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咱各走各的,这就再见吧,这情算我欠的,大哥什么时候想要,直管开口。”
说完掏出张卡片利索的别在我裤腰带里,踩着高跟鞋一溜烟吧哒走了。
我拿出卡片一瞧:北六胡同,丽红,热线电话,熟人另有折扣。
哼!再见?你身上有件事我还没弄明白呢再什么见?!
有时候女人聪明不聪明都写在脸上,比如这个妞儿,脸蛋就算擦上八层粉也盖不住亮晶晶四个大字——别、想、蒙、我
!——从她看人的眼神里就能瞅见一颗贼亮的心。
所以我不能上来就说“哥送你回家吧”,她肯定毫不犹豫指个反方向。
所以我得拿着一脸不稀罕的架子,她才会放松对一个流氓应有的警惕。
所以月黑风高,她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连等了二十分钟没打上车,而当我道德败坏手段卑劣的跟一个下夜班的小白领
抢了一辆空车,经过她身边烟灰一弹脑袋伸出车窗深情对她说:
“晚了,不好打车,哥捎着你吧。”——的时候,她爽快的顺着我给下的套就掉进来了。
所以当这辆出租车的路灯照亮了巷子口处正翘首以待的那个化成灰我也能给重新捏起来的小偷的干瘦身影时——
我顿感我这辈子最满意的圈套就是这个了!
小偷看见女人下车,急切的眼神中透露出放下心中无数块大石的轻松。
小偷又看见我下车,轻松的眼神中瞬间弥漫上杰瑞看见汤姆时的惊恐。
我实在难掩那份得意,要是没有俩大耳朵挡着我那嘴巴能兵分两路直接咧到后脑勺上去:哼,小子,爷爷找你要账来了
!
“这么晚了你站这儿干吗呢?!”
骨气鸡的语气十分恶劣,从这话里听不出他俩到底什么关系,但是由此可以确定一点——
反正他俩有关系。
出租车一开走,巷子再度暗下来,他家这巷子比别的巷子更破,十盏路灯十盏他妈的都是崩坏的,幸好我就站在月光下
,凄厉的笑容总算不会白白浪费,顺便再借着月光往阴森的奸笑上打上层惨白——绝了!鬼见了鬼都嚎!
更别说他小偷了,原地顿了没有两秒钟,张嘴就喊:
“姐啊!快跑!”
跑?!开玩笑!!
大长胳膊挥起来一搭,我就揽住了身边骨气鸡的小细脖子,稍微那么一用力,骨气鸡就顿觉呼吸一紧,忍不住捏着嗓子
变了调叫出了声,成功阻止了小偷逃命的脚步。
小偷回头一看——我和他姐的动作可谓相当亲密——自然是不乐意了,胆子壮的足足的,声音却来回拐弯:
“你!你个下三滥!你放开我姐!”
骨气鸡抬眼看了看小偷,又扭头看了看我,憋青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过来过来,墙角里捡上块砖头自己走过来,就站我面前儿,自己给自己先开个瓢再说。”
是哪位先人总结的“得意忘形”,太他妈精辟了!
我乐不滋儿的发号施令,正觉着满世界当时当刻数我最牛逼,谁知道胳膊里那个骨气鸡一听我这话,抬脚就拿她那高跟
鞋的六分小细跟招呼我脚上的鳄鱼真皮,我操 ——
我张嘴哀嚎的时候,月亮瞬间都不见了。
骨气鸡居高临下俯视着咬牙弯着腰的我,恶狠狠的问:
“你他妈什么东西啊凭什么让我弟弟自己给自己开瓢?!”
小偷上来就抓住骨气鸡的胳膊往回拉:
“姐!快走!”
骨气鸡甩手把小偷晃一趔趄,继而恶狠狠的问他:
“还有你!你认识这人?!你怎么会认识?!开什么瓢?!”
小偷明显不敢声张,哆哆嗦嗦伸出手,想拉又不敢拉,想拽又不敢拽,于是我来劲了,我最喜欢把别人不敢说的真相统
统倒出来,晃悠着脚尖对骨气鸡没好气地说:
“我操你还敢下脚跺我!你要是个男的我这就抽死你!让他开瓢怎么了?!我还没让他赔我的表赔我的钱赔我的医药费
赔我的精神损失呢!自己开自己脑袋瓜子觉着为难了啊?开我的时候怎么那么精神呢?!”
骨气鸡一脸不可思议,指着脸越来越白的小偷问我:
“你说什么呢什么意思?!难道我弟弟堂堂一个大学生还能拦道抢过你不成?!”
我一口唾沫咽下去差点呛死我自己:
“狗屁大学生!他就一小偷!”
骨气鸡愣了,盯着我半天,缓缓扭过了头,直直看着小偷,空气中流淌出她内心一句话:
这孙子说的是真的吗?
小偷不敢直视骨气鸡,等于间接承认了我这话的真实性。
“啪”一脆生响,骨气鸡狠狠给了小偷一大嘴巴子,嘴唇哆嗦着,口红跟烧着了的一团火苗似的,毫无规律的四下窜动
。
小偷半边脸立刻肿了,看得出来骨气鸡在家没少干活,力道够实。
可是要刮也该我刮啊!我动这一番脑子下套、费这几十块钱的车钱、挨这一下子高跟踩、好不容易逮着人了——敢情就
捞一个现场观看姐弟互动的机会啊?!
呸他的!我烧包啊我?!
“干吗呢这干吗呢?!当我死的啊?!你不也就是一出来卖肉的好意思这么刮你弟弟吗?!”
这话出来,换骨气鸡的脸越来越白了。
小偷更怒,要是手里头有块砖头他能二话不说再一次开了我脑袋:
“你王八蛋你才出来卖的!!我姐正经一个财务会计你要是犯浑欺负她我跟你拼命!!”
我脸都快抽天上了这都什么一家人啊:
“狗屁财务会计!她就一只鸡!”
小偷愣了,盯着我半天,缓缓看了看他姐,上下一打量这装束这打扮,目光一黯,头顶上冉冉升起一股绝望的青烟,化
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这孙子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骨气鸡顿时没了骨气,满头鸡毛耷拉到地,下巴要是没有脖子使劲拉着能直接顶到肺里。
小偷没敢动手刮他姐,但是不妨碍小偷的嘴唇也开始哆嗦,哆嗦的我心里头一阵痒痒,很想上去给他牢牢摁住。
善意的谎言之所以比恶意的谎言显得真诚美好、群众接受程度高,是因为善意的谎言没有被揭穿,一旦被揭穿了,善意
的谎言远比恶意的谎言更加戳人心尖。
这就是那天晚上目睹骨气鸡和小偷姐弟二人在相隔不到半分钟内、接连被我拆穿后的痛苦神情时,我的临场总结。
经过日后的反思,到今天我也觉得我的做法欠妥,真相是一个因人而异的东西,我们又不是科学家,没必要天天把真相
顶在鼻子上反复研究,况且大部分人都在主动向往着真相的同时被动拒绝着真相,因为他们本身就在不断撒谎。
更有些人,巴不得这辈子谁都看不见真相,一肚子谎言和秘密能憋到死那才算证明了自己多大本事。
还有极少数人,一见真相就死。
很不幸的是我当时对于自己这种维护了真相的圣洁与崇高、揭穿了姐弟二人弥天大谎、加深了他们之间的了解、增进了
他们之间的感情的二愣子行为,感到十分的雀跃,看到他们扭曲的脸我甚至还觉得我洗涤了他们的心灵——
早知道穿帮总是难免的,你们何必骗来骗去?
更不幸的是他们正巧属于那类极少数人,当时肩并肩坐在地上吹风,思索着卧轨是不是比跳楼更保险会死。
对不住了,不过也别怨我,毕竟我那时候也想不到幸灾乐祸会把灾祸幸到自己头上。
话说回来,他姐弟俩自从被我拆穿了之后——就更加当我是死的了。
谁也没搭理我,甚至就连小偷,眼里也没了恐惧,可眼里换了什么我也没看出来,或者根本什么也没有。
绕到两个雕塑面前,我点了根烟蹲下来挨个儿看,别说,这两张灰败的脸是真挺像,一看就是亲生的。
“我说,你俩琢磨完了吗?!是不是该得出结论表个态了。”
骨气鸡抬了抬深蓝色的眼皮子,眼珠子差点跟贞子姐姐似的翻成全白,朝我手里的烟厥了厥下巴,我看她难过心里肯定
也不好受,就好心给她了,结果她抽了一口把烟全喷我脸上说:
“我不管你是谁什么来路总之你现在知趣的就给姐妹儿我赶紧滚蛋!”
把我给逗的啊,要说起来就是让她天天在我面前来回滚蛋还得笑着给我滚——我都能办得出来,更别说狂傲的鸡一般都
没好下场这条万年真理了。
不过我的心思可没在她身上,就算滚我也得让她的小偷弟弟替她滚。
说到小偷,他眼皮子连抬都没抬,微微低着头阴影遮着脸乍一看跟毁容前的迦耶子姐姐也有的一拼,自己掐着自己的手
指头,关节掰的“啪啪”响,冷冷的说:
“王八蛋你赶紧滚不然我杀了你!”
又杀我啊……把我给吓的呦,起身左右看了看确定此处没有砖头,俯视着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社会底层我不耐烦了
:
“别给脸不要昂!你们一个的命是我救的,一个差点要了我的命!怎么着,喷口烟掰掰手指头这就想清了?!你俩三岁
过家家呢啊?!”
两个雕塑闻言双双抬起头看着我,骨气鸡忍着一肚子骨气说:
“别废话了那你说你他妈想怎么办吧?!”
我向崩坏的路灯发誓这是我听过的所有向我示弱的话里面最强势的一句,这妞儿要是个男的我立马扛回家!
“谁他妈跟你们废话呢!怎么欠的怎么还啊!”
骨气鸡一听,扭头给了小偷一手锤,气急败坏的问:
“你真偷过他?!偷他什么了?!”
小偷闷嗤嗤的说:
“两块表,一千块钱,有一块我早还他了……”
说到这儿,他没动静了,本来掐着的手指头,变成死抠的了。
骨气鸡等了半天,又是一手锤:
“那另一块呢?!说话!”
小偷给她锤的有些恼,咬牙忿忿说:
“卖了!卖了八千!加起来一共九千多块钱!四千八给你办证了!剩下的全给爸买药了!”
骨气鸡噌一下子站起来差点没岔气,手指头戳着小偷的脑门怒喝:
“办证那钱是你偷来的?!谁他妈养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等等!那证四千八?!就那破证要了你四千八?!你脑子
给雷劈过啊?!”
小偷这时候也站了起来,站起来他不比他那个踩着六分跟的姐矮多少,也怒了:
“我从来没办过假证我知道什么行情吗?!我还不是为了你能早点跳槽不用再每天晚上加这个该死的班啊!加这个该死
的班!”
骨气鸡一时无言以对,这就是说谎的弊端——当相互指责的时候,很容易胸闷气短。
不过很快,骨气鸡想起来小偷也是说谎的,就又开始戳小偷的脑门:
“你他妈什么时候开始偷的?!家里给你的学费呢?!我和爸亲亲苦苦抠牙缝供出来的大学生——你背着我们拿着那钱
到底都干什么去了?!”
小偷看来最受不了这种亲情打头阵的谴责,使劲擦了擦眼睛说:
“前两年学费我都交了我发誓!可今年还是四千!咱爸还治病吧?!咱家还有能借的吗?!凑不出来了我上什么学?!
就算凑出来了再多欠下笔到死都还不上的债 ——我上那根本上不起的学干什么?!”
骨气鸡脸都青了——这次可不是我掐的——是给她那小偷弟弟气的:
“治病怎么了?!欠债怎么了?!你毕业以后找个工作咱不能慢慢还啊?!这都不耽误!你现在倒好了,下贼手了!偷
一次你这辈子就全他妈完了你知道吗!我他妈白陪男人睡了我!”
小偷完败,努力忍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我就等着他掉眼泪的时候递张纸巾呢。
纸巾递过去他猛地就打开了,这也就是我站的远,要是我就站在墙旁边,这下子给他甩开的胳膊又得撞个不轻。
我可能又得冲动。
“行了吧你俩交流完了吧,我能说话了吧。”
小偷闷声不响的掉眼泪,旁边的骨气鸡看得出来也想哭,不过很遗憾像是没有眼泪。
我点了烟又给了骨气鸡,骨气鸡不跟我客气,动作比飞车党抢得都快,接过去三口抽掉了大半根。
我又点烟给小偷,这回我动作比飞车党抢得都快——在他没甩我胳膊之前——缩回了手。
“我那块表……你刚才说卖了多少?八千?”
我知道小偷不会回应,转眼看了看骨气鸡,骨气鸡边抽烟边瞪我:
“八千!加起来一共九千!这钱我们一定还你!不过现在是还不了!想怎么着你看着办吧!”
我操——我这辈子唯一一块劳力士就这样被这个土鳖小偷八千块处理掉了!
我都没记住那玩意儿长什么模样儿呢!
“八千?!八万买到手就算你赶上购物节了!”
“咳——”
骨气鸡和小偷都傻眼了——八万块,我看见了都多瞄两眼,更别提他们了。
然而我的好心很有限,仅限于点烟,其他的该怎么算我怎么算:
“还有呢!上回他一砖头给我开瓢,脑袋直接震荡了,医药费我也不稀罕跟你们算,可是头上缠着白布挂着网兜这形象
对我心理上造成的影响相当巨大!这!也!得!赔!看咱们有缘分给你们打个折——九万八的心理损失两千的表钱——
或者你们认为我根本没心那么倒过来算也行!反正十万!不多!”
骨气鸡一听,倒抽一口气转过弯来,扭头问小偷:
“我说——你为什么开他瓢?”
小偷脸一下子红了,下意识的就四肢无力两股站站,指着我“他……他……”了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
“我什么我?!我那啥你弟弟了!上回想二次,他砖头伺候了!”
眼前两个人这一晚上接连遭受的打击太大,再一听这句话,双双倒塌。
骨气鸡四下里满地上找东西,估计是想找块砖头之类的直接夯死我,不过地上挺干净,看来是上次我对拉砖工的流血控
诉起了作用……她最后只好脱下了高跟鞋,鞋跟对准我双眼,直直砸了过来。
我歪头的速度不亚于动脑子的速度,她第一只高跟鞋毫无悬念的无效牺牲了,看见我情不自禁的贱笑她过火了,直接拿
着另一只就朝我扑过来。
不过这次不用我躲,小偷死死的抱住她往后拖,一时半会儿不需要我有所动作。
骨气鸡挣扎不出小偷的怀抱,就又一次把鞋扔了过来。
我躲完了这第二只就想,人长两条腿真是完美,再多了恐怕世界上所有家庭暴力都得全线升级。
“行了啊哥没空跟你们姐弟俩练架,既然我敢这么玩你弟弟又敢去‘伏龙’作孽还敢翻墙拘捕,你就该知道我什么人,
我这人特别无耻下流所以别的我也没要求—— 你弟弟任我玩一个月,这事儿就算了了。”
我用尽毕生最正经的语音语调,一个脏字没有外加格外阴沉老辣,威胁也挑了态度也表了,满心以为无论换成谁听了都
得给我跪下了,结果骨气鸡狠狠“呸”了一声,唾沫星子直接把墙刮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