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也没错啦!
“小尚,我只是运气比较好,所以才会认识丘加拉。我们也不过才来了半个月,如果他们对我比对你还要生疏的话,好像也有点奇怪。”
我就知道,茂果然也感觉到了。他知道我不想输给他。我知道自己很蠢,无论谁都可以看出来,茂的能力的确比我强多了。可是,我却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抢先茂一步和当地人混熟。遇到挫折之后,心情又无可救药地跌入谷底。这些茂全明白。
我有点不甘心。总觉得自己像耍猴戏的孙悟空,无论如何都逃不过茂这个如来佛的手掌心。
“小尚,我的年纪比你大,旅行的经验也比你多,如果我比小尚还不习惯外地的生活,那我岂不都白活了?更何况,我才羡慕小尚呢!”
“羡慕我什么?你没搞错吧?”
我还是在闹别扭,茂在我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来这里的途中,你不是教了自然保护团体的美国人几句日文吗?”
“嗯。我教了他们几句招呼语。”
太过严肃的话题只会让人感到疲倦,反正机会难得,于是我就告诉他们如何将英文问候转换成日语。
“那个时候,小尚将‘How are you?Fine。’,翻译成‘你还活着啊?’、‘阎王不收啊!’”
啊啊,那个啊!因为教普通会话实在无趣,于是我便自导自演了一出大阪版的“最近怎么样”、“还不错”。
“一般的日本人并不会这样打招呼。可是,我觉得这种感觉比较接近自己。”
“你就是这点了不起。小尚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和这个世界沟通,每一次都令我惊讶不已。我不知道那些美国人将来会不会到日本去,如果会的话,而且有机会认识那些招呼语的真正涵义,他们一定会发出会心的微笑。说不定,还会因此对日本产生兴趣。”
“真的吗?”
“嗯。所以说,小尚只要用你的方法和印地安人相处就行了。我们的时间还很多,你不必太焦急。更何况,小尚比我还像印地安人呢。小尚和那些孩子一样,都是属于自食其力的人。”
“我可没有那些孩子勤劳。看到他们,只会让我感到更加羞耻。”
“可是,我却只有同情。小尚将小工作都看成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还因为自己比不上他们而感到羞愧。就是因为小尚能和他们站在同等的位置上,所以才能和他们有相同的看法。这真的很难得。”
茂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认为我很了不起,所以才会这么说。就像我一直觉得茂很厉害那样。
总觉得,觉得好高兴。茂真的太棒了,我实在是比不上他。我已经完全复原了。
“好吧,再来挑战一次。”
我在睡袋中握紧了拳头。
“喔,小尚也有那个意思吗?太好了,这一次就用面对面的姿势吧!想要在睡袋中变化各种体位,还真是不太容易呢!”
我沉默地勒住茂的那个。茂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发出可怜的哀嚎,这下他总该老实一点了吧!
真是的。才给他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五、太阳的祭典(上)
在茂的鼓励之后(原来做爱还有这样的功能),我又开始尝试融入印地安人的生活圈了。我听从茂的建议,打算先从小孩子下手。小孩子的警戒心虽然比大人强,然而只要抓住他们的心,就会无条件地对你好。就这样,我开始接近看管牲口的孩子们。
就像我前面说的那样,印地安小孩的工作量并不少于大人。尤其是最近几个月,他们还会忙到没时间上学。
从雨季结束到干季开始的四个月当中,最初是马铃薯的采收期,六月是玉蜀黍,接下来的八至九月是马铃薯的种植期,每一天都是忙碌的日子。这段时间是印地安最重要的农忙期。
丘加拉之所以从都市回到村子,也是为了帮忙农事。在大人们这么忙碌的时候,照顾家畜的工作就全部落到小孩身上。
羊驼也就等于高级毛料的代名词,相当受印地安人重视。另外,买不起车子的印地安人也会饲养运输用的美洲驼,以及一些羊。羊驼是普那的特有动物。除了羊驼以外,还有其他动物也会在干季时,移居到普那来。因为普那有一些湿地,从那里可以直接取用安地斯山的融雪。
茂告诉我,印地安人是很少养羊的。在丘加拉的建议下,他们才开始有了新尝试。
印地安人的农田从海拔四千公尺的地方一直向下延伸至两千公尺,中间相差了两公尺的高度。由于未来都是收获期,需要采收低海拔农作时,大人通常就会住在采收用的小屋里。
因此,照顾家畜的孩子必须单独住在放牧地的看管小屋。
丘加拉家中的家畜由阳子负责。接近临盆的妈妈无法做太多工作,因此,长女玛露西亚就必须一肩挑起家里的大小琐事。玛里丽亚也是由她照顾。
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之下,有总比没有好。于是,我每天都会到阳子的放牧地帮忙。
刚开始的时候,阳子的话并不多(因为我们都只会简单的西语单字)。有一天,我临时起意唱了一首以前在人妖酒吧上班时经常唱的韩国民谣。这首歌是老妈教我的,曲名是阿里郎。它是一首美丽,而且带有淡淡哀伤的情歌。
唱着唱着的时候,我发现阳子也跟上了我的节拍。因此,我一首接着一首唱下去,我对自己的歌喉可是相当有自信的。
最后,阳子也开始唱出自己所熟知的印地安民谣。我完全听不懂歌词,不过,这并不损及歌曲的美丽。阳子的歌听起来很像那首有名的‘兀鹰飞走了’,我总觉得歌中隐含着某种不知名的感伤。
阳子的歌声高亢嘹亮,尽管没有乐器伴奏,我还是听得如痴如醉。茂说过,印地安人是天生的歌唱好手。起初我还不太相信,听到阳子的歌声之后,我已经没有丝毫怀疑了。
等到我们两个人的合唱告一段落,我已经是阳子的好朋友了。阳子害羞地笑了笑。
“伊玛嗯斯狄几。”
她说。这是克丘瓦语中的‘你叫什么名字’。这句话我还听得懂,于是我马上回答:
“小尚。”
不过,这也代表了她根本没记过我的名字。哈哈哈……
之后,我们的友情快速发展,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阳子将我介绍给一同在附近放牧的孩子们,我俨然成了他们眼中的孩子王。
当我秀出一种高难度绳结的时候,他们都用感叹的眼神看着我。由于我和茂经常要露宿野地,因此我也算这方面的高手。还有一种看起来绝对解不开的坚固绳结,我也可以在级短的时间内找出枢纽,将之解套。
表演结束之后,小孩子们争先恐后要我教他们。不用说,我当然很乐意。他们终于对我另眼相待了。
另一方面,他们也教了我欧单的使用诀窍。像是从绳子两端快速地转动啦,或者画圈式的单手抛掷。
尽管我们语言不通,不过学习就是最好的沟通过程。最后,我们还玩志了足球游戏,看来我已经完全被小孩子们接受了。
我们就这样相亲相爱地过了一个月。有一天,丘加拉到放牧地来找我。看到我和小孩子的相处情形,他似乎受到不小的惊吓。
那时候,茂正在阿雷基柏村附近的马铃薯田记录收获过程,并没有住在普那。丘加拉是特地拿茂的信来给我的。
茂在信上说,他要我带着最简便的行李,明天中午以前到山下和他会合。
我按照茂的指示整理隔天要用的行李,顺便把借来的印地安住家整理一下。
我并不怕家中的东西被偷。这里的印地安人虽然贫穷,但个个是正直坦率的好汉。
印地安村落类似一种亲族间的共同体,任何人都不会做出有辱村人的举动。农忙的时候,他们也会互相帮助。反过来说,不被大家承认的人便很难在村子里生存下去。这也是我这位过来人的经验谈。
所以说,将利益摆在第一位,因而背叛族人的人最危险。可悲的是,阿雷基帕村中还是有这种人的存在。所以,我宁愿将东西将放在房子里,也不想寄放在下头的阿雷基帕村中。
帮我带信来的丘加拉当晚便住在自己位于普那的房子中,明天一早他将陪我一起下山。晚餐的时候,我被邀请到丘加拉家中和阳子一起吃饭。餐后,丘加拉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
我没想到丘加拉也会说英语。尽管不太流畅,但是在沟通上还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会说西语和英语的人在城市非常吃香,薪水也比一般人高。”
丘加拉这么说。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直待在城里工作呢?虽然普那的生活我也很喜欢。”
丘加拉点点头。
“的确,普那的生活非常清苦。在城市谋生是比较简单,但是自尊心却会因此支离破碎。”
我明白丘加拉话中的涵义。若再加上印地安话,丘加拉就等于会说三种语言。然而在城市中,他的地位还是不会有所改变。尽管他可以得到比较优渥的薪水,实际上,还是会被当成最下等的印地安人看待。
不过,比起这些,我觉得克服生活上的贫苦才是第一要务。也只有衣食不缺的人,才有办法平心静气地讨论自由和平等。我也曾贫穷过,算是十分了解个中滋味。面对我的疑问,丘加拉露出了兀鹰般的严峻表情。
“真不愧是茂认可的人。我会一面到城市赚钱,一面留在普那生活,这全是拜茂所赐。他教会我,其实我们都是伟大的印加之子。
以前,广大的帝国中连一个小偷也没有。既然如此,为何我们非得受到这些外来侵略者的侮辱不可?印地安的神明,为什么非得被排斥为邪教不可?我并不否定耶酥和玛丽亚的存在。我也赞咏耶酥的伟大。同样的,我更崇拜大地之神帕迦玛玛和山神亚普。我不认为玛丽亚和耶酥会教导他的信奉者残害异族,摧毁他们的信仰。这都是那些跨海而来的小偷所想出来的鬼主意。可是,茂尊敬我。他尊敬这个既非白人也非美斯提的我。我曾经因为贫穷而偷了茂的钱,他不但没有怪我,反而还将受伤的我送入医院,照顾我的妻子和小孩。我觉得很羞愧。印加之子的我,居然盗取了朋友的财物。因此,我回到了普那。回到了普那以后,我成了一个越来越崇拜大地之神帕迦玛玛和山神亚普的普那·路那。”
普那·路那……普那是高地,路那是人。在克丘瓦语中,也就是高地之子的意思。然而,我还是第一次了解到字面背后的涵义。
“我误会你了。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将茂引到邪道上头。”
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后来我懂了。丘加拉知道我和茂的真正关系。这里的人都以为我是茂的助手。不过,他为什么会知道?看到我沉默的样子,丘加拉有点困惑地继续说明。
“我在库斯科有个朋友。那个……他也喜欢男人。不过,他真的是个好人,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继续和他交往。”
丘加拉起先是一阵支吾,后来又急急忙忙地说明。
“只不过茂并不是这种人。可是,这次他却带着你。”
也对,难怪他会吓一跳。原本是正常人的老朋友,再次见面的时候却突然变了样。而且,这个朋友还是自己的恩人,女儿的教父。对方当然会认为是我诱惑茂的。所以,丘加拉才会一直把我当成外人,因为他不喜欢我。
“茂一直对你赞誉有加,我也知道他很重视你。现在,我多少明白了茂的感觉。请原谅我之前对你的无礼。从今以后,茂重视的人,也就是我重视的人。”
丘加拉很郑重地向我道歉。
五、太阳的祭典(下)
其实,他一点都没有对不起我。他会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在日本,对同性恋抱持偏见的人更多呢!况且,丘加拉从来没有责难于我,甚至还邀请我一同吃饭。我和茂受到的款待都是一样的。然而,丘加拉却为此向我赔不是,因为他怠忽了重要的客人。
我觉得好丢脸。在我的内心深处,难道就从来没有轻视过印地安人吗?
我试着想过,如果阿雷基帕村的非印地安人知道我和茂的关系,是否也会如此接纳我们?
其实,丘加拉在身为印地安人之前,早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类了。因为他是茂的朋友啊。透过眼前这个人,我对于印加之子民的荣耀、自尊和其情感之丰沛,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翌日,我和丘加拉一起下山。
“我听说开往城镇的巴士会在今天出发,所以才急忙叫小尚下山。今天开始,我们要去参观遗迹和印加祭典。大概一个月以后回来吧!”
“什么?”
茂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我变了脸色。我当然不反对去参观古迹和太阳祭典。反正茂本来就是为了采访印地安人而来,当然也不能遗漏古印加帝国的遗迹和祭典。只不过我没想到需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印加帝国十分广大,除了秘鲁以外,范围涵盖了现今的玻利维亚、智利和阿根廷。帝国以秘鲁的库斯科为中心,另外玻利维亚境内的喀喀湖畔的拉巴斯也相当有名。
“岂只拉巴斯,时间允许的话,就连马丘比丘、阿雷基帕、那斯卡我都想去。我们大概大六月的时候回来,刚好可以赶上库斯科的印加祭典。它可是南美三大祭典之一,千万不能错过。”
“如果是为了茂的文章,到哪儿都没关系。可是,我没有想到要离开这么久,几乎所有的行李都放在普那的家里面耶。我只带了一点点东西,药品那些小东西也都没带。我身上的行李大概只能做一趟短期的温泉旅行吧!”
“别在意。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著名的观光胜地,而且也有饭店,没必要带那么多东西。再说,这种地方的扒手通常都很多,行李是越少越好。”
“说的也对。”
茂是正确的。不愧是长期旅行的人,马上就注意到这种细节。我也满想到别的地方走走。可是……我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耶。好不容易,印地安的小孩子才接纳了我,而且丘加拉也对我敞开了心门。还好,茂接下来的话总算让我松了一口气。
“反正我们还要回来,东西就放在普那好了。那里可比其他地方要安全多了。”
“咦、回来?”
“嗯、嗯。我还没见识到美洲驼的剪毛过程,还有马铃薯的加工、种植呢!而且,我也想看看从以前流传下来的播种方法。虽然看不到玉蜀黍的采收,不过没关系,接下来要去的地方都可以看得到。”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听到我的声音充满了期待,茂露出了笑容。
“六月的最后一天是帕迦玛玛的祭典。应该会在这一天之前吧!”
“大地之神?”
我想起了昨天丘加拉那番话。
“唷,你知道的很清楚嘛。对阿雷基帕村而言,它就等于是丰年祭。”
“我也想看。”
决定好行程之后,我和茂就匆匆忙忙地出发了。
前往巴士站的途中,到处都是马铃薯和玉蜀黍的收割画面。农人将从田里采收的马铃薯烤成点心,让我们带着上车。就在‘路上小心’的叮咛声中,我们离开了阿雷基帕村。
一个月之后,我和茂为了印加祭典再度回到库斯科。这个祭典发祥于帝国时代,目的是向国家的信仰中心太阳神(印地)献祭。其中也有庆丰收的意涵。
不愧是南美三大祭典之一,到处都是围观的人潮。在里约看过嘉年华会的人就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股南美热情。
祭典的最高潮,一位扮演印加皇帝的人会将母羊驼的心脏挖出来,朝着夕阳的方向遥举,藉以占卜该年的收获情形。我曾经多次观赏过其他国家的祭典,心中也觉得十分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