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 上——狄灰

“哥！你来了！我们等你好久！”逸思跑过来拉着我的手朝前快步地走，一边走还一边训我，“哥，你快点呗！左先生的腿不太好，你别让人家站那么久嘛！九点半人家就出来等你了！你也太慢了！”

我感到非常无奈。我可爱的小妹妹什么时候已经这么关注左玉禾了呢？嘴里每一句不关于他的，实在让人头疼啊！

“左先生，我把我哥哥带来了！”逸思银铃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您说您和我哥哥是多年故交，如今见面，得好好聊一聊才行。”

“是啊。”左玉禾笑了。他穿着浅绿色的Polo衫，底下是白色休闲裤，看起来非常儒雅。我看了他一眼，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墨绿的衬衣，脑子里突然冒出“情侣装”这三个字，脸也慢慢红了。

“逸辰，好久不见。”左玉禾慢慢走到我身边，柔声说。我笑了笑，轻声说：“是的，好久不见，左先生。”

“走，逸辰，到屋里坐着慢慢聊。”左玉禾十分亲昵地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把我和逸思往别墅里带。他一边走一边温柔地笑着说：“昨天逸思是吓坏了，我安慰好久才不害怕了。为了哄小公主，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请你这位当哥哥的过来。一来看看逸思安好无恙，二来我也好沾小公主的光，见你一面。”

我没吭声，逸思却说话了：“左先生！我已经成年了，不是什么小公主啊！”说这话的时候逸思还跺了跺脚，看起来娇憨可爱。可是我看到她这副模样，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头疼。

“逸辰你可不知道，你说要来，逸思可是激动了好久。她很喜欢这里，想多住几天。你做哥哥的，不知能否满足她的小小心愿？”左玉禾问我。

“当然，客随主便。”“我感到很深的无力感，即使我说”不“，也不会撼动他的决定分毫，还不如顺着他的脾气来，免得吃亏后悔。

“那就好，逸思，你还说你哥哥不通情理，我看他是疼你得紧呢！”左玉禾温柔地对逸思说。逸思嗔怪道：“哪有！我还不是沾了左先生您的光。不然哥哥会立刻带我走呢！”

瞧着已经到饭点儿了，于是左玉禾提议到外面餐厅去吃饭，他说他很多年没有回来过这里，十分想念这里的特色菜品，逸思便又自作主张说要带他去吃地道的本地菜，左玉禾甚为欣喜，一个劲地夸赞逸思体贴细心，听得逸思一阵阵脸红，偷偷看左玉禾一眼又低下了头，十足的娇羞样子。

我叹了口气，看着逸思步履轻快地上楼换衣服。衣服也是左玉禾买的，我竟然不知道，我那拘谨怯懦的小妹，会有这样大胆的一面。不但跟左玉禾如此亲近，还接受了他的礼物。要知道虽然她母亲武小姐虽然是从夜总会出来的，但是在逸思的教育方面却特别保守严厉，没有经过家长同意，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礼物的。

我感到非常无奈，看向左玉禾，见他也回头看我，一双深邃的眼里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让我不觉得心中一阵难过。我与他，八年未见，再见面时，却各怀了心事，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逸辰长高了。”左玉禾走到我面前来，想像以前那样伸手摸我的头发，我却向后退了两步，他的手伸出来，生生停在那里，尴尬地又放下。

“逸辰不像以前那样待我了，”左玉禾无可奈何地笑笑，“还是怀念以前的你，如今长大了，却是变了。”

“人都会变的，左先生。”我轻声答道，“左先生你也变了不是吗？”

“是啊，”左玉禾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些年虽然得到很多当年想要的，却还是觉得寂寞。每晚都会想起你呢，逸辰。”

“左先生错爱了。”我低下头，心中纵使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言表。我曾经无数次地想，再见到他时，一定要寻个机会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他，告诉他我如何委屈，如何难过。只是上帝总爱开玩笑，当我憋着一口气努力活下去的时候，这边却传来消息，说左玉禾离开了盛合，投奔了老头子的死对头义安，并且很快地拜义安老大荣叔做了干爹。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整一个月我都是恍惚的，一直不肯相信这是真的，甚至以为这是大哥和父亲联合起来在欺骗我，为的就是让我对他死心。大哥他们一直都对我被男人压在身下表示极度的不齿，认为我大大地丢了方家的脸。而且出了那个事件以后，他们很怕我会想办法逃回国内，一旦我回国，被荣叔的人查出我就是弄死他儿子的凶手，不但我的小命不保，连盛合都会受到牵连——荣叔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知道他的爱子死在我手，一定会把我千刀万剐。

一个月的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绝食、割腕、吃药，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方式都试了，就在我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时候，我大哥方逸民从国内飞来，把一张碟片扔在我脸上，我哆哆嗦嗦地打开笔记本播放那张碟，果真看到左玉禾在酒席上眉飞色舞意气风发地拜了荣叔做干爹。这一切都不是假的，电脑屏幕上的他是真的，眉眼、举止，都是我心心念念的左玉禾，怎么可能有错呢？我登时便昏了过去，直到两天后才清醒了过来，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人的名字，只当一切只是个梦而已。

是啊，左玉禾是荣叔的干儿子，于公于私，我和他都是势不两立的对手。我怎么可能对他说起当年事情的缘由呢？荣叔是他干爹，一旦这个秘密被左玉禾知道，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整个事情很快就会真相大白？义安和盛合如今关系这样微妙，盛合又被他们劫走了至关重要的一批军火，我怎么能捅这个娄子？

“逸辰，你在想什么？”左玉禾开口打断了我的沉思，他把手放在我肩头，温言道，“逸辰瘦了，脸色也不太好。以前你身体就差，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还好。”我笑了笑，不露痕迹地别过身避开他放在肩头的手，抬眼看向楼梯的方向。逸思还没有下来，也不知这小妮子折腾这么长时间，到底是在干嘛。

“还是得注意身体啊，逸辰。”左玉禾叹了口气，因为我的疏远他显得很失落，轻声道，“以前一不小心就会有个头疼脑热的，让人担心得很，如今我不在身边，更要注意才好。”

说不在乎那是假的，虽然我一次次提醒我自己一定要提防这个人，不要再对他心存任何幻想，可是他毕竟是我深爱过的人，虽然时间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但是听到他的温柔话语还是会忍不住悸动。我承认，我的确有些犯贱了。

我冲他笑了笑，客气地说：“谢谢关心。”然后便又专注于楼梯的方向了。

不一会儿逸思便打扮妥当走了出来。她穿着白色吊带裙，裙子半长，裙摆上是精致的蕾丝花边，脚下一双白色的凉皮鞋，手里挽着一只粉色小包，头上也是粉色的发带，脸上画着淡淡的妆，看起来真的如同公主一般。

“哥”，她红着脸惴惴不安地看着我，凑过来小小声问我，“好看吗好看吗？”我看着她这个样子，脑中一片晕眩，却还是笑着柔声答道：“逸思果真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公主了，很漂亮。”逸思听我这么一说，脸越发地红了，偷偷抬眼看了看左玉禾，抿着嘴唇低下了头。左玉禾笑了笑，伸手到她面前，十分绅士地说：“美丽的小姐，可否让我为您带路？”他身穿藏蓝色休闲西服，显得儒雅而又温和，如果我是女子，也会为他而疯狂的。

第十四章

这次就餐的地方是一家特色餐厅，装修十分高雅别致，我们过去的时候餐厅里除了两名侍应生和几位左玉禾的亲信保镖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想必是在我们去之前就清了场，经过严密保护的。我不由嗤笑，心想，左玉禾他倒是越来越讲排场了。不过我也有些寥落，如果我能有他这样的严谨小心，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落了下城。

吃的是本地特色菜，可是我因为时差关系，再加上前一夜几乎通宵未眠，并没有什么食欲，只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搅动碗里的汤羹，听左玉禾在那里左一句右一句地讲着趣闻。想必这几年左玉禾到过很多地方，因为时常会听到他嘴里冒出欧洲或美洲的某个地名，如数家珍一般讲述他的奇遇。

说了一阵，大约是我一直没吭声，逸思和左玉禾竟然一起朝我看过来。我抬眼看了看逸思，勉强笑了笑，又低头拿勺子喝汤。左玉禾却担忧地说：“逸辰今天是怎么了？不太有精神，生病了吗？”

“是啊哥哥，你怎么了？”逸思也面露忧色地看着我。我笑了笑，轻声说：“没什么。”

“你碗里的汤都已经凉了。”左玉禾说着，让人把我面前的碗换了，又给我乘了一碗，柔声说：“这个汤，据说十分滋补，逸辰多喝一些才好。你从小身体就不太好，这些年在国外，怕是也没好好保养吧？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调养才是。”他这话说得情深意切的，让我都不由得抬眼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能开口。毕竟逸思在这里，我不想让她听到有些不该听的东西。

因为我的心不在焉，后面他们二人也没再像之前那样热络了，逸思也安静了许多。等到要走的时候我突然说：“逸思，明天周末，后天就应该回学校了吧？你可别贪玩，把学业耽误了。”

“我知道的，哥哥。”逸思嘟着嘴说，“下周学校就该升学测验了，等考试完，我也该解放了。到时候哥哥可别再像现在这样一个劲儿地管束我才好。”

“都已经快升学了啊，”左玉禾笑着说，“怪我怪我，也难怪今天逸辰不高兴，原来是担心妹妹学业，不满我把你拐来了啊，逸思。”

左玉禾声音很有磁性，如今这样调侃，更显得他的声音温柔风趣，逸思看他的眼神里面有一种崇拜和向往，脸也粉粉的，让我觉得揪心。于是我冷着脸说：“既然马上就要升学考试，那你明天周末过完就赶紧要回家了，好好复习一番，别等到考试的时候临阵抱佛脚！”

“是……”逸思悻悻地放下筷子低头道。还不等左玉禾开口，我便抢先道：“左先生，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左玉禾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道：“逸辰果真长大了，教训起人来还真是厉害。哈哈哈……不过逸思，再几天就解放了，还是听哥哥的话好好准备考试吧。等你毕业，我会给你送件礼物，所以一定要努力啊！”逸思听他一说礼物，眼睛立刻闪了一下，笑嘻嘻地抬头看着左玉禾，一个劲儿地问他会送她什么礼物。

晚上有派对，是左玉禾的朋友和义安在这边的亲信为他开的接风派对。我本不想参与，但是逸思却表现得兴趣盎然的样子。我心里暗暗叹气，心想回去之后一定要让武小姐禁了她的足，决计不能让她再跟左玉禾有半点联系才好。

虽然我不想参加，可是现在我和逸思毕竟还跟他在一起，所以只能勉为其难听从他的安排。中午吃完饭之后左玉禾又带着我们去购物中心选购晚上派对穿的衣服。我没想到左玉禾如今竟然有这样好的教养和审美，为逸思选的裙子非常漂亮，让她穿上如同白雪公主一般。而我则选了一套休闲西服，在试衣间随便试了试，便要买单。

导购员把单子开好，趁着逸思去换衣服，我便要去刷卡。左玉禾突然拉住我的手，轻声说：“逸辰，这是我送给逸思的，没来由让你破费。”

“没事，以后还有机会。”我笑了笑，“左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

“逸辰，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客气？”左玉禾柔声说，“你这样是在生我的气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拉住我手腕的手。左玉禾叹了口气，略显得伤感和无奈地说：“逸辰，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不要这样冷漠地对我好不好？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受。”

说实话，左玉禾的声音真的特别好听，而且那种淡淡的失落感，让他看起来特别寂寞悲伤，我承认那一刻我心底深处某个角落被他触动，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升上来，让人心痛难当。只是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爱得如此深切浓烈的少年，八年时间，足够让人彻底改变。我如今，不过是方家四少而已。见过太多世态炎凉人情冷漠，知道太多相互利用尔虞我诈。

“左先生，还是让我先去付款吧，别让人家等太久才好。”我淡淡地笑着说。说罢，手轻轻一抽，便挣脱他的手，走到收银员那里去了。

收银台在店铺后面的小间，我过去刷卡的时候刚好有打扫卫生的大嫂过来收垃圾。店员把打印出来的账单给我签字，我签完字拿到我的那张账单之后看了看，连同手里的废纸一同扔到了大嫂的垃圾桶里，然后转身出去。逸思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提着衣服袋子笑眯眯地跟左玉禾说着话。

我过去拍了拍她的头，搂着她的肩膀跟着左玉禾一起出去，坐上了返回别墅的车。车开之前，我转头看了看那位继续在店里打扫卫生的大嫂，如果不出意外，我们的车子走了之后，我扔给她的那些废纸就会送到许岩手上。我给他传达的信息他一定会收到：左玉禾目的不明，逸思回家后，严加看管，禁足。

但愿武小姐明白我的苦心。逸思对待左玉禾的态度，十足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看到自己仰慕的青年，这对她来说，太危险。

回去的时候遇到堵车，等返回别墅之后，派对都快开始了。我心不在焉地换好了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脸色略显苍白的青年，眼睛里是浓浓的疲惫，没有同龄人的激情和活泼，反而像一个垂垂老者。实在令人讽刺。

我正对着镜子失神，却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从镜子里看过去，看到左玉禾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看到换了衣服的我，他的眼里亮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逸辰现在真是越发英俊了，还好今天来的女客都不是单身，要不然我可会担心她们会看上你。”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我身后，拨弄了一下我背后的衣裳，然后看着镜子里的我，轻声说：“逸辰，如果真有哪位女士看上了你，我觉得我会疯掉的。”

我笑了笑，并不看他，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口。左玉禾打开那个盒子取出一条领带，在我耳边说：“逸辰，这是我为你选的，我为你戴上好吗？”

我叹了口气，转身过去想要拿过来自己戴，但是左玉禾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拉住我伸过去的手一把把我拉进他的怀里，另一只手轻抚我的头发，喃喃地道：“逸辰，你不要这样冷淡，我是真的喜欢你。虽然过去这么多年，可是我的感情从未变过。”

左玉禾的呼吸喷在我脸上，他的脸近在咫尺，我闭上眼，眼珠在眼皮底下抖个不停，心跳入鼓。虽然过了这么久，但是这个男人的气息还是让我心痛不已。他毕竟是我第一个深爱的人，为了他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甚至不惜和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为敌。可是，那个当年爱得宁可去死的少年，已经不在了。而那个我深爱的男人，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热血沸腾敢说敢做的人，而变成现在这样，城府如此之深，除了笑脸，再也不会有其他表情的男人。

这让我害怕。

第十五章

“逸辰，这些年，我很想你。”左玉禾轻声在我耳边呢喃，他把我搂在怀里，像是抱住一件十分珍爱的宝物一般，轻抚我的背，柔声说：“恨不得飞到你那里，但是我有很多不得已，没有办法立刻去找你。而且那时候我力量太弱小，没办法保护你，而如今我终于强大起来了，你却对我这样冷漠。逸辰，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你告诉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