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个字的音量不高,可是那徒然凌厉的语气让太医冷汗直流。
在如今的时刻,如果皇帝受伤的消息传了出去势必士气大落,没人敢在这个时间传出任何对军心稳定不利的事情。
太医连连叩首称是。
揉了揉眉心,君怜开口继续说道,“如此便好,下去吧。”
“是。”太医恭敬地开口,强作镇定地倒退出了大帐。
空荡下来的大帐,君怜的目光凌厉起来。
他没想到,赢宇的皇帝竟然也来到了西北战场,只是来的悄无声息,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他开出的条件君怜是不会答应的,那对于君怜来说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笑话。
垂下头去,君怜深思着。
连柳青寒都亲自来了,是不是自己更加小心看着青诀了。
想到青诀,君怜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自己受伤了,他如今比自己还要痛苦吧。
第三十九章
青诀在昏睡着。
痛苦来的比以往更加剧烈,昏厥的时间也是往常的两倍。
等青诀睁开双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桑落的身躯隐在角落之中,黑暗笼罩了他的脸颊,看不清他的表情。
看到青诀醒来,淡淡开口。
“你昏迷了一个下午。”
青诀勉强支起身子,嘴唇干裂,说话的声音也暗沉了许多,“这次竟然如此之久吗?”
说着,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许久之后,青诀才开口。
“皇上怎么样?”
桑落面色平静,缓缓说着,“不知道,不过军营里没有皇上受伤的消息,一切正常。”
揪紧了胸前的衣服,青诀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蹦出来。
他受伤了,可是此刻的自己却无法呆在他的身边,这比杀了自己更让人难受,青诀此刻恨不得是自己替他受伤。
青诀抬起头,用坚定的目光望向桑落,开口说道。
“桑落,求你帮我。”
桑落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复杂,终是败在青诀卑微却坚定的目光中。
“我本就是皇上派来照顾王爷的。”
看着桑落似乎答应了下来,青诀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拜托你查清赢宇到底对皇上提出了什么条件,为什么君儿他不答应。”
桑落没有说答不答应,只是说道。“就算王爷知道了,又能做些什么?”
青诀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空荡荡的桌面,语气有些不确定,“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桑落看着青诀许久,终于淡淡地开口,“我答应。”
青诀的笑的很感激,对桑落说道,“谢谢你。”
桑落没有再说什么,身影再度隐入黑暗,分辨不出。
知道桑落离开了,青诀嘴角牵强扯起的笑消失不见,目光痛苦。
君儿,君儿,如今你如何了?
伤势重不重?伤口痛不痛?
心急心慌纠缠在青诀的心头,让他不得安生,坐立难安。
顾不上身子的虚弱,青诀还是出了小帐,偷偷地向大帐靠近。
一到大帐之外,青诀立刻抬手示意守卫的士兵安静,不要通报。
一个人偷偷拉起帐门的一角,向里望去。
床位上空无一人,四处看过一圈,也没有人的踪影。
青诀慌了,好端端的,人怎么没了?
顾不得其他,掀开帐门而入,才迈出一步,便被身后伸来的手臂拉入怀中。
熟悉的气息萦绕而来,伴着帐门落下的闷声,传来君怜略带委屈的声音。
“如果我不藏起来,你是不是不打算进来见我。”
青诀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抽出手抓住君怜的手臂,下意识地用了力气。
虽然很小声,可是君怜略微的抽气还是被青诀听到了,慌张地回过身,青诀扯开君怜的衣衫,向伤口望去。
伤口显然被重新包扎过,没有血迹渗出来,让青诀稍微松了口气。
似乎想要缓和这紧张的气氛,君怜笑着开口道,“这才多久未见,诀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渐渐地笑容僵在了脸上,君怜看着青诀眼睛里蓄满的水光,叹了口气。
伸出手把青诀抱到怀中,安慰到,“诀,我真的没事,这点小伤一点事情都没有,这只是个意外,不要气我好不好。”
青诀轻轻地偎在君怜怀中,怕压到他的伤口,听到君怜的话,嘴角苦涩。
拉开彼此的距离,君怜捧住青诀的脸,看着青诀惨白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唇瓣。
“看到你被我的伤口吓得如此心惊,我也很心痛。”
说罢,将吻轻轻地落到青诀的唇上,细细吮吻,让这毫无血色的唇渐渐恢复温润的色泽。
君怜的吻,很轻,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瓷器,温柔,爱怜。
青诀心里的慌被这吻渐渐平复,只是细细的抽痛,怎么也无法消散。
青诀说,“不要再受伤了,不要再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君怜暖暖地笑道,“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不用过多的言语,不用过多的激情,就算只是简单的拥抱,都让人从心底感到幸福。
现实总是残酷的,第二日,天未亮,二人便被人吵醒。
孙将军慌张地守在大帐之外,直到君怜命他进来,才急匆匆地进了帐。
“皇上,大事不好了!”
“不要慌张,有事便说。”
孙将军看了眼站在皇上身侧的青诀,随即低下头,声音悲壮,“皇上,军中昨夜从西面开始爆发了瘟疫,是种从未见过的瘟疫。”
青诀手中的茶杯哐啷落地,面色惨白。
在军中发生瘟疫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失去了士兵,再厉害的将领,没有士兵,一切都是空谈。
君怜的手从下面伸了过来,坚定地握住青诀,给青诀传来一丝安心的温度。
孙将军紧张地跪在地上,等着这位年轻帝王的发话。
君怜的面色没有一丝变化,仿佛听得不过是最平常的话语,声音也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
“把患病的士兵隔离,稳住这个消息,让其他士兵正常操练,一定不能在此时影响军心。把所有将领召集起来,朕要商议以后的对策。”
孙将军跪伏在地上,叩首称是,倒退出大帐。
君怜的手还是那么坚定地握住青诀的手,没有一丝的颤抖,可是青诀感觉到了那只手渐渐失去了温度,甚至有丝冰冷。
俯身在君怜的唇上落下一吻,青诀的语气轻柔,“不要担心。”
如今的时刻,不能做拖累他的累赘,自己不是女人,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感怀下去了。
君怜的嘴角扯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只要有青诀陪在身边,什么问题都不是难关。
会议的时候,青诀离开了大帐,他没有什么军事方便的雄才伟略,留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如果没算错的话,这几日,桑落应该就能给他答案了。
青诀没想到桑落的办事效率如此之快,他才回到侧帐,便见到了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桑落。
青诀的声音有着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激动,“查到了?”
桑落点了点头,示意青诀跟他出帐。
青诀明了,快步跟了上去。
当到了偏僻的角落时,桑落才开口说道。
“王爷你确定要知道这件事情吗?”
桑落的神情跟以往有些不同,那里有着明显的痛苦挣扎。
青诀不会被任何事情改变自己的决定,坚定地点了点头,“确定。”
桑落闭上了双眼,当再度睁开的时候,那里的所有情绪都消失不见。
声音冰冷,“赢宇的皇帝要皇上交出王爷您。”
第四十章
短短的十数字,让青诀呆立在原地。
赢宇的皇帝要的是自己?怎么会如此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桑落只是冷漠地站在一侧,看着青诀变换的面色,知道此刻这个人的心中一定经历着滔天的波浪。
青诀倒退着摇了摇头,有些不可置信:“桑落,你不要与我玩笑。”
桑落冰冷的回答毫无余地地打散了青诀所有的侥幸。
“事实如此。”
青诀痛苦地靠在木杆之上,垂下头去。
一起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他,这场仗是不是就不会打起来?如今生灵涂炭,多少人妻离子散,亡命战场,都是因他而起吗?
如果不是为了他,君怜便不会来到这危险的战场,时刻受着死亡的威胁,也不会在此心力憔悴,为了这场战争夜夜无眠。
都是因为他吗?
青诀突然想起君怜曾经说过的话,那么坚定。
“如果为了你,就算毁了这个国家,我都在所不惜。”
青诀痛苦地闭上眼睛。
此时的战事已经进行了数月,西北交界的青绿已经遍目,少有的烈日在头顶炙烤,仿佛要蒸去人身体里的所有生机。
桑落已经离开,青诀一个人在营地中恍惚地走着。
路过被重重士兵分隔的界限,想到里面被隔离的士兵正在死亡之间挣扎,心里一阵阵的抽痛。
再也无法安心,青诀仿佛听到空气中一声声相叠的痛苦呻吟。
脸色惨白地回到侧帐,青诀的思绪极度地混乱。
把自己埋在锦被之中,想要隔绝一切的不安与恐惧。
可是恍惚中,仍能听到大帐传来的争执之声。
这次的会议进行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月上中天,才散了会。
君怜掀开帐帘走进来的时候,青诀从被子中探出头来,望着君怜那张故作轻松的笑脸,看到他极力压抑的情绪和眼里的疲卷,青诀感到了心头的钝痛。
没有过多的话语,青诀只是掀开被角,把身子向里挪了挪。
君怜侧身躺上床来,抱住青诀,将下巴抵在青诀的头顶,温柔地蹭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不需要任何话语,只要两个人的相拥,一切都不再重要。
夜越来越深,青诀睁着无法阖上的双眼,呆呆地看着帐顶。
身侧的君怜因为劳累已经睡去,只是这睡梦似乎让人痛苦,青诀听到君怜梦中的呓语。
许久未曾听过的,君怜在叫着娘亲。
轻轻的,清晰的,一声声。
仿佛回到了幼年最脆弱的时候,那个时候,只有一遍遍的唤着娘亲,才能减轻自己内心的苦痛。
青诀抱紧怀中的人,眼前的人再怎么坚强,再怎么尊贵,也不过是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孩子。
看来这一次的情况真的很糟糕,君怜才登基不久,国情动荡,便经历如此的战争,是多大的打击。
不要说如今南曜国情不稳,就算是武帝在世,这场仗的胜负,仍旧是未知数。
谁都没有想到赢宇在新王的管理下,竟然如此强大。
一夜无眠,青诀睁着双眼直到天明。
君怜不安稳的睡梦也没有持续多久,如今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安稳入眠,天未亮,便起身出帐议事。
正午时分,青诀听到远方传来战争打响的号角,胸腔里的心脏仿佛要跳出一般,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再也无法呆在营地之中守着君怜归来,青诀换上士兵的衣服,在桑落的帮助下接近了战场。
在此之前,青诀从未见过真正的战场,虽然是在最后的防线上,可是看到如此庞大血腥的场面,还是忍不住心口一阵揪痛。
战马的嘶鸣,兵器的碰撞,士兵的嘶吼叫喊,痛苦,鲜血,疯狂,充斥着整个战场。
青诀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心头牵挂的身影,就算隔了如此远的距离,在如此多的人之中,只有那么一个身影紧紧地吸引着自己的目光。
瞬息万变的战场,前一刻还在杀敌的英勇士兵,下一刻就可能身首异处。
第一次如此真是的直面死亡,青诀的脸色惨白。
当看到一队突然冒出的精英部队围住君怜那一处战场时,青诀已经感到了胸口剧烈的抽痛。不安如同潮水一般从脚底一直淹没到了头顶,让人窒息。
青诀看到那对敌兵的领头,那身影仿佛那日营帐之外见到的陌生男子,可是这一切都无法再让青诀分神注意,青诀看到那队士兵挡住了君怜身旁的近卫,让那陌生男子对上了君怜。
青诀的脚步飞快地往战场的前端走去,可是到处都是厮杀,到处都是人群,一眼看得到头的距离却仿佛永远也走不到。
青诀的目光中只剩下那个唯一的身影,所有的人都不再存在。
往前冲去的身子突然被拉住,狠狠的力道,让青诀有一瞬间的回神。
转身望去,青诀看到桑落挥舞着长剑将刺来的兵刃挡掉,死死地拉住他。
“你疯了!还没有等你冲过去,你已经死在战场之上了!”
桑落的声音第一次不再平静,慌张,尖锐。
青诀再次转过头望向远处的战场,他没有看到君怜的剑穿过敌方男子的肩头,只看到那一柄染血的利剑刺过君怜的左腹。
突然间喉头的一热,青诀吐出一口鲜血,心脏撕心裂肺的疼痛,黑暗席卷了一切。
从黑暗之中清醒之后,青诀才知道,厮杀一直持续到黄昏,敌军才撤离。
胸口的疼痛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退而减轻,反而一直那么钝钝地痛着,可是身体的痛苦已经无法折磨青诀,他对君怜的担忧反而如蚀骨的剧毒,折磨得他不得安生。
桑落告诉他君怜的伤势不严重,只要好好调养就没有问题。
青诀静静地听着,反常地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反常的青诀,桑落心头涌出不好的预感。
许久之后,似乎是决定了什么事情,青诀嘴角扯起一抹浅浅的笑。
“桑落,你先下去吧。”
桑落目光扫过青诀的面颊,青诀没有显露出一丝情绪。
身为下属,他无法违背命令,只能离开。
桑落离开之后,青诀费力地直起身子,整了整衣衫,无视心脏的疼痛,去了君怜的主帐。
太医已经下去,只留下几个侍女侯在帐内,青诀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轻轻地坐在床边,看着麻醉之后沉睡的君怜,双手抚过那张苍白的脸颊,眼角有水滴滑落,滴落在君怜俊美的面庞之上。
昏睡中的人似乎有些不安,皱了皱眉头。
青诀静静地坐着,目光贪婪地在君怜的脸上看过,似乎要将眼前人的面容永远地镌刻在心中。
许久之后,青诀阖上双眼,再次睁开眼眸的时候,那里只剩下坚定。
君儿,如果我一个人的离去便能换得你的平安和战争的结束,那么青诀不后悔。
第四十一章
从营地里明亮的火光中穿过,步入营地之外的黑暗之中。
青诀是王爷,要出军营本就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有皇帝的钦赐令牌,更是无人阻拦。
没有人会想过这个富贵王爷会去白白送死,君怜更是没有想过青诀有一天会主动离开他。
离了营地明亮的火光,越走越远,当光亮再也照不到青诀的身侧,他陷入了黑暗之中。
抬头望了望夜空,漆黑的夜,月光被浮云遮住,透不出光线。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
深呼吸了一口气,
青诀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虽然不明白赢宇的皇帝为什么要用自己交换战争,不过既然赢宇帝王只要他一个人就能够撤兵,那么他一个人的性命又有何重要。
西北是他不熟悉的地方,出了营地之外的黑暗更是他不了解的地带,青诀在黑暗中前行,凭借记忆中的方向向着赢宇的军营走去。
青诀在想自己怎样做才能见到赢宇的皇帝,可是在他还没有头绪的时候,就被身着赢宇兵服的侍卫当做敌军抓了起来。
虽说被人押着的感觉不好,但是,他终于见到了他此行的目的。
赢宇年轻的帝王坐在书案之后,隔着油灯明灭的火光,青诀浅浅倒吸了一口气。
原来是他?
那个他曾经救过的少年,已经成为了一个国家的帝王。
柳青寒,赢宇新帝的名字,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青诀吸了口气,开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