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坐在花园亭子里聊天,那院外却传来惊扰的大叫声。把他们都吓了一大跳。
「杀人了!杀人啦!!!」
「!!!」
江小楼心中一紧,也没再多看苏鱼儿一眼便猛的起身往院外跑去。
杀人杀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什么时候不好杀,偏偏要在他们就要找到司徒日月的这天才来杀。江小楼在心中咆啸了。
一进到大厅里,只见好几个姑娘已经焦急的在那里四处张望,季艳也靠在窗前望着大街方向,脸上也充满疑虑。
江小楼也赶紧冲到窗前,但大街上人头钻动,他竟是什么也看不到。只好转头望着季艳问: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又有人被挖心了?」
这可是现在最不能发生的事情。
季艳听了却摇摇头回道:
「不是,刚刚小厮跑来回报,街上似乎有一群江湖人士起了冲突。怕是有场死斗吧。」
江小楼听了正觉得稍感放心,门外小厮的声音却又急慌慌的响起了,「是个剑客!十几个人打一个剑客,血流了满地呀!!!」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江小楼暗自大骂。
……这老天就是不给自己好日子过是吧?
他目前所知能以一挡数十人的剑客,搞不好就只有那一个。而那一个,却也是现在万万不能出事的。
「可恶!这是发生什么鸟事呀!!!」
江小楼这下也开始火大起来,头也不回的就直冲往门外去了。
任凭那季艳跟其他姑娘在身后叫唤他的声音,江小楼心里倒是只有一个念头——若是那剑客真是上官净,他绝对要立马冲上去给对方一个拳头。
就算回家后要被赏二十个耳括子也没关系。
因为他现在真的太气太气了。
第十四章
上官净使的是剑,而剑客原本就不适于闪躲。
毕竟剑客练轻功最大的用途在能尽快切入对方的攻击范围里,而不是隐匿行踪。所以当被一大群擅长牵制匿迹的刺客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时,多少是有点吃亏的。
在市集的中央,从各个小巷里,这次的埋伏可谓说是滴水不漏。
当然上官净若真的要躲,也不是躲不过。他大可杀了其中一两人制造空档,然后再趁势离开。可是就连这点那些刺客们似乎也早有准备。
「……天雨十三钉。」
上官净看着站在那群刺客最后头的其中一人手上拿的东西,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天雨十三钉。
在暗器榜上排名第二的绝世暗器,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天雨十三钉是暗器名家古风凌所制作,最终完成品也只有不到十枚,而且一旦使用过一次就会报废,可说是珍稀至极的宝物。它看起来只不过是个一个手臂长的烟管,里面却暗藏了十三枚锐利至极的抹毒长针,一旦发动每根针都会向四方各处射去,就算轻功再高,也难免被扎个一两针。然而只要被扎上了,那上面的毒就可让你生不如死。
若是上官净想跑,这些刺客想必会毫不犹豫的发动这暗器。就算只他一人躲得过,那街上围观的群众百姓们可是绝对会死伤惨重。这些杀手觉得自己的计划真是完美极了,他们就是看准上官净不会逃。
无情剑虽然无情,却从不曾在决斗中死过任何一个不相关的人。
这些追捕者想必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在大街上夹伏。
然而这虽可以威胁上官净不要退一步,却不能强迫他不动手。
每个人都会死。
……死亡原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怎么死。
有些人死的热血撒落、有些人死的悲伤戚苦、也有些人死的肮脏不堪,可他们却也没有眼前这些人死的那么卑贱那么渺小。
当无情剑刺入喉咙时,那些人还可以听见自己嗤嗤的呼吸声、感觉自己牙齿的颤抖,最后一眼就是看见他的眼睛。这世上一定没有一个人死去的时候想要看见这一双眼睛。
他的眼睛里毫无情绪,既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
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手刃生命的悲伤。
甚至连杀气也没有。
每当真动手杀人时,他反而没有杀气了,那气息轻微冷淡的彷佛不是在战斗、只是在举剑。因为上官净原本就不想杀人、却也不介意杀人。
因为他无所谓、就只是无所谓罢了。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感情,就是无所谓。
就连憎恨都比无所谓好的太多,因为人对不重要的东西是不会有憎恨的。
人也许可以忍受死的悲惨、却没有人想死的这般空虚。
已经有半数以上的刺客倒在血泊中,剩下的杀手里有两个突然放声大哭,还有一个则忍不住呕吐起来,其他的竟然是吓得连动也不能动。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本来是视死如归的,但现在他们才打从心里知道死亡竟然是一件如此卑微的事情。
他们也许这时才认识到无情这个字怎么写。
生命过后什么都不会留下,只徒留满地鲜红、腥味飞散。
当江小楼赶上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上官净依旧沉默的站在那里,连头也没有回一下。他虽然站在血水里,身上却一点血滴也没有被沾上。因为他知道怎么出力,才能让血只流淌而不喷溅,他并不喜欢血、虽然他无所谓杀人,可却讨厌被沾上血的味道。
就算秋天的太阳依旧炽热,江小楼竟然觉得有些冷。
「……大哥!」
他觉得这时的气氛实在不适合开口,但是却又忍不住。
当第十二个刺客被刺穿喉咙的时候,就连围观的平民也早就吓的不知跑哪去了,原本喧闹的市街死寂般的安静着,简直就像座死城。所以江小楼的声音就算不大却特别清晰。
如果江小楼本来有满心的怒火,这时一定也已经熄灭了。
当站在一片鲜红中看着眼前那人的背影,除了空虚以外怎么还可能有其他感情呢?虽然他们二十年来几乎朝夕相处,江小楼却是很少看到上官净杀人当下的场景的。就算山庄有人前来决斗,那也是一对一,不会像这样有如单方一面倒屠杀般的景况。
上官净当然有听到他的声音,但是却没有回头。
眼前只剩最后一个刺客,那个手拿天雨十三钉的暗杀者。那人早已没了斗气,只是跌坐在地上,傻楞楞的看着自己伙伴前一秒还活生生的尸体。
「大哥……」江小楼走上前去,这的确是一个有些愚蠢的行为。
但他却觉得自己不能不这么做。
江小楼此刻真觉得打从心里恨透了那个冰块毫无反应的背影,要是上官净再没回应的话,搞不好江小楼就真的要从背后赏他一拳了。他终于走到上官净身旁,观察他的脸。
上官净的脸上毫无表情。
如果他以前感觉起来是结冰的寒池,现在感觉起来就像是冰冻的死水。江小楼都怀疑起到底这人是不是活着了。他甚至跟地上这些没有气息的尸体也差不到哪里去。
——直到江小楼伸出的手终于握住了对方握剑的那只手。
虽然上官净的手动也没有动,握剑的姿势也毫无变化,但江小楼却可以感觉那肌肉似乎是放松了那么一点。
「……净哥哥?」江小楼的声音很轻,可是他知道上官净听的很清楚。
这个称呼从他八岁起就没这样叫出口过了。
上官净终于轻侧过头看向江小楼,淡淡说道:
「我没事。」
没事,他没事。
只这样一句话,江小楼就觉得放心了。
这个人至少还活着,还会跟自己说话,还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
「?!」
情绪松懈之下防备自然稍懈。
没想到倾刻之间天雨十三钉竟然已经发出!!!
那个刺客并没有真的想发动暗器,只是惊吓中手颤抖了一下而已。
但就因为不是刻意,所以才让人没有防备。
上官净明明可以急速闪身避开,但却不能这样做——因为身边就站着江小楼。他只得闪身挡在江小楼身前,使剑挡住了大半的毒针,然后一个突刺就将剑刺入了那个人的喉咙。
时间只有一瞬间,却足以让人心脏麻痹。
江小楼只呆了一下便清醒过来。
「……大哥……你受伤了?!」
看着上官净肩膀跟右胸上方两根漆黑刺眼的尖针,江小楼也急了。
「我帮你拔出来。」
「别碰。」上官净只静静挡住了江小楼想向前的手。
「难道……这有毒?」江小楼会意过来,却更紧张了。他伸出手揽住上官净的身体,因为他知道虽然这人此刻站的直挺,也许下一秒就会倒下去。
「快走吧。」江小楼用双手环着上官净的身体撑着他,咬着牙说道:「我带你回满春院去。」
第十五章
过不了多久,连官府的人也找上了满春院。
其实原本官府对江湖两派势力恶斗死活一直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他们既不想管也管不着,但这会都打到自家门前了,就算不想办也是要做作样子吧。
幸好满春院在白海城的势力也不小,何况先出手的明显就是那帮凶徒;又加上季艳跟几个姑娘撒娇一下摸个两把,事情也就用强盗光天化日下打劫、却踢到个大铁板这种荒唐理由暂时压下来了。
一刚把官爷们送出门,季艳原本娇笑的脸上就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好好的两个人出门,怎么会搞成这样回来。」
季艳焦急跺脚。她匆匆叫仆从关上门窗,把满春院紧闭的是牢牢实实,又吩咐全部人警戒四周,就赶紧跑进后花园的一间小别院里。
这里是满春院里最隐密的地方,平常是专门关住那些想逃跑的姑娘的,但外人要轻易闯入自然也是不容易。
「现在状况怎样?」
她看着正在别院外间原地团团转的江小楼问。
「大夫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我也还不清楚。」
江小楼满脸阴郁,他也是担心个半死,而且更多的可能还是愧咎。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不要傻楞楞的冲上前去,也许就不会搞成这样了。
如果上官净真出了事,那他该怎么办才好?
江小楼真是连想也不敢想。
「我已经先安抚好官府那些人了,至于那些刺客……他们现在一定也元气大伤,加上我们这里的防卫不弱,你就暂时别担心了。」季艳看着这个平常总是爽朗不羁的大孩子难得露出一张苦脸,也觉得难过,赶紧拍着他的肩安慰起来。
话才刚说完,一个看起来疲倦又满脸是汗的老大夫总算推开了门走出来。
江小楼一看到他,像饿了三天了老虎一样扑上去,抓着那可怜老大夫的双肩狂摇问道:
「怎样?那毒解的了吗?你倒是快说呀!怎么还不说!!」
那老大夫被摇的风中凌乱,哪还能说话呀。好在季艳冲上来抓住江小楼的手,冷静的说道:「大夫,情况如何?」
「我已经先暂时做了处理,好在那位公子先前已自行点了气血穴,所以毒性发作的速度并不算快。但是……」
「但是怎样呀?!」
眼见江小楼又要去摇那个可怜老人,季艳只得更用力抓着他的手。
老大夫抹了抹脸上的汗,说道:「那针上抹的毒药竟是我从未看过的,现在只是先用其他方子止住了身体对毒的反应,但要是这几日内不赶紧找出解药的话……只怕……」
虽然那老大夫话没说完,大家却都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了。江小楼只觉得自己背上都要被冷汗浸透了,他一时真觉得自己有点六神无主起来。
天雨十三钉是难得的暗器,它上面抹的毒药当然也绝对不是常人可解。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不对。
江小楼握紧了拳头,还有办法。今天已经是第三日,如果乐子齐那边顺利的话,他是很有可能可以找到司徒日月的,就算常人无法解的毒、司徒日月还怕解不了吗?不管怎么样,只要先撑过今天晚上,到了明天总是会有机会的。
心里才稍微有了一点底,江小楼正打算放下他一直抓着老大夫的那双手时,那老人竟又说话了,「还有,关于他的伤……」
老大夫欲言又止。
「他的伤怎样?你快说呀!」这老大夫每次说话都吞吞吐吐、硬是要留半句在嘴边的习惯连季艳也不耐烦了,跺脚催促着。
「他不肯让我拔刺,也不肯让老夫碰他的伤口!这样下去发炎的话……」
「把你包扎用的东西拿来!」不等那温吞老大夫说完一句话,江小楼直接伸手就抓过他手上捧着的一叠绷带,挥挥手道:「那些我来用就好。」
「小楼?」季艳有些吃惊。
她还真不知道这小子也会医术?如果会医术的话,为什么一开始不趁着刚中毒的时候就急救,还要拖到叫大夫来。她的眼神忍不住充满疑惑。
「我不会医术呀。」江小楼赶紧澄清,「只是那家伙从来不让不亲近的人碰自己的伤口,我只是帮忙包伤包习惯罢了。」
见其他两人听了解释也没有多做反对,江小楼再向季艳说道:
「姐姐,麻烦先帮我准备一盆热水放在房里,等一下我拔暗器的时候可能会有很多血,你就不要待在这里了吧。」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待在院子外面的房间里,有事叫一声就可以了。」
她安慰似的拍拍江小楼的头,领着那个大夫就往门外去了。
推开里间的门的当下,江小楼是有点怕的。
他不是怕看血,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会看到怎样的上官净。他想过也许那人会很痛苦的躺在床上、或是陷入半昏迷的梦呓里,如果是这样的话……江小楼光想就觉得明天太阳可能会打西边出来。他从来没有看过上官净脆弱的样子,真的、一次也没有。
如果哪天上官净真的在他眼前露出屈服的姿态,他反而会觉得非常奇怪。
也许会有那一天,但至少不是现在。
因为现在的上官净还是很平淡,只是静静的坐在床沿。
他的脸上虽然有一层薄汗,又略显苍白,却没有太多对于身上痛楚的反应。江小楼看着这样跟平常没两样的他,还真不知道心里的滋味是安心还是大窘了。
「……你感觉怎么样?」一问出口江小楼就觉得自己蠢了。难道这种时候还会有人回答『感觉很不错』吗……?
「还好。」
上官净只淡淡的回答。
确定对方的神智还很清醒,江小楼便把季艳刚刚拿进来的热水跟绷带摆在床边的小茶几上,然后在自己的手上也绑了厚厚一层绷带。要拔抹毒暗器时若是稍有不慎,连自己的小命恐怕也不保,这点防备措施是绝对不可以少的。
他跪在上官净身前,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说道:
「那么,我要拔啦。」
没等上官净回应,他就从身上拿出了一把剪子把被血黏在皮肤上的上衣俐落剪开,露出下面精实的上身。江小楼观察了一下那伤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天雨十三钉真不亏是歹毒暗器,它的针尖上都有着两个反转的勾刺,若是强行拔出必定连肉也会被撕去一块,但是若是不拔,那就会从里面腐烂化脓。
长痛不如短痛吧。江小楼深吸了一口气。
用力的拔出了肩膀上的那一根针。
血是用溅的。
不只是上官净的上身,江小楼的脸上也被喷到了好几道血痕,可是他没有稍作停顿,直接继续伸出手握住右胸口上方的另一根针,又是一个用力。
过程中上官净虽然握住了拳头,连指结也用力的发白,却还是一声也不吭。
将手上的毒针丢弃在一旁,江小楼连脸上的血跟汗也不擦,直接快步拿起放在一旁的绷带捂住不住流出血来的伤口。那血却是止不住,一眨眼就浸湿了一大叠绷带,江小楼将那叠绷带浸入热水里,满缸子的鲜红。
他继续重复的用绷带一次又一次压住伤口的部位,直到血的流速缓慢下来,才拿出收在自己袖子里的伤药,将它直接涂抹在伤口上。这伤药虽然平常都只被小春拿来治自己的那些无聊小伤小痛,实际上却是寒池山庄秘藏的膏药,对伤口特别有效。最后江小楼用另外收起来的新绷带,把受伤的前胸跟肩膀处牢牢的绑了一个死结,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