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他乡（第一、二部）——生野棱

对尚道的母亲和郁雄而言，卖身的行为并非为了寻求真爱；也不像泰国的娼妇，卖身是为了讨生活。
的确，找工作不容易。但，只求温饱的话，实在没必要选择卖春。不过，尚道的母亲却老以供儿子上名校、不要输给日本人等理由为借口，意气用事地出卖身体。
郁雄也一样。如果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根本无须走上这条路。再说他也没有什么需要花上一大笔钱的梦想。即使如此，郁雄还是出卖了自己。
“他们两人根本就是为了报复自己而卖身。不过，这样一来，人心会逐渐腐化的。”
朵克动也不动地盯着尚道。
“如果卖身是为了讨生活，那倒也罢了。所以，我才这样问你。”
“原来你的母亲和朋友都和我一样。你在人妖酒吧上班的时候也卖身吗？你会憎恨买你的客人吗？”
“不、那个我……啊、可是我一开始并没有这种打算的。”
当时，尚道的存款全部被郁雄偷走了。为了筹措旅费，他决定出卖自己的肉体。而他的第一位客人就是结城。尚道将身体卖给了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
虽然，他是迫于无奈才会出此下策；不过，结城的确因此受到相当大的伤害。
“你的第一位恩客就是结城吧？”
朵克对于结城的事情总是特别敏感，因此一说即中。尚道不知该如何回答，朵克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沉默在两人间游走着。
突然间，朵克站了起来。
“朵克？”
“不要叫得那么亲密。虽然我的遭遇和你的朋友很像，不过我绝对不会因此对你有好感。告诉你，我最讨厌你了。你不过是在这孩子的身上看到朋友的影子罢了，希望你不要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你到底哪里看我不顺眼？还是因为我是茂的恋人，所以你就恨我？”
“那当然。我和你又有哪点不同了。虽然我的母亲是泰人，不过父亲却是日本人。这一点和你不是很像吗？我们的母亲都是妓女，你不是也在人妖酒吧上班吗？不过，结城还是选择了你。明明是我先看上结城的，是我先遇到结城的。为了结城，我什么都愿意做。”
朵克像一只猫咪般啜泣着。
“为了和结城说话，所以我努力地学日语。其他的人都赚钱买房子买电视，不过我全都忍下来了。为了到日本见结城，我拼命地存钱。全部全部都是为了结城。好不容易盼到了结城，他身过居然出现了一个大男人。你用一副伟大的样子对着结城说，你要帮助泰国人的孩子。因为结城选择了你，所以你觉得很骄傲吧！我和你又有哪里不同了？我也有一半的日本血统，也是妓女的孩子，也在人妖酒吧上班啊！”
话一说完，朵克便匆匆地离去了。

四、八彭的卖春窟（下）

“我才不觉得骄傲，我也和你一样不明白啊！我不知道茂为什么会选择我。为了不让自己成为茂的负担，我也很拼的。真不知道茂是看上了我哪一点。”
尚道的独白就这样消失在一个人的房间中。
“听好了小尚，我们只是去打探情况，你绝对不可以乱来。如果我决定抽身，你一定要乖乖听话，绝对不可以有异议。”
从涅盘寺回来后，某日下午，结城决定带尚道和巴姆一起到曼谷最大的风化区打探消息。
那一天江从熟人那儿得到情报，听说最近有一间店会举行新秀，于是他们三人便来到了曼谷最大的风化区--八彭。
“知道了。”
“不管你再怎么生气，都不可以像在涅盘一样出手打人。”
“你很罗嗦耶，茂。”
“总之，夜晚的八彭非常危险，你必须多一分警戒心才行。如果你是客人，那就没什么问题。如果不是的话，有几条命都不够赔。那些皮条客、保镳都是泰国拳的高手，你最好别看不起他们。大意是会让自己吃亏的。”
结城深知尚道的个性，所以才一再警告。
“朵克的是哪一间？”
为了转移结城的注意力，尚道随口问了一句。这个时段应该是朵克的上班时间。
“什么，朵克吗？他在一家叫做国王的酒吧上班。你看，就是那里。”
结城用手指着街上一家相当引人注目的酒吧。
“那家店很安全，店主是个有良心的人。朵克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会慎重选择自己的工作场所。”
“嗯，那一家吗？”
街上到处都是人，泰国的酷热似乎挡不了观众客的买春行动。其中，最多的就是日本人。
泰国有许多日本人。或是观光或是工作，虽然理由很多，然而他们到这条街上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发泄自己的性欲。
鬼鬼祟祟躲在后头的男人、大发酒疯的狂汉，在尚道的眼中，这些人与野兽无异。
“走吧！江说的那家店就在前面了。”
尚道催促结城赶快走人，不意巴姆却突然指往某个方向。
“怎么了？”
巴姆用泰语说了些什么，结城和尚道当然听不懂。然而，灵敏的尚道马上就明白了巴姆的意思。
“他看到拐走妹妹的人了。”
尚道拉起巴姆的小手，和结城一起快步通过街道。
“不是江说的那家店。”
尚道口中的店距离江所指的店有数家之远。那家店透露着一股邪门的味道。结城一行假装在摊贩前挑选东西，不时朝着屋里窥探。
“生意不错嘛！”
观察期间不时有男人进进出出。
“那孩子还那么小。”
尚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一直有男客进入，但将女孩带出场的也不少。几乎所有被带出场的女孩都还未成年。
不，她们根本就是孩子。尽管女孩们穿着色彩艳丽的服装，一副娼妇的打扮，然而从她们年幼的的体型来看，最多不会超过十二、三岁。
“可以公然带出场的女孩还算是年纪比较大的，里头卖的孩子应该更年幼吧！”
“畜生。”
“没错，他们都是畜生。买或卖的人都一样。”
此时，巴姆拉了拉尚道的袖子，然后指向其中一人。从对方收钱的样子看起来，他应该是店里的人才对。
“那个男人是吗？”
尚道将那名男子的特征刻划在脑海中。
男子的身材中等、身型削瘦，眼睛小小的，还有一个歪鼻梁。千万别被他的外表给迷惑了，歪鼻梁正是所有风化区保镳的标示，因为他们几乎都当过泰国拳的选手。
“先把店址和店名记起来吧！我们下一次再来确认巴姆的妹妹是否在里面。”
“为什么？来都来了，我们就到店里面看一看嘛！”
“不行，小心打草惊，我们还带着巴姆呢！既然巴姆记得对方的长相，说不定人家也认得他。先让江问一下巴姆，看看他妹妹长什么样子。明天我们再打扮成客人混进去吧！今天太晚了，说不定巴姆的妹妹早就被带出场了。”
“她不可能会被卖出去吧，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能做什么？”
“这不是重点。总之，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得回去从长计议。”
尽管结城苦口婆心地规劝，可是尚道还是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
“我们已经约好了。该抽身的时候你就得乖乖抽身。”
“哪有这回事。”
“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我什么都不管了。虽然对巴姆不好意思，不过我也只能把他送回依森。不只巴姆，我也会带你离开泰国。”
“茂。”
“听话，小尚。就算有数百个小孩在我面前被牺牲了，我也不能让小尚陷入危险。对我而言，小尚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我就是这么自私。”
结城最后那句话几乎可说是自嘲。因此，尚道也不好再拗下去。
“知道了啦！”
尚道牵起了巴姆的手，巴姆则看了尚道一眼。
“下次再说吧！如果你妹妹在那里面的话，我们一定会救她出来的。”
尽管语言不通，不过巴姆似乎可以了解尚道的意思，乖乖地跟在尚道身旁走了。
回程的时候，他们特地绕过了那间店，选择里面的巷子行进。突然间，从某家店里传出了女人细细的悲鸣声。
“这是什么？”
“大概是秀吧！”
“什么秀？”
“强奸秀。”
“强奸秀？”
尚道一时之间还无法体会结城的意思。等到他终于了解了，不由得气得满脸通红。
“江说的新人秀，就是这个吗？”
“嗯。在他们第一次接客之前，通常会上台做一场表演秀。强暴秀有杀鸡儆猴的作用，它让商品们不敢兴起逃走的念头。”
“小孩子也一样吗？”
“没错。尤其是小孩子。成年的妓女又另当别论，反正她们已经心如死水了。然而，小孩子却不是如此。所以一开始就要给她们来个下马威，好让她们可以乖乖听话。”
尚道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到处充满微笑、热心礼佛的泰国，背后所隐藏的真实面目。
不过，也不能完全怪罪泰国。会出现这样的市场，就表示有这样的需求。再说，从日本来的买春客又何尝少过了。
“在日本境内对未成年施暴的话，是会被判刑的，即使在国外也一样。然而，强暴属于告诉乃论，如果对方不提出告诉，犯罪者一样可以逍遥法外。”
结城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淡然说着。他的愤怒并不少于尚道。
突然，巴姆拉紧了尚道的手，像是躲避什么似地，拼命往尚道的怀里躲。
“怎么啦？”
尚道不经意地抬起头，瞬时脸色发僵。
“那个浑蛋。”
尚道的视线落在一个刚从卖春窟走出来的男人身上。对方是个身型巨大的白人男子，也就是昨天在涅盘寺袭击巴姆的那家伙。
“他不是被送到警察局了吗？”
“大概是用钱贿赂吧！”
“钱？”
“这个国家的警察喜欢收贿，有的还会主动要求。就算是明文被捕的人，只要缴个几万块的保释金就可以重获自由。再说，那男人最多只能算是强暴未遂，给点钱就没事了。”
听完结城的说明之后，尚道不自觉地咬紧下唇。然而，结城想说的话还不只这些。
“其实，泰国的人蛇集团大多和官方挂色。他们都有人在背地里撑腰，因此也不太有被告发的可能。有钱能使鬼推磨，有的警察甚至还是卖春窟的幕后大老板呢！虽然，我不敢说每个人都是这样；不过，走后门营私的人还真不少。”
“这不就跟黑道没什么两样吗？向下面的人收取保护金，然后在管理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国家是不是太腐化了？”
“你说的没错。不过现实就是如此。”
就介结城对尚道拆说的那样，本地的警察根本形同虚设。尽管下定决心要救出巴姆的妹妹，然而，看到眼的诸多难关，尚道的心中也不禁蒙上一层阴影。
“谁都不能相信吗？难道泰国就没有好人了？”
“话不能这么说。小尚，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江不就很热心地照顾巴姆吗？还有他的朋友也是。再说也不是所有的警察都是坏胚子。还有，有许多社工团体也都致力于儿童保护。希望你不要认为自己是孤军奋战，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结城的表情看起来再认真不过了。
“我明白。”
尚道简短地给予回应。其实，尚道也很明白自己的立场。
然而，刚刚听到的悲鸣却一直留在他的耳中，久久无法消失。
看到那些遭遇比郁雄还要悲惨的孩子们，尚道无论如何都想救他们脱离火炕。他实在无法容忍有孩子像巴姆那样，被白人变态给蹂躏糟蹋。
不过，现实总是令人感慨的。

五、饭店监禁（上）

就在探察八彭过后的隔天中午，江带着一脸难色来到了结城的住处。从结城那儿得知店家的情报之后，江立刻委托朋友帮忙打探消息。
“结城，你最好别碰那家店。”
“为什么？经营者跟警察有关系吗？”
“是军人！”
结城也不禁愕然。
“怎、怎么了！？”
看到结城和江的反应之后，尚道语带不安地开口询问。就连身旁的巴姆也一样，虽然他听不懂大人们的谈话，不过脸上的表情也是同样的不安。
当江提到军人的时候，结城马上就明白他要大家收手的意思了。光是警察就已经够棘手了，更何况是完全没有胜算的军人。
泰国的色情行业当中，许多都是由警察暗地经营的，有的甚至还是现任的警官和公务员。当然，他们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公开营业，因此卖春事业通常会委托他人处理。
这原是违法的行为，然而，在裁判兼球员的情况之下，根本就无人可管。
其实，公务的薪水并没有民众想像的那么高，不贪污舞弊的话，就只能过着两袖清风的贫苦生活。反正他们经常公然地接受贿赂，对风纪败坏的泰国警察来说，心中的道德门槛不能算高。
再说，警官经营特种行业有许多好处。
他们可以事先得知官方的搜索日，在那一天公休。其他的店家即使眼红，也不敢找他们的麻烦。有的经营者干脆黑白两道通吃，后台十分强硬。
不过，一山还有一山高。有的后台比警察还要难缠，那就是军方关系人。军人的阶级越高，店里面做出的坏事也越多。别说是制裁了，根本没有人敢取缔。
所以说，想在这样一个地方救出巴姆的妹妹，对身为外国人的结城和尚道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而且，也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被关在里面。一旦扯上军方，他们可能都自身难保了，更遑论救出泰国的卖淫儿童。就连有良知的警察，大概也不愿意插手管这档子事吧！
将苗头指向军事当局，在这个国家，连社运人士也不会从事这种冒险。想要压制无法无天的军人，就只有找阶级高的军官才有办法。然而，军方大都官官相护，他们也不希望丑事曝光。因此，就算有人检举，通常也是草草了事。
许多儿童卖春案就这样消失在军方的档案中，永远无法重见天日。就算当场人赃俱获，军方经营者也能适时地湮灭证据，牺牲无辜的孩子。
硬要插手到底，恐怕就得有赔上性合的觉悟。
结城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尚道解释才好。
选择在此该放手，结城也觉得很痛心。他同样唾弃贩卖儿童的暴行，然而，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要正义感十足的尚道就此放弃，他应该不会乖乖听话吧！
这回的对手实在太强了。
（虽然原本打算一直待到泼水节的。）
考虑到尚道冲动的个性，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尽管无奈，结城还是痛苦地作出了决定。
为了守护最重要的尚道，就算要背负胆小鬼，抑或懦夫的污名，结城也都认了。
结城对尚道说明了一切，从军方的巨大到他们有多渺小等等。
“怎、怎么能……我绝对不放弃。”
果然，尚道不答应。
“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都不准你插手。”
“我不要。”
“这样的话，我们马上打道回府。”
“茂，为什么？”
“听话，小尚。我曾经到过许多地方旅行，这些都是我的经验谈。不管哪一个国家，人都不能招惹当地的军方。他们和日本的自卫队不一样，军阶高的人几乎就是政治的权力核心。我们不是赌命报导的战地记者，而旅客，再怎么爱管闲事也该有个限度，否则就叫愚蠢。你要知道，我们的能力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