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岚 下——孜蕾

“这个没有命令过来，就开不得。”

[可恶！]

燕飞一捏拳头，在城门边坐下来。

真想把城门口的人都干掉。

那天的吴州，发生了巨大的波动。吴州城的领主被暗杀了。或者是因为派别间的冲突，或者是外邦的刺客，在没有确认

之前，消息被一概封锁了，但是下达了封城令，在全城捉拿凶手。

[高羽……]

燕飞的手盖在了眼睛上。

[高羽……好想见你啊。]

其实，燕飞多么想和高羽一起回到他的老家去。想去看看高羽的过去。想和高羽就这样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高羽很调

皮，很爱笑，爱作弄自己，自己当真了，又会扑哧笑出来。性格这样温柔的他，究竟是来自什么样的家，什么样平静的

小镇，真想去看看。

吴州的城门却迟迟没有打开。

从堂主的房间逃出来的高羽，在迷宫一样的回廊里穿行。

[后门可以出去，问题是怎么出洑州城。]

自己在后院打杂的时候曾经和后门的守卫打过照面。只要堂主没有特地关照过要看住自己，自己混出这座宅邸去不成问

题。

问题是，现在的洑州城已经不允许平民出入城门，成了半封锁的状态，只有洑州兵能走城门。然而，就算搞到了洑州的

兵服，单独出入也会遭人怀疑。必须要有个像样的，就像送文书之类的理由。

[首先……是洑州兵服吧。]

高羽跑到了后院里。那里，宇文健曾经为了救他，杀了一个洑州兵。高羽特地将那个洑州兵的刀具藏在了树的后面。他

跑到了记忆中的那棵树下面，刀具果然还靠在树干上。

但是兵服已经给燕飞了，为了让燕飞把李副将的妻儿带到安阳去。

[干掉一个落单的洑州兵，就有兵服了。]

高羽将刀具收在了腰间。

[不如选那个看守后门的兵吧。]

高羽盘算着。后门的人不多，附近的也大多是打杂的人，很少有正式军到这里来。这样的条件正好。这么想着，他便朝

后门的方向走过去。走到了看得见那个士卒的时候，他一闪身躲在了后门附近的假山后面，耐心地等后门的人走光。

[好痛……]

一回过身，他便靠在了假山上，弯下腰，捂着右腿上的伤。

第69章：契约

“将……将军……”被带到堂前的女婢瘫软着跪在了地上，“小玉听说……听说是将军的朋友，着小玉出去拿吃的……

所以……所以小玉没有锁上门……回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女婢说着，便呜呜哭了起来。

“小玉，别哭，”坐在上座的堂主脸上浮着亲切的表情，“过来。”

小玉抬起脸来，看到了堂主并没有生气的表情，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轻移莲步，怯生生地朝堂主走过去。

“再走近点。”堂主朝她招手。

小玉又挪近了两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将军，竟是个如此俊美的人，让小玉不敢正面直视他。但是自己犯的错却

没有被责骂，让小玉又有了些勇气。

“说说，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门口的卫兵拦住了哭哭啼啼，说要见将军的女婢。直到战事稍歇的时候，终于经不起纠缠，向堂上的将军通报了。原是

那个叫小玉的女婢，听了高羽的话，带了食物回来，却发现房里空空如也。一时心里着了慌，觉得一定是闯了祸。第一

个跑进脑海的想法，是要逃跑，但想到被捉回来的场景，又害怕得不得了，只好跌跌撞撞去报告了。

小玉如实说了高羽对她说的话。

[哼，]堂主心里轻笑了一声，[就这么想违抗我么。]

听完了婢女断断续续的描述，堂主的目光再也没有落在她身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不久以前……”

堂主将端在手里的茶放在了旁边，“你是怎么进了那个房间的？”

“是……是做杂务的小辉哥拜托小玉的……”堂主沉下来的声音又让小玉的心里怔了一下。

堂主轻挥了一下手，“带下去，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将军！将军！小玉错了！”堂主话音刚落，身边的士卒便上前架着小玉的胳膊拖了下去。小玉恐惧的尖叫声一路消失

在了走廊的深处。

堂主对身后的贴身侍卫南风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南风便上前一步，在堂主身旁低下头。

“上次送无字书的那个孩子，长相你还记得么？”

“是。”南风毕恭毕敬地回答。

“去后门守着，他一出来，就带回我房间。不要弄伤。”堂主顿了一下，“也不要被他干掉。”“是。”

南风应答着，便转身，从边门出了厅堂。

那一天直到夜里都战事不断，堂主并没有回房。南风是帮会亲自培养的高手，从十几岁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实力他很

放心。他也知道，高羽没办法走前门。如果急着逃出宅邸，便只有从后门走。

天暗了又快再次亮起来的时候，堂主洗了把脸，往房间走去。看到站在门口把守的南风，他点了点头，示意南风可以走

了。

拉开门，果然看到高羽，站在窗边，听到门口的声音，便别过脸去。

堂主什么也没说，走到了窗边，坐进了他习惯坐的那个椅子，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

那是在将领面前必须掩藏的疲惫。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沉默了良久，高羽开口了。

听到高羽开口，堂主抬起眼，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安阳谋士，把我留在这里也不会对洑州有任何好处……”高羽捏紧了拳头，“不放我回去，也不

杀我……却让我在这里……”

堂主的脑袋撑到了手上，歪着头看着他说话。

“如果是要……如果是要泄欲的话，将军你的身边也不会缺这样的人吧，为什么一定是我！”

越说，心里就越愤慨。这样几次三番地折腾，已经让高羽的精神上厌倦至极。

那句话的话音一落，却只剩下一片寂静。

[糟了……好像讲得太过火了……]堂主冷冷看着他的表情顿时让高羽不安起来，[他不会又要生气了吧……]

“……泄欲？”堂主不紧不慢地从椅子里站起了身，走到了高羽面前，“说的不错，”他捏着高羽的下巴，凑到他的脸

前，“这么漂亮的人，我们这里可没有呢。”

高羽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紧张地看着堂主。

别说是燕飞，就算是高羽也根本不明白堂主的想法。明知道他是敌人的时候，却把他留在房间里过夜。遭到他的突袭，

凭堂主的本事，要杀他一定是轻而易举的事。堂主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致命的反击，而是把他按倒了，还做了那种事。

那种事……在男人之间，如果不存在感情，也是说做就可以做的么？自己的后面，原是容不得任何人碰的。是因为燕飞

想要，自己才能容忍，才能给他的。在高羽看来，除了燕飞以外，对他产生非分之想的人，都是变态。

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或许就是这几个月，自己遇到这样的人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了。让高羽一想到这种事就觉得恶

心。

除了燕飞，他不想让任何人碰他。但是事情并不是几句“不要”就能解决的。海浪要强行将自己淹没的时候，自己总是

无力反抗。

但是堂主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明明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就像他想的那样，如果堂主想要，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

的身边一定不会缺这样的对象。

是因为妒忌自己，想用这种事来报复燕飞么？那做完了直接把自己扔到地下室就行了，为什么反而还叮嘱要送衣服，送

吃的来。

是想拉拢自己加入洑州军么？……更不可能了。没有人会对想拉拢的人出手的。

或者，堂主真的是一时兴起，想把自己当他的宠物么？

在高羽看来，这无疑是最有可能，也是最让他恼火的解释。想要活下来，就要舍弃自尊心，用卑贱的姿态讨好他。堂主

那天早上丢下的话似乎便是这个意思。

无论高羽心里想的有多明白，现在的他却做不到了。就算他这样做了，活下来了，也没有脸再去见燕飞。这样比死去了

更让他觉得痛苦。

“说起来，”堂主忽然话锋一转，“那个小丫头可是要为你吃苦头了。”

“啊……”一听到这话，高羽便着急了，“那个姑娘是我骗的她，放过她吧……”

他低声下气地说。

[哼，只有帮别人求情的时候才低声下气么。]

堂主的手指在高羽的脖子上轻轻挑弄，“行啊，那你用什么来交换？”

“用……”高羽一时语塞。

“她受罚也是因为你吧。”他戏谑地看着高羽为难的神色，“你以为只凭你一句话我就能听你的么。”

高羽的手指捻弄着衣服。堂主挑逗着他的手指或许已经说明了他的目的。但是这种话他说不出来。

“怎么样，你不说的话，就由我这边提出来。”

高羽移开了目光，没有讲话。

堂主收回了手。

“那个柜子的第一个抽屉，有卷文书。自己去看看。”

高羽听了话，犹豫地看了看堂主的脸，便转身朝那个柜子走过去。柜子带着清新的木香，拉开抽屉，在一些精致的陶制

盒子的上方，搁着一卷文书。高羽将那卷文书取出来，走到窗边，借着微亮的晨曦看起来。

“这个……”他愣住了。

文书是高羽还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堂主写给安阳军的交换条件。洑州兵将高羽还回安阳。而安阳解除对洑州兵运粮车

的堵截。

安阳军的回答是，拒绝。

“我的条件很简单，”窗边的晨光映在了堂主的脸上，“高羽，留在我身边。”

第70章：冬之飞燕

或许高羽还没有看出来，堂主自然也不会告诉他，在那张拒绝的文书上，盖的不是帅印。而是由别人的印取代了。文书

只报了二级的机密，大将以外的人也可能读到。但是竟有人大胆到瞒着大将回复了这封文书。结合了那纸无字书的事，

可以判断，是军营里有人在暗算高羽。

收到回应文书的时候，堂主便下令将关在地下室的高羽带来，顺便看了一场好戏，看着高羽将那个士兵一脚踢下地下室

。

“我不是……本来就在这里么……”

高羽的语调里掩饰着情绪的波动。就算是这样不痛不痒的交换条件，都被安阳拒绝了。这种被丢弃了的感觉，让高羽的

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不是一有机会就想逃走么。”就算极力掩饰，高羽的心情也让堂主一眼看穿。

“……那我答应你。”高羽抬起眼看，看着堂主。

虽然说，只要堂主提出来，他就答应。是一开始就想好的。但是这样的一纸文书摆在面前，顿时将这种关系变得不平等

起来，好像对方是收容了他这个被自己军队抛弃了的谋士一般。

而且当时决定的“答应”只是权宜之计，看准了机会便想逃回安阳军营。如今再逃出去的话，又该去哪儿呢？

连军队也没有了，他真的只剩下燕飞了。

堂主转身走向门口，招了人来。

“今天捉的那个丫鬟放了，”他对招来的人说，“还有，送饭来。两副碗筷。”

侍从应了一声便走开。堂主从门口踱回来，坐到了房间中间四脚的圆桌边。

高羽还立在窗口。

“坐。”堂主用下巴指了指身边的凳子。高羽有些犹豫地坐到了他的对面。和传统的喜好不同，堂主喜欢明亮的漆色。

圆凳虽然是厚重敦实的木雕的凳子，却漆成了原木的颜色。

说到送饭来，高羽便又觉得肚里空空起来。快几天没吃东西了，早就没力气了。

房里一支蜡烛都没有点。坐在圆桌边的堂主又用手撑着头，一脸的疲乏。

[说起来这个时候睡觉比吃饭重要吧……]高羽回头望了望窗外，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昨天也只睡了一会儿，还一直

做到他去前堂为止。今天又一晚没睡，这个人……身体跟正常人不一样么……

两个人面对着坐着，高羽不自在起来，低着头，目光落在了桌布上。没等上多久，便有饭菜送上来了。堂主自顾自地拿

起了碗筷。高羽看着摆在面前的碗筷，又看了看堂主，也犹犹豫豫地端起了碗来。

一时间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盆子发出的细响。虽然肚子饿得很，但是这样的氛围让高羽几乎咽不下东西了。这也许是他这

辈子吃过的最难堪的一顿饭。

堂主却只是从容地动着筷子。

[说起来……这样的话暂时就不是敌人了吧……]

他抬起眼来偷偷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堂主，

[可是果然还是想不通……洑州收了被安阳丢弃的我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心里有些闷闷的。就算只是暂时，答应了堂主留在洑州，好像就成了燕飞的敌人了似的。

因为燕飞现在属于安阳军。

[就算只是一会儿也觉得很难受……]

只有燕飞，他永远不会背叛。因为只有燕飞，他永远不想失去。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堂主愿意收我，逃出去的机会就多了吧。]

高羽将吃空的饭碗放了下来。

[洑州果然经常吃鱼呢。]

他想起燕飞的抱怨来。洑州在水边，鱼是餐桌上最常见的菜。洑州的鱼骨头很细小，但是燕飞不善于挑鱼刺，每次看到

餐桌上有鱼就觉得窝火。

看到鱼就联想到燕飞，若是让他知道了，也许又要捏自己鼻子了。

一看到鱼就偷偷丢到自己碗里，看到肉又跟自己抢着吃的燕飞，看到自己一撅嘴，又乖乖把肉还回来的燕飞，恍然若失

的脑子里整天都想着他，期待着他。是自己太想向他撒娇了么……但是就算知道不可以，也抑制不住这样的想法。

“啪啪！”堂主忽然拍了两下手，把高羽吓了一跳。

房门被侍从打开了，端来了漱口用的茶。

[这个人……以前是皇族的吧，这么讲究。]

从吃饭的动作到平时在人前的言行，都能看到他曾经生活的影子。但是这个人的内心，分明有崩坏的一面，在他弯起嘴

角对自己笑的时候，便暴露无遗。

漱完口，侍从将碗筷都收拾了去。

“差不多是时候了。”堂主立起身来，走到茶几边倒了些水喝。

高羽回头看了看他，忽然睁大了眼睛，心跳几乎停下了。

[那里！那里是……]

堂主背对着的窗口，有一面微小的镜子从下面伸上来。镜子边，是一只手，做着高羽熟悉的手势。

那是柳下的暗号。镜子是用来窥探房里的动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