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救人,下毒解毒,都是一样的道理,杀人下毒还不简单?救人解毒却是最难,这世上有几个有些声望的神医,敢说自己是能解百毒的?”
赵灵小声嘟囔:“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中毒我都不急,你急甚么?”何燕常好笑起来,又说:“我要睡了,没大事不许瞎喊!”
赵灵不敢再出声了,只好老老实实的赶着车。他是江湖人出身,杀人放火自然不在话下,跌打损伤,也略知一二,后来何燕常把生药铺子的生意给他,起初不会,后来慢慢学着,倒也通了门路。
只是毒,他却是不懂。何燕常方才骂他,起初他仍觉着委屈,可仔细想想,似乎又很有道理。
下毒之时,只多加一味药,便极难解开,这他也是知道的,黄谌老去他山下的铺子里顺手牵羊,就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沈梦初来教中,便是中毒之身,何燕常也替治了好几年才好了多半,却仍有馀毒在身,
他心知教主原比他明白许多。可是这件事落在教主身上,却让人那么的不甘心。
赵灵攥紧了繮绳,攥得关节发白,心里的怒火却丝毫不曾平息。
教中如今究竟如何?他一概不知,只是想到教主从前前呼后拥,如今却只有他一个人服侍,他就倍觉心酸。
又想到沈梦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教主如此厚待于他,寻访名医替他解毒不说,还教他武功,分派教中的事务与他做,他呢?不思图报也就罢了,却还做下这样的好事。
他真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将这无耻小人打杀一百遍才罢休。
路过一处草滩时,马儿怎么赶也不走了,赵灵猜是马儿饿了,便松了松繮绳,任由它们低头吃草。
何燕常仍在大睡,赵灵轻手轻脚的钻进马车,想翻翻看这车里还有没有甚么值钱的物件。
这马车还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偷来的,想当年……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他怕吵醒何燕常,就跟做贼的一般,猫着腰,去车墙里的暗格中摸索。
只是回头不经意的看到何燕常闭眼躺在那里,突然想起几年前在教中的一桩事。
赵灵不记得那次是为了甚么,总之是有教中的要事要请何燕常决断,所以就过去寻人。
还未走近的时候,却看到何燕常躺在地上,枕着磨剑石,闭着双眼,竟是睡着了。一旁沈梦提着剑,汗淋淋的一遍又一遍的练着剑式。何燕常有时也会亲自教沈梦剑法,只是他生性懒惰,舞过两遍,便不再动剑,让沈梦自己去练。
赵灵就有些犹豫,他可不想把何燕常弄起来,教主甚么都好,就是刚睡醒来不喜欢同人说话,火气会有点儿大。
赵灵就想,不如让沈梦去叫,何燕常这么疼他,他也该受着些。
还没拿定主意,突然看沈梦收起了剑式,把剑藏在身后,慢慢的走到何燕常身旁,半跪下去,静静的看着何燕常。
第九章
何燕常曾说赵灵聪明,可他在有些事情上,却一直都不大开窍,比如路三娘为甚么偏偏喜欢山下那个镜子铺的小伙计,教主为甚么放着黄谌这么个知根知底的美人不喜欢,偏偏喜欢沈梦这么一个白眼狼,这些,他就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他一想起教主在留南山上赞叹沈梦的那句,心中就忍不住腹诽,想,至于么?不就长得比黄谌稍微好些么?又不是小娘子,生得再好看,也不过是个男的。
那时在留南山上,各路英雄豪杰齐聚一堂,何燕常自然也带他们去了。
赵灵在这种时候最是嘴欠,就偷偷的和黄谌在教主背后指点人家。
那时威远镖局的名头,虽不是数一数二,说出去,却也是响当当的。
沈梦那时年纪尚小,穿了一身白衣,背着一把长剑,却像个剑客的模样。赵灵就同黄谌取笑,说,你看那个小矮子,人还没有剑高,一会儿拔剑,得先找个桌子爬上去拔。黄谌忍住了笑,接道,倒也是,不过看他那把倒是好剑,只是极沈,真要打起来,也不知那位小公子拿不拿得动?
那时候沈梦大约是十三岁吧?
后来他想,若不是他与黄谌这些话,何燕常只怕还看不到沈梦。
英雄会上许多少年豪杰,哪一个不是意气风发,青年俊秀,何燕常最喜欢看美人,若不是他多嘴,哪里会顾得上去看一个半人高的沈雁林?
何燕常顺着他和的眼神看过去,原本是漫不经心的,可是看到沈雁林时,便看定了。
赵灵眼看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雁林看了许久,突然就有些心慌,心想,不会吧,这样的小矮子教主也看得中?便拼命咳嗽了两声,低声说:“教主,别人都在看你了。”
何燕常笑了,似乎觉得他无事生非,说:“我看的是剑,又不是人。”又感叹说,“只为这一眼,便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
只是目光仍旧落在沈雁林身上,许久才肯挪开。
赵灵原以为这事也不过就这样了,却不想何燕常看着别的美人,却仍是对方才那个小矮子念念不忘,突然低声的赞道:“宝剑还未开锋,便已有如此光彩,若是日后得遇好机缘,只怕剑气足以破云光。”
黄谌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何燕常也曾把他比作剑的。
那时,黄谌在教中,正是得宠的时候,何燕常喜欢他,常常夜夜留宿,连教务也在他那里处理,丝毫不曾避讳。何燕常就是在那时赞他犹如飞剑,又半开玩笑的说只能把他藏于金匣,永世不能打开,不然这把宝剑就要飞失,找寻不回了。
赵灵看黄谌的脸色难看,知道这人还是不曾放下,心里便觉得这人真是傻。
何燕常是绝不亏待人的,就算他屈尊的跟了何燕常几年,可何燕常对他也是极好的,该给的,一样都不曾落下,又一力的提携。他喜欢药理,何燕常便寻了名医教授,他喜欢药草,何燕常便在山里命教众种植药草,后来教里的生药铺子,也是为了这个开得。等他学成了,何燕常又命他在教中治病求人,让他受人尊重,得人敬仰,可以与别人平起平坐。
赵灵就不明白黄谌心里到底想甚么,混到这个地步,该有的他也都有了,何燕常也不在他那里留宿了,这才真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可是黄谌,看起来却并不是这样想。
何燕常说那句话的时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不过他是看着沈雁林说的。沈雁林却好像听到了似的,突然转过脸来,朝何燕常看了一眼。
赵灵心道,教主,他身上的那种破剑你兵器库里不说有百件千件,便说是数十来件,也是有的。你说看得是剑非人,哪个信呦!
何燕常笑得坦然,看着沈雁林,又说了一句:“原来宝剑能知人意。”
这句算得上是火上浇油的话或许证实了沈雁林心中的猜疑,少年眼中燃起怒火来,狠狠的盯着何燕常,彷佛要给他一剑似的。
何燕常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目光几近放肆,沈雁林被他看得满面通红,紧咬牙关把头偏了过去,只是胸口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十三岁的少年,也初通人事了,况且何燕常又一贯的名声不好。
留南山的那句话,何燕常觉着是真心实意的赞赏,沈雁林却觉着是心怀叵测的侮辱。只是他虽然年少,却也极懂事,知道不该为了句话就去招惹这样的人,于是便忍气吞声,把这一节就此揭过了。
第十章
赵灵当时想,这个小矮子,可真是的,叫人说甚么好呢?若是当真跳将出来大骂一番,倒也算了,要不然就索性装作没听到不好么?
可何燕常似乎对这个小矮子极为中意,惹得黄谌好几日都闷闷不乐。
其实打从留南山头一次见,赵灵心里就有些看不上沈梦了。
可在那一刻,沈梦浑身是汗,面色泛红,气息不定的半跪在何燕常的身旁,低头看着何燕常时,他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也不知是为了甚么。
或许是刚练过剑的缘故,沈梦的呼吸还有些急促,不大平稳。
赵灵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沈梦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蒙,然后慢慢的低下头去,那时树枝上有只鸟儿突然扑棱棱的飞了起来,沈梦彷佛从梦中惊醒一般,脸色一下就变得极为难看,猛得站起身来,背对着何燕常,一板一眼的练起了剑来。
赵灵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都是一层冷汗,想,这要真是亲上了,两个人就在这里搞起来,我岂不是要被逼着看一场活春宫?
幸好没有。
只是不知道为甚么,他觉得若是把沈梦换做黄谌,只怕真的会跟何燕常在光天化日之下来一场活春宫。
他一想到这里,就觉得黄谌实在是太想不开了。可是他又想,若是把沈梦换做黄谌,是断不会对何燕常下如此狠手的。
黄谌心里想些甚么,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所幸他不是纠缠不清的性子,不然只怕连何燕常的面都要见不着了。
赵灵想起黄谌,心中不免一阵儿唏嘘,回过神来,继续去摸这车壁里的家当,看究竟还有些甚么值钱物件。
也不枉他费力的掏摸,果然被他摸到一包碎银,一对玉环,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妇人的衣裳,还有一些散碎首饰,赵灵心中大喜,想,下顿饭终于有着落了。过后却又想,真是,从前手里过了多少沈甸甸的雪花银都不觉得怎样,怎么如今倒沦落得为了一包碎银便这样欢喜?
他在这里摸索半天,何燕常早被他弄醒了,慢慢的坐了起来,皱着眉头看他。
赵灵见他醒来,便打了个激灵,心想,糟了,怎么把他给弄醒了。
何燕常眯着眼睛看了他一阵儿,突然说了一句:“哦,是你啊……”
赵灵愣了一下,突然就不敢说话了,满头的大汗,想,他这是糊涂还是明白呢?
何燕常看了看他,然后就伸手把帘子拨开朝外看去,见马儿正在低头吃草,便不再说话了,两个人静静的在车里坐着,赵灵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怕这人还不大清醒,一时犯浑,把他给办了。
又过了一阵儿,何燕常似乎是清醒了些,才问他:“这是哪儿?”
赵灵乐了,说:“我不认道儿的,教主,您想往哪儿走?”
何燕常这时才看到他身旁放着的散碎首饰和妇人衣裳,也乐了,问说:“你穿?”
“……教主取笑了。”
何燕常把那些衣裳拿起来看了半晌,突然问他:“你那位神医朋友姓甚名谁,现居何处?”
赵灵一下振奋了精神,说:“他叫做陆方明,住在栖霞山下……”
“你怎么认得他的?”
“……”赵灵一下没词儿了,他是陪黄谌去的,这话要说出来,何燕常还肯去么?他若是何燕常,教中生此突变,也不免是要疑心黄谌的。
“是不是黄谌?”何燕常一见他蔫了,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教主!”赵灵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想要替黄谌说两句话,“黄谌他跟沈梦不一样的。”
何燕常反倒笑了,说:“那你说沈梦下毒,他究竟是哪里得来的毒呢?这样厉害的毒,连我也不曾察觉?”
赵灵对答不出,可他觉着就凭黄谌对何燕常的一片心,万万不会跟此事有所关联的。赵灵看了何燕常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可方才何燕常说这毒厉害……,他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第十一章
何燕常看了那些妇人衣裳,若无其事的说道:“若是有了人迹之处,还是扮作妇人的好,免得叫教众看见,便难以走脱了。”
赵灵受了不小的惊吓,结结巴巴的问道:“教,教主,您,您穿,穿这个?”
何燕常被他逗乐了,说:“怕甚么?我行走江湖的时节,还有一桩拿手的本事,等我与你妆扮一番,你便晓得了!”
等到何燕常替他“妆扮”完毕,赵灵对镜一照,倒吓了一跳,这是他么?
他难掩兴奋之情,连声的问何燕常道:“教主,你还有甚么本事?”
何燕常自然不能跟他明说,这可是他少年时逃命的法宝。
“我的本事还有许多,是你不知道罢了。”何燕常毫不在意的穿起了妇人的衣裳,还带了点翠的首饰,拿起铜镜一照,倒也笑了,对赵灵说:“这样粗丑,看哪个还认得出来。”
何燕常去赴罗俊青的约战时,也走过这条路的。他知道再往前面走,便是个小镇,常会有教众前去采买,所以拿了树枝,在地上给赵灵大致的画了一画。
若是进了镇子,他便不好再露面了。
临要动身之前,何燕常又想起一件事来。他把那件白麾拿在手中,看了看,便说:“你把这件大麾烧了。”
停了雪,又出了山,这件大麾,便没甚么用处了。这东西,当初毕竟是他送给沈梦的,若是被人搜出,不免就要疑心。
赵灵便抱着这件大麾下了马车去烧,这一处乾草滩,他怕一点火便烧起一片来,只好提着那件大麾烧。
烧到一半的时候,马儿不知受了甚么惊,恢恢的直叫,他怕马儿拖着马车就跑了,慌忙的把大麾往地上一扔,便急忙的去牵马了。
原来这草滩上有些鼠洞,马儿一下踏了进入,不免深陷,于是受到惊吓,赵灵忙碌这一通,浑身是汗,好不容易都弄好了,这才坐上马车。
何燕常问他:“烧了么?”
赵灵看了那边一眼,好像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便说:“烧了,你放心吧,灰都吹没了。”
灰都没了么?
何燕常在马车之中摸了摸脸,突然笑了起来,想,这倒也好。
第十二章
沈梦回到山中时,一脚踏入阁中,突然有些恍惚。
何燕常每年冬日都要带他来此,算上今年,已是第八回。这阁中是他与何燕常起卧之处,故此摆设陈列,无一处不熟悉的,可现如今,看在眼里,竟然与往日大不相同。
只有那一日被他震碎的床榻,如今已然更换一新,沈梦走到房内,慢慢的踱到床前,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
沈梦走去书房,从暗格之中取出锦囊,拿在了手中,看着那熟悉的黑底云纹锦,上面的血痕已经暗了,乍一看去,连金云纹都盖住了,倒显得破旧。
沈梦面色一暗,就用手指去解束口的绳子,绳子虽是活扣,却也系得紧,被他一扯,更是不好解开了。沈梦烦躁起来,用力一扯,生生的把它扯断了,锦囊露出口来,里面收着的东西也跌了出来。
沈梦想也没想,伸手便接住了,拿在手心,仔细的一看,却是一枚印章。
沈梦看着手心那枚精致的印章,心里突然有些慌,他把印章翻过来,看那上面到底刻着甚么字。
果不其然,上面刻着沈梦印三个字。
沈梦心里苦涩,捏紧了那枚印章,愈发的恨起何燕常来了。
他到此时便已猜出,这大约是何燕常要送他的,只可惜没有送给他,便被何燕常仍掉了。
何燕常大约也是真的没有想到,他想要的,并不是此印,而是彼印。
他记得何燕常把教中一些事务交与他打理时,他便问何燕常,是写谁的名字。
何燕常正在看赵灵的信,看也不看他,便说:“你的。”说完之后,却又抬眼看他,“你倒可以去刻个章子,我当年便是如此。”
沈梦便说:“教主可以,属下却不敢。”
何燕常笑了一下,把赵灵的信丢过一边,伸手拉他弯腰躬身,然后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嘴唇。
何燕常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是甚么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他半跪下去,颤抖着伸手摸上了何燕常的腿,正要朝里摸去,便被何燕常抓住了手,整个人抱了起来。
何燕常把他抱起来放在梨花木的书案之上,让他搂着自己,这才一件件的剥他的衣裳,然后揉弄着他的腰,舔弄着他的喉咙,低声的说着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