的玩具吗?你难道不怕我把你杀死妻子的事告诉每个人?赶快从这里
滚出去!滚!”
“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来不及听到费尔南回答,贡戈已经被推出了门外。他在门外怅然地站了一会儿,考虑着要不要敲门,但最后还是决定离
开了。
门内,费尔南估计贡戈已经走远,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哈……真想不到我会这么招男人喜欢!……说什么‘让我快乐一次’……!哼……不过是对他说了几句好
话而已……把我当成路上随处可见的男娼吗?给几个铜板就欢天喜地地陪他一晚上!……这老猪猡……”
但是,当他的手指摸到贡戈留下的吻痕和齿痕时,那不太自然的笑声却不由得戛然而止。
他拉开衣领来回抚摸着那个痕迹,仿佛老兵充满荣耀地展示自己的伤疤和弹孔一般。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我的大人……!”
他沉迷地呓语着。
假如那是“那位大人”的手指。
假如那是“那位大人”的嘴唇。
假如“那位大人”能够任由他亲吻的话。……
我爱您……已经爱到想把您变成人偶的地步了哦……
费尔南薄薄的嘴唇上扬,露出一个爬行动物般的微笑。
“米娅和马里昂达尔吗?我可是记住了喔。贡、戈、先、生。”
17.黑暗世界的哲学4(双性H慎)
教堂的钟声敲响了一点钟,宣告着夜行动物们的时间来临了。
失魂落魄的贡戈先生沿小奥古斯丁街往下走,打算越过新桥回家。但是,当他走过一处两栋房子之间的凹处时,一个黑
黝黝的人影如同神像离开神龛一般闪出来,默默跟在了贡戈后面。那人没有任何装饰的毡帽紧密地扣在头上,整张脸完
全隐没在阴影里,乍一看仿佛没有形体似的。贡戈只觉得一阵噬骨的恐惧袭来,他不知所措地拔腿就跑,拐进一条小街
,狂奔了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路程。终于他感到体力不支,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扶着墙。与此同时,他也发现了月光在他面
前投下的一个拉长变形了的人影:那个男人已经站在离他不足一法尺的地方了。
“你就是贡戈吗?”那个声音出乎意料地低沉恐怖,如死神般令人不安。贡戈失神地跌倒在地,拼命向后缩着身子,像
亲眼目睹了基督复活一样死死盯着那张脸。尽管今晚的月光是那么明亮,来人的身子周围却笼罩着一团浓浓的黑暗,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