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海并没有注意自己的师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后的男孩身上。
他要确认,这个人是有资格保护远方的。
很多年后,白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远海时的场景,还是忍不住好笑。
刚踏进院落的少年,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
转头去看时,银杏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少年,少年长得十分好看,眉清目秀,虽比不上他旁边那个小孩子长得精致,却有一股淡雅和与年纪不符的老成。
那双细长的凤目,就那样死死的瞪着自己,把白景吓的一时愣住了,脚下步子一停,呆呆的和远海对望起来。
盛夏的风里带着像是要灼伤人般的热辣感,带着谢鹰的声音遥遥钻进白景的耳朵里。
“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人你爹应该和你提过了。”
说着,对着树荫下的两个少年招手。
“远海,远方。这是白景,以后你们要和睦相处。”
听到师父叫人,远海才牵着小远方走出了树荫。
白景清澈的眼睛霎时睁大。
在树荫里还看不真切,此时到了光线下,格子少年的样子更是一览无余。
柔顺的黑发像是染了墨汁般,风微微将刘海吹起来一点,露出沾了细密汗水的额头,白皙的脸庞上带着一点因为酷热而起的红晕。
高挺小巧的鼻梁,淡粉色的唇瓣,嘴角微微下抿着,带出一点冷漠感。
“你好……”白景听到自己不由自主的回答,“我叫白景。”
远海上下打量男生。
白景的皮肤要黑一点,大概是在国外经常晒着太阳的缘故,看起来十分健康。
对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年纪看上去比自己也大一点,穿着洗的一层不染的雪白衬衫,袖子高高挽到手肘上,领口大开,露出纤瘦的身子。
少年的脸还未脱离稚气,但已经隐隐有了一些成熟的感觉,眉眼间十分单纯,嘴角带笑,笑意深入眼里,是个十分坦诚的人。
从小便习惯了看人的远海,很快给出一个答案,这个人……目前可以相信。
只是目前而已。
白景说了话,半天没等到回应,有些疑惑的看两人。
远方是已经懒在一边打哈欠,一手被远海牵着,也不挣脱,有些懒散的靠在对方手臂上,颇有些撒娇的感觉。
白景好奇的看两人,虽然来之前已经听父亲说过了,但他还是微微吃惊。
眼前的少爷远方和养子远海……看起来似乎都和自己想象里不太一样。
他原本以为,被收养的远海也许很内向和孤僻,而远方应该很纨绔子弟,并且两人的关系应该没有多亲密。
可事实显然不一样,远海一护保护者的姿态,活像是母亲护着小鸡。
远海打量够了,这才慢慢伸出手,“你好,我叫远海。”
说着,扯了扯身边的远方。
小远方撇撇嘴,眯着好看的眼睛看白景,“我叫远方。”
三人互相认识完,谢鹰满意的点头,撩袍在一旁坐了。
“白景小时候就跟着我学过一些功夫,只是当时我没有收他,算起来,他还是你们的师兄。”
远海看了白景一眼,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便收回视线,看着谢鹰,面无表情。
“为了让你们更好的互相认识。”谢鹰手指叩了叩石桌,道,“远海,你和白过一过招,点到为止。”
远方一下兴奋起来,瞌睡虫也没了,拍着手大叫,“好好!打架好!”
谢鹰瞪了远方一眼,“不是打架!是过招!”
远方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摇哥哥的手。
“海!打的他爬不起来!”
白景一愣,随即失笑,只觉得这小少爷的脾气果然如同外界传说一样,丝毫不知道给人面子。
不过他也不在意,动了动胳膊,做了个热身。
便回头看着远海,微笑,“请赐教。”
远海将远方推到谢鹰身边,免得误伤了他,随后才走回院子中间,和白站开几步的距离,两人遥遥相望,年纪不大的孩子身上,竟流露出隐隐的对阵气势来。
远方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
谢鹰在旁边满意的点头。
一阵风过,银杏嫩绿的树叶哗啦啦作响。
仿佛这是开始的号令。
白只觉得眼前一花,远海好看的脸已经杵到了眼前。
(二)
白景眼前一花,远海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的脑袋已经到了下巴处。
少年挥起来的拳头虎虎生风,竟是直朝着面门而来,半天没有留情面。
白景猛的后仰,腰身柔软如水蛇一般,后仰的同时,双膝一屈,远海细细的手腕子蹭着对方的鼻梁过去了,再要抬另一只手,却发现白景居然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侧身让开,同时出拳,击向自己的腹部。
远海脚尖点地,快速的退开,但肚子还是擦碰到了一点,眉头一皱,
白景并没有趁机相逼,远海退开,他便收了手站回原地,保持微笑。
远海细长的凤目微挑,眼珠子盯着白景全身的动作,似是在查看破绽。
仿佛看出对方所想,白景放松身体,送给他一个破绽,远海果然上当,侧身上前一个肘击,在白景挺胸挡住的同时,脚下使力攻对方下盘。
白景嘴角一勾,抓住远海手肘的手一改方向,撑住少年的肩头,突然跃起,轻盈的一个翻身跃到远海身后,手臂轻轻一弯,架住了远海的脖子。
远海猛的僵住。
空气里一下静了,远方瞪大眼睛,记忆还停留在白景潇洒的翻身上,仿佛是看了一场表演。
“好。”
谢鹰轻轻喝了一声,拍起手来。
远方猛的回神,意识到远海竟然输了,扁了扁嘴,看着白景的目光越发不满起来。
白景赶紧收回手,说了一句承让。
远海不动声色的拉开两人的距离,转头看了白景一眼,抿了抿唇,没答话。
“远海,你太急着要赢了。”谢鹰摸了摸下巴道,“你和远方跟了我才一年,基本功还不够扎实,白景……你作为师兄,以后多教教他们。”
白景赶紧垂手点头,“是。”
远海走回到远方身边,背着手,目光落在地上,看不出表情,白景偷眼看他,心里有些惴惴的,难不成……自己惹对方不高兴了?
一边想着,少年温和的眉眼朝远方看去,却不想对方好看的大眼睛对着自己夸张的翻了个白眼,长长的睫毛颤抖,像是整个眼珠都掉到后脑勺去了。
白景微微张嘴,脸上露出一抹要笑不笑的滑稽表情,远海此时刚好抬头,两人目光一对。
白景猛的合上嘴,露出一个讨好般的笑容。
远海不知在想什么,对着少年露出的笑容皱了皱眉,但随后脸上就露出一点迟疑来……几秒之后,竟勉强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白景再次愣住了。
……
几人互相认识后,远方百般不情愿的开始熟悉身边从此多了一个人的新生活。
平日里谢鹰不在时,督促两人训练的责任就落在白景身上,一来二去,远海才知道,白景幼年时跟着谢鹰学了三年功夫,后被送到国外留学,并没有就此停滞不前,而是跟了一个泰国的男人学习武艺,所以第一次过招时,他的动作姿势才那么的诡异,原因原来在这里。
泰国的拳法直接霸道,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嗜血感,谢鹰教的功夫是以柔制刚,搏击里多半又夹杂着太极的理论知识在里面。
远方不喜欢太极,他这个人太好动了,受不了温温吞吞的招式,远海的适应力则是很强,悟性也高,所以短时间下来,倒是将白景教授的都学会了。
因为有远海的提醒,远方这几日倒是收敛了不少,不再老是翻着滑稽的白眼看人,白景也发现,远海对自己客气了很多,至少没有最初见面时的那种森森敌意,只是这种礼貌的客气,却又让他心里微微不舒服。
为了加深三人的友情,白景决定主动出击。
他寻了一个三人都空闲的日子,趁着谢鹰也不在,以出外训练为理由,想带兄弟二人出门去逛逛。
远海一手牵着远方,柔软的黑发被风轻轻托起一点,又落下。
“不能出去。”
白景早就料到了远海会这样说,赶紧道,“不走太远,也不去人多的地方。”
远海微皱眉头,“训练在院子里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出门?”
“我见你们整日都被关在屋里。”白景摸了摸高挺的鼻梁,露出一个帅气的笑容,“偶尔也喘口气吧?”
远海正要拒绝,却感觉被自己握在手心里的远方的手指动了动。
下意识的低头,对上一双闪亮亮期待的眼神。
远海眉头一挑,“你想出去?”
话自然是问的远方,白景微笑的站在一边看。
“……”远方懂事的摇了摇头,但是那双眼睛却闪烁着期待,直瞪瞪的望着远海。
白景忍不住好笑,这小少爷……真是有趣。
远海自然是懂远方的所有眼神和动作的。
既然远方想要出门逛逛,他也忍不下心说拒绝。
远方因为身份特殊,总是被关在家中,唯一出门的地方就是到谢鹰这里来学武,但也从不准踏出大门一步。
看外面的风景,多半都是在车窗后面,不过七八岁的年纪,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朋友。
远海因为要保护远方的关系,总是跟着远穆金四处走,被传授许多知识,所以去的地方,见过的东西都比远方多,虽然那并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相反,远方身在黑暗的世界里,却从未见过那些所谓的黑暗,自己却是见得多了。
这一瞬的迟疑,让白景逮到了机会。
少年伸手揉了揉远海的头发,“就出去一个小时,咱们就回来。”
说着,又补充,“我会保护你们的。”
远海一愣,竟然忘记了要甩开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
保护我们?
远海看着白景阳光帅气的脸一时半会有些不适应,他总是被周围的人说——
“你要保护好远方。”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要保护自己。
意外的是……这种感觉并不坏。还隐隐让他心里深处动容了一下。
毕竟只是十岁的孩子,再老成冷漠,也渴望着别人的关怀,白景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说了一句从此改变两人关系的话,那时的他,仅仅只是想要和这个看上去总是疏离所有人的少年拉好关系而已。
待远海同意后,远方兴奋的整张脸都瞬间亮了起来。
三人从院子的侧门离开,绕过僻静的小巷,出了街上,白景特意选人少的地方,三人便一路朝后山的山坡而去。
有些轻微的上坡路,中间的公路没有来往的车辆,十分安静。
视线的尽头是微微起伏的小山尖,有一些坐落的别墅隐隐看到一个屋顶,每隔一段距离便有的高大路灯,像笔直的路标,直戳到头顶的天空里。
万里无云,知了也像是睡了,柏油马路上一阵阵的热气,带着微风。
如果此时有人经过,一定会不由自主的停住脚步。
三个并肩而行的少年,最高的那个,一身白色衬衣浅色牛仔,腰带一角斜斜的挂在外面,短平的黑发上阳光像是洒了一层糖霜,那张温和的脸上带着笑,像是正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紧挨着他的少年,柔软的黑发贴着额头,淡漠的眼神,面无表情的脸,细长的凤目轻挑,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有些汗水,格子短衫衬出瘦弱的身子,一手牵着只到自己腰上一点的小孩。
那小孩精致的像个洋娃娃,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长长的睫毛,迎着光,像是浮了一层白绒绒的细边,小孩穿着浅蓝色的短袖衬衫,一件浅色的背带裤,踩着雪白的运动鞋,圆乎乎的小手牵着身边的少年,粉嫩的让所有人都想捏一把的脸正好奇的左看右看。
这三人走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阵舒爽的清风将夏日的酷热都给散开了。
白景带着两人一路到了山脚下避暑,那里有个小村庄,普通的矮房,前面圈着牲畜。
有人看见白景带着俩小孩过来,便取了水出来打招呼。
“白!”
看上去有些黑的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笑道,“这就是你提过的两个弟弟?”
说着,目光在远海脸上转了一圈,又看远方,点头,“好精致的娃娃。”
远方被人夸惯了,也没什么反应,远海则是警惕的盯着男人。
白景解释,“这是钟叔,我每天来这里跑步,所以认识了。”
远海看了白景一眼,不置可否,目光又落到对方端来的水上。
白景先接过了,他知道远海疑心病重,便先喝了一大口。
“舒服!”
说着,又把碗递给远海。
远海盯着白景看了半响,确认没什么问题,才小口小口的喝了一些,又蹲下身,递给远方。
远方伸手捧住碗,不疑有他,咕噜咕噜的把剩下的水都喝掉了。
钟叔收回碗,看向白景,“大热天的,跑山上来做啥?”
白景指指身后的两人,“带他们来溜达溜达。”
钟叔点点头,对白景似乎很是放心的,转头看远海和远方,“从这边上山没什么大路,很多小孩子喜欢来冒险,但我都会告诉他们,不能走的太远,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远海点点头,这时候才开口说了声“谢”。
那钟叔大概也知道他们的身份,有些哭笑不得。
白景也道了谢,便伸手拉过远海的手腕,牵着朝前走了。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上去,遮天蔽日的大树一挡住太阳,整个人就凉爽了下来。
远海头一遭被人牵着,有些不习惯,一边拉着远方,一边抬头看前面的少年。
白景好看的后脑勺对着自己,正一边寻着容易走的路,一边往上而去。
远海原本想把手抽回来,只是动了动,对方却是拉的更紧,远海也就不再动了。
一路往山上走,白景就像个导游,对两人介绍着两边长得差不多的风景,还讲了一些从别处听来的,关于这个小山坡的小故事。
远方听的津津有味,远海则一直没发表意见,树林里十分凉爽,偶尔有几道光透过树叶间落在地上,斑驳出零碎的样子,看得人心里隐隐有一种柔软感,就好像远离了那些责任和压力,寻回了孩童般应该有的轻松愉快。
远方一路捡了好些落在地上的松果,还瞅见一只立着尾巴的松鼠。
远方小孩子的心性显露无疑,早就松开了远海的手,一会儿朝前跑,一会儿蹲在某棵大树下做奇怪的观察,这还真的像是来野营的一般。
“师兄。”远海看着远方奔跑的小小身子,一边道,“听你刚才和那人说话的口吻,你经常来这里?”
白景点头,“我每天早上会绕着山脚跑步。”
说着又道,“别叫我师兄,叫我白吧。”
远海不赞同地道,“师兄就是师兄,怎能单呼姓氏?”
白景耸肩,“在国外习惯了,大家都叫我白。”
远海摇头,“那是国外,在这里你是师……”
还没说完,前面的远方借着下坡的冲力,直扑进白景的怀里,笑的咯咯咯的,双手搂住少年的腰。
“白!白!我们来烧烤好不好!”
远海一愣,没想到远方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白景侧头对着他笑,“小少爷都叫我白了,你也可以叫我白的。”
远海动了动唇,却是没说出话来,别开了头,看远方。
“我们烧烤的工具都没有,听话,晚上回去让刘妈做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