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小人当然没有意见!只是……只是……”像在斟酌用词,团长不断观察著三皇子的神色,即使内心害怕,却还是抵不过贪财的本性。
“那人的父母替他签了死契,照理说一辈子是不能离开团里的,不过既然三皇子殿下开金口了,小人自然双手奉上,但……”
要钱是吧?墨清对这戏团的厌恶更深了,“他的契约纸可在你身上?”
“有、有!”闻言,团长急忙从衣内取出。为了怕被卖身的团员暗自窃走,契约一向不离身。
抽走团长递上的契约纸,墨清确认是真品後才交代身旁的太监带他去领赎金。小心将那张兽的死契折好收进怀里,瞥了瞥剩馀的戏子,他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他们进宫表演。
兽这边已经暂时没事,那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先应付父皇那边了。叹了口气,墨清才不情愿地离开小楼往湖央宫殿走去。
兽醒来时,戏团已经表演完离开了皇宫。眼前陌生的富丽景色,以及全身的疼痛让兽虽迷惑却起不了身,耳边率先传来一阵稚嫩的童音。
“兽,你醒了?”墨清凑近床边高兴地看著他,手里端著药碗放下了一颗心。
“太好了,我还在想要怎麽喂你吃药呢。”
“……墨清?”兽从昨日记忆中找出了这个尚未呼唤过的名字。
他只记得昨晚送孩子回去後,为了避开老五、老六而在外头躲了一夜,直到清晨以为应该没事了才放心地踏进小楼,却马上被那二人逮个正著,故意将自己打到没法表演的程度。
本来没晕的,但是被扔到庭院後实在冻得受不了,不知不觉中就失去了意识……
兽回忆到这,才脸色苍白地惊觉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旁边的墨清以为他是痛得气色更差,急忙要兽从床上坐起硬是送上药让他喝,边说道。
“兽,我向父皇推荐你担任优,幸好你冰戏表演得很好,所以父皇很快就答应了。”
父皇?优?兽边喝著苦到难以下咽的药,边思考这几个陌生名词的意思。见兽没做什麽回应,墨清也就继续说下去。
“虽然优没什麽地位,可是言论跟行动比其他人自由多了!你只要偶尔表演一下给皇宫的人解闷就行。”细心的墨清一看见兽的脸色似乎有些变了,才试著询问。
“还是……你想当太监?”平民能待在宫里的选择实在不多啊……
“咳、咳!”听到这句话,兽差点没被苦得要命的药真的呛死,一连咳了好几个咳嗽才顺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向站在床边的孩子。
从刚才的话推敲,可以猜想“优”大概是类似弄臣那样的存在,但是父皇这个称呼……
“你是皇子?”
“对呀。”墨清笑得灿烂。昨晚兽没问,他也就有意无意地隐瞒,现在兽问了自然诚实以答。
“……”兽默默地将剩馀深褐药汁喝完,白磁制的碗随手一摆,便拉起绵被又躺了回去。
“抱歉,我好像睡昏头了。”
老天,我怎麽会一觉醒来周遭全变了?
04
兽休养了几天身体便已恢复到能下床的程度,当他告诉三皇子自己必须回戏团时,墨清才将那张从团长手中赎来的契约纸拿出来,并在兽面前撕成细屑尽数归为尘土。
“你是我的人了。”
看著年纪比他还小的墨清这样对自己说,兽不禁别扭地苦笑著。随象徵绑住自由的契约在眼前被撕毁,他总有种很不实际的感觉,过去的那些痛苦真如此就步入历史了?
只感到梦醒一般的虚幻。一场前辈子的恶梦。
接下来的日子里,墨清总是拉著兽到处跑。大辰皇朝历代的皇子从小就得接受一连串的教育,卯时天色未亮上书房里便已传来皇子们的朗读声,直到申时才淮离开。
然而用过晚膳後却还有骑马射箭的课程在等著他们,在一旁陪读的兽都忍不住想:皇子真不是人当的。可他从未听墨清喊苦过。
一开始出身戏团不识字的兽是因为拗不过三皇子,才会跟著踏进上书房。那时另外两位年幼皇子对自己投来的鄙夷视线他还记得很清楚,但或许是因为墨清的关系,他们问候的语气不算糟糕,只是不太理会自己而已。负责教导的太傅则没有插手的意思。
毕竟墨清是上书房里年纪最小的,其他人却对他有所顾忌的模样让兽原本还为这种现象感到奇怪,但才待一阵子他就了解原因了。
墨清很聪明,思绪异常地灵敏,太傅提出的问题他总能举一反三,甚至问倒太傅的情形也不少,小小年纪展现出的能力便已远远超乎二位兄长,更别提他还倍受当今圣上的宠爱。
光这点就足以让人对他畏惧三分。
不过对兽而言,墨清就跟其他孩子一样爱撒娇,自己只是像多了个可爱的弟弟而已。就算还是这个弟弟慢慢教他识字的,但扣除自尊受伤外,其实兽也不觉得这样有什麽不好。
每个人的专长毕竟不同,师者的资格不该局限在年龄上。
像是学习射箭时,过去因表演冰戏训练过的自己就能帮忙修正墨清的姿势。毫无疑问,在这方面就是自己比较在行,如此想想心里就平衡多了。
某天上完课两人回到墨清在重华宫的住所时,太监上前禀告皇后娘娘稍早派人送了礼来,目前已放妥於案上,请三皇子过去查收。然而墨清示意侍候的人下去後,就只是单单盯著案上的礼物,一点也没孩子会有的高兴表现。
“殿下,您不喜欢吗?”
案上摆的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玩具,连兽都对那些充满好奇,见墨清这样的反应不免感到疑惑。其实不只今天,以前皇后娘娘也派人送过好几次礼,虽然兽从未见过皇后亲自来看墨清,但总觉得她是疼爱这个过继的三皇子的。
墨清转身扑进兽怀里抱住他,闷闷的软音才小声传来。
“兽,你今晚留在这好吗?”
摸著小小的脑袋瓜,在重华宫附近有自己房间的兽并没有马上回答。两人同样还在成长阶段,年纪较小的墨清显然比较占优势,原先只到兽腰际的高度已经快碰到胸口了。
现在还是这麽黏人,自己什麽时候才能离宫呢?
毕竟每天陪著墨清学习的兽在宫内优的职位形同虚设,贫寒出身的他很清楚这种没有实际贡献的生活无法长久持续下去,即使能,也过得不安稳,他不喜欢依靠别人势力存活的感觉。所以兽早便决定等墨清不需要自己後,就提出离宫的决定。
何况每日处在其他人对自己的鄙视视线中,实在痛苦。
但墨清现在还小,身边除了随传随到的太监、宫女也没有特别亲近的人,即使拥有两位母后,却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这就是他看见玩具也高兴不起来的原因吧?如此年幼的孩子这时最需要的是母爱啊……自己还是再尽量陪陪他比较好。
“好吧,只能偶尔为之喔。”一心软,兽只得无奈地笑了笑。
“咦──只能偶尔吗?”墨清看来很不满的样子,但还是伸出小手拉著兽往寝宫走去。
“不然殿下想让我陪您睡几次?”为了不阻碍皇子的独立性,这种事是嫌多不嫌少的。
“每天啊。”墨清像突然想到什麽似地,伸出另一只小手扯了扯兽的衣角兴奋说道。
“呐呐,以後我都指定你侍寝好不好?”
如果兽这时正在喝东西,肯定要浪费那一口茶了——他完全僵在原地,思考他们家聪明的三皇子教育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殿下,您知道侍寝的意思吗?”
兽将小皇子抱上床让他坐在床缘,自己则半跪於下方认真地问著。万一让墨清从小就观念错误,造成日後的行为偏差,那最觉得对不起全天下百姓的人就是兽了。
“知道。”墨清乖巧地点了点头,“父皇每晚都会让妃子侍寝,陪他睡觉嘛。”
这麽说好像也没错……兽皱眉苦脑了下,才又进一步确认。
“那你知道男人是不能侍寝的吗?”
“为什麽?”那双水灵灵绿眸睁得大大的,显得很惊讶。由此可知,虽然皇子们饱览四书五经,但和生活习习相关的观念却没法尽数从古人的智慧中学到。
“呃……”这真的问倒少年了,他该怎麽跟他家不满十岁的皇子殿下说因为女人有OO、没有XX,而男人有XX没OO,所以同性之间是不行的?
“兽,为什麽?”墨清近似撒娇地摇著兽的手,拉长尾音问著。
唉,好吧!为了皇子正确的教育及美好未来,提到那个也不免羞涩的少年怀著牺牲小我的精神站起身坐在墨清旁边,咳了下才硬著头皮回答。
“因为男人下面有女人没有的东西,所以妃子们才能侍寝,这样您懂吗?”
墨清偏著头想了一会,“那太监下面也没有,所以他们也可以侍寝罗?”
吓──!你年纪这麽小,到底去做了什麽才知道太监下面没有啊……兽完全被打败了,不禁有点埋怨起为什麽他家殿下聪明到能举一反三。
“不……因为太监原本也有,所以也不行。”总觉得这种问题实在很难说出口啊。
“那有什麽差别?”未经人事的皇子在如此暧昧的回答下,依然很难理解从未看过的东西。
这时的兽对平常教导皇子们的太傅感到无比敬佩,他终於体会面对聪明、而且好奇心旺盛的小孩究竟有多难搞了。明天去上书房一定要向太傅表示一下自己的敬意。
事到如今,言教不如身教,不能脱皇子的那就脱自己的吧!反正都是男的,兽也不太在意自己的身体被小孩子看光,乾脆地解开腰带敞开衣襟,便开始对三皇子进行讲解。
“殿下,男女的差别之一,就是男人胸膛是平的,而女人是鼓起的。”
“哦。”墨清盯著兽手指向的胸口,伸出小手就试著摸了摸。头一次触碰到其他人未遮蔽的身体,柔软光滑的肌肤让小皇子印象很深刻。
“那第二个差别呢?”
“第二个差别就是下面……”
才刚说到一半,兽就再也教不下去了。看是一回事,摸又是另外一回事,万一让皇子看完下面他又要摸怎麽办?那样多尴尬啊!
“算了,您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到上书房学习呢。”
兽往後避开墨清的手,拉好衣襟就将腰带系回。突然的举动引来皇子不满地嘟著嘴,搬出学到的礼记经典。
“兽,太傅说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呃?”兽顿时进退两难,最後才拍了拍墨清的头安抚他躺下睡觉,边做总结。
“好吧,那我跟您说,侍寝最重要的就是要找一个喜欢的人来才可以。”
嗯,未来皇子有了喜欢的女子找她侍寝後,该知道的就会知道了,这麽说准没错。兽想了想,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墨清顿悟地露出笑容,挪了挪小小的身子伸手抱住兽,这才肯乖乖闭上眼准备进入梦乡,并偷偷在心里做了本日结论。
好,以後找兽来侍寝就对了。
05
身为三皇子,子女该有的礼节墨清谨记在心,时常进宫向父皇及母后请安。而深知自己身份的兽一向不会跟去,只会待在重华宫等他回来。
即使在墨清知道从未生子的皇后怀孕的消息,特地去祝贺回来後却显得郁郁寡欢时,兽也没有过问,只是主动邀他到重华宫附近的御花园散散心。之後见墨清已经没事的样子,他也就放下了心。
他那时一直认为墨清是因多了弟弟和自己争母后的宠,才会显得那麽没精神。
就算皇后原本送得很勤的礼物忽然好几个月都不再派人送来,兽也从未放在心上,他想娘娘大概正在专心养育肚子里的龙胎,所以才没留意三皇子。
没关系,还有自己。他会陪著墨清度过这段时间的。
接著春季来临,墨清和兽到御花园沿路欣赏古老松柏和珍奇花草,经过一处阁楼时,兽才第一次实际遇见皇后娘娘。身边围绕著几名宫女的她正抱著刚足月的四皇子坐在降雪轩内,十分幸福的模样。
感觉到身旁的墨清蓦然顿住了脚步,兽笑著握紧了他的手。
“我陪你进去吧。”
他知道自从那次祝贺回来後,墨清就再也没有主动去皇后那里请安过了。总是这样在心里纠结著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墨清抬起头看著兽,不禁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再碰见皇后……
“怎麽了?”很难得看见墨清这样的表情。
“……没什麽……”
既然都遇到了,身为孩儿不进去请安也实在说不过去,墨清回握兽的手後才跨出第一步走入楼阁内,直到快上了二楼才松开手。
“儿臣向母后请安。”
墨清恭敬地行完礼後,兽也跟著朝皇后娘娘行了礼,然而刚一抬起头,便看见面前那张美丽容颜上的笑容早已消逝无踪,看著墨清的视线相当怪异。
一旁的兽都这麽觉得了,何况是被看的本人?不过墨清只是坦荡荡地站著任她看。
哎呀,都忘了还有那贱女人生的儿子。皇后随即含笑低头看著亲生的孩子,身为後宫之首,她生的儿子理所当然是未来皇帝,但眼前这个受到当今圣上宠爱的皇子,却无疑是一大障碍。
倘若不是自己肚里一直没消息,害怕在皇上面前失去地位,她先前何必百般讨好别个女人生的儿子?
既然自己亲骨肉已诞生,看来她得想个法子确保儿子未来的大业了。
“本宫要回随安室了,墨清也早点回去吧。”皇后笑靥如花。
“……儿臣先行告退了。”
虽然才刚上来请个安就被赶回去,墨清也没多说什麽,无奈地看了兽一眼便先转身走下阶梯。皇宫里的利害关系身为当事人的三皇子怎麽会不清楚?人们总说公主是用来笼络势力的工具,高高在上的皇子们又何尝不是。
唯一不同的是,皇子拥有往上爬的权利。
先转身的墨清看不见背後皇后的视线,然而晚一步下楼的兽却看得很清楚。
那是有如……看著敌人的恶毒利刃。
“兽?”
见他迟迟没有下楼,墨清站在底下忍不住呼唤了声,兽这才从短暂的震惊中回神连忙走下阶梯。为什麽会用那种视线看著儿子?兽对此很难理解。
後来墨清在向皇上请安的进宫路上遇到刺客,负伤回重华宫时,兽想起那时皇后的视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很疼吗?”
兽放轻动作帮墨清换著药,小小手臂上的深红剑伤格外令人心疼。那时随行的侍卫听说死了好几个,剩下的人及时挡住刺客的攻击,他家三皇子现在才有办法坐在这里,想到这点兽更是心有馀悸。
“疼也得忍啊。”
反观现在还笑得出来的墨清,他从受伤回来就没露出害怕的神情过,要不是因为伤在他身上,还真看不出谁才是遇到刺客的人。
“兽,你别担心了。”墨清望著正帮自己擦药的人蹙起的眉间,“我第一次遇到刺客的时候还在襁褓中,那时都活下来了,你不觉得我命肯定硬到死不了吗?”
“哪有人这样说的。”兽责备似地说,神情却也缓和了不少,“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如果下次没人救你该怎麽办?”
“地位比人高,风险也跟著高是自然的。”墨清绽出小小的自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