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的远亲及旧友,希望他能在自己走后帮忙照顾一下自己的儿子。
然而不知是何缘故,容先景的那封信自从寄出去之后便再也没了音讯。
容先景几番派人前去奉阳询问都没有得到什么消息,也不知梁家老爷是否收到了那封手信。
后来容先景重病瘫痪在床,几乎已经不能走动,他没有办法,只得直接嘱咐容洛,让他在自己死后回去奉阳投奔梁老爷
一家。
其实,容先景会有这样的打算,也并非单单只是仗着那一点亲属情谊,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先前在奉阳时曾与梁家老爷合伙做过一次生意。
当时,梁家老爷因某些原因,曾赊欠了容先景上百两银子,到现在都未曾归还。
容先景生前为人爽落,对待朋友更加是慷慨大方,加上家中生活向来并不十分拮据,他便一直未想过问梁家老爷将这份
钱讨要回来。
后来容先景病时记起了这件事,便将其告诉了容洛,心想到时候只要容洛前去投奔他们家,必定能够被梁家老爷收留照
顾,他们家人也不至会亏待了他。
容先景到底是将人心想得太过简单。
聪颖如容洛,其实早就已经猜到父亲那封信寄出后却迟迟不见回音的原因。
因此,在为容先景办完丧事之后,容洛并没有立刻来奉阳找梁家老爷。
他也想过很多次,因为实在是不喜欢去体味那种人心复杂的感觉,然而,有些事情实在是由不得人说的。
都说五斗米能折了人的腰,至少,容先景留在梁家的那笔钱,是一定要要回来的。
梁家老爷缄默着,转身掂过手边的茶杯,掀开盖子轻轻缀了一口茶。
夜已渐深,客厅里的灯烛摇摇曳曳地泛出橙色的光。
良久,梁家老爷终于放下茶盏,抬头笑对容洛道:“想不到多年不见,贤侄倒是越发变得懂事知礼,老夫真是替先景感
到欣慰。贤侄方才说的那件事情,老夫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眼见年关将近,老夫手头上事情繁多,实在是忙得脱不开
身……不如待到年后再谈?”
容洛眸中淡光一闪,浅浅笑了起来:“梁叔伯说笑了,此事怎可拖到年后?”
本以为这少年会如他父亲一般顺和好说话,谁知竟是如此固执。
梁家老爷不再说话。
“容少爷站在那儿做什么,怎的不坐?”梁夫人从后厅里掀帘出来。
梁家老爷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招至身前,斜眼瞅了瞅容洛,凑近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声音压得低了,以为旁人听不见,然而还是有几个诸如“不好打发”“你去解决”的词语流入容洛的耳朵。
梁夫人微显丰满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异色。
容洛仿佛毫不知情,仍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仔细思考了一番,梁夫人上前一步走到容洛身前,脸上堆出热切的笑意:“是妾未想周到。容少爷年纪轻轻便要独自一
人出来生活,这到真是辛苦。我们梁家与容少爷多多少少也算有点血脉关系,你的事我们又怎可不管。容少爷若当真无
处可去,倒可以在我这儿暂住一时,梁府虽说是小了点,多一个人却还是勉强能容的,我们梁家人也定不会赶你走。”
容洛摇了摇头,淡淡道:“梁姨不必如此麻烦,侄儿自有去处。”
梁家夫妇对视一眼,梁夫人又笑道:“听闻容老爷入秋的时候去世了,妾为此也是唏嘘不已,我们老爷素来与容老爷交
好,先前一道并肩从商的情谊摆在那里,是谁也说不得的。当初我们梁家在生意场上遇到瓶颈,多亏了容老爷不计回报
倾囊相助,才使得梁家有现在的成就。我想,若非容老爷去世的早,到如今必定也会有如我们梁家这般的业绩了。“
不计回报,倾囊相助?
容洛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梁姨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话。侄儿不才,虽没有认真读过几年书,却也并非完全
不学无术。侄儿之前整理先父遗物时,曾略微翻过一些当年他与叔伯一道从商时留下的账本。侄儿想,若非先父宽厚,
对某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做计较,想必不需等到他老人家仙去,也一样会有如梁家现在这般的业绩。”
这话犀利,梁家夫妇听得刹时惨白了脸。
既已把事挑明,容洛说话也不再客气:“梁叔伯对先父生前的百般照顾,侄儿不甚感激,现在要的也并不多,只希望能
够拿回那些属于先父的东西而已。”
梁家老爷最终没有妥协。
依着容洛横冲直撞不计后果的性子,那往后的对话可想而知是越来越针锋相对,说到后来几乎快要撕破脸皮。
直至最后容洛咬牙道:“若今日不能从这儿拿走属于我父亲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从梁府被赶了出来。
夜色蒙蒙,空旷的窄街上,除了一排排高悬在屋檐下灯笼,再无其它的光亮。
头顶微雪纷飞,容洛孤身一人立在梁家大门口外,动也不动,脚下是堆积起来的一片白雪。
那雪仿佛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周围的温度也逐渐开始降低,这样的天,仿佛喝一口气都能成冰。
容洛分明能感觉到身上越来越冷,单薄的衣裳根本不能抵御严寒,脸色也一分分变得青紫。
不知过了多久,街头那边忽然响起了清脆的更鼓声,隐约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
容洛忍不住循着声音转过头去。
窄街尽头,有人打着伞渐行渐近,伞沿下只能看见挺直的身躯和垂在肩处乌黑的长发,一身素色的衣袍在雪色的映照下
微微泛光。
行至梁宅门前,那人忽然停下脚步,微微抬起伞柄。
伞下的那双眼睛十分熟悉,黝静如同深秋的潭水,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才一对上他的视线,容洛就飞快地别开了眼睛。
那人也不说话,一转身步上台阶,抬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有人出来:“谁啊?”大概有了刚才的教训,管家开门时神色并没好气。
“请问……梁老夫人可在家中?”
待一眼看清来人之后,管家的随即欣喜起来,“哟,这不是慕公子?!”
慕浮笙淡淡一笑:“陈管家,好久不见。”
陈管家点头哈腰,笑得连眉目都快看不清:“好久不见,慕公子快里边请。”说罢侧身就将他往里面让。
慕浮笙点了点头,眼神似无意识地往容洛那处一瞟,随手将手中的雨伞倚在了门边。
“慕公子,您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们老爷都等您好几天了,前些日子还派人上医馆找过您呢,可那边的人总说您没空,
这下可好,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慕浮笙一边敛襟步入屋内,一边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前几天是比较忙了些,直至今晚才勉强得了点空,遂没计较时
间就过来了,倒是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慕公子能来就是万幸了,我们太夫人的病还要仰仗您多照顾着点呢……”
“太夫人可是歇下了?”
“没有,还在逗我们小小姐玩儿呢……”
声音渐入低,最后“砰”地一声轻响,大门重新被关上。
对话声跟着消失在了屋门里。
容洛双眼盯着那柄倚在门边的雨伞,沉默良久,忽然挪了挪麻木的双腿,摇摇晃晃地朝它走了过去。
入定时分。
街坊邻里的人大约都已歇下。
容洛疲惫地坐在梁宅门前的阶梯上,脑袋靠着一旁的石狮边,几乎就快要睡去。
正在这时,身后梁宅的大门忽然再一次被打开。
这次从里面传来的是梁家老爷浑厚的笑声:“哈哈,这次多亏了慕公子。”
“梁老爷客气。”
听见响动,容洛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
梁家老爷正同慕浮笙一道从屋内出来。
梁家老爷笑道:“家母的腰腿痛已经是固疾了,近来随着天气转冷,仿佛越有严重的趋势,每每到夜里便辗转反侧不能
安寝,叫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怎能安心。今日多亏慕公子手法独到,想必家母今夜终于能睡个安生好觉了。慕公子真不愧
是在世神医!”
慕浮笙莞尔:“梁老爷过奖了。不瞒您说,令堂的腿疾是累世经年养成的,想要彻底根治也许不大可能。但是我想,只
要梁老爷令下人每日照着我刚才的法子为其推揉,再配上些药方,一处内服一处外敷,如此坚持往复几个月下来,倒也
可以让令堂免去许多痛楚。”
说完转身,一眼看见站在仍旧站在雪地里的容洛,脚步顿了顿。
这么一顿,二人的对话也适时停止。
慕浮笙垂眸看了看门边,见他那把雨伞还是照着此前刚放下去的姿势倚在那儿,显是一直没有被人动过。
而容洛此刻正立在阶梯边,头发上和肩膀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雪,随着方才起身的动作“簌簌”地不停往下掉。
虽则面色看上去很是憔悴,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依旧清亮。
经过刚才的争吵,梁家老爷早已不耐面对容洛,见他当真到现在还站在那儿没有离去,心中气愤,只当不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身又对慕浮笙道:“时候不早,又逢那么大的雪,老夫就不留你了。慕公子步行而来,只怕归去
路上不便,要不要老夫遣人备辆马车送你回去?”
慕浮笙眼中微光一闪,随即点了点头,没有推拒:“如此倒要劳烦梁老爷了。”
梁家老爷转身张罗着让人备车,慕浮笙顿了顿,提步朝容洛那边走了过去。
雪下得很大,容洛双眼迷蒙,视线里除了黑暗的天色,还有一片白茫。
眼见个那修长熟悉的身影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容洛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惶然。
心脏“突突”地跳跃,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开。
然而不管这欲望有多么地强烈,他却怎么样都无法挪动脚步。
慕浮笙终于来到他的身边,眼中蕴含浓浓的忧意,将他细细端详一番,忽然开口说话。
容洛却全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耳朵“嗡嗡”直响。
映在眼中一众物什几乎都在摇摇欲坠。
慕浮笙犹豫着伸出手来,容洛下意识地反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臂。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被抽干,容洛晃了晃,最终眼前一暗,跌进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
第三章
下了几天的雪,天气非但没放晴,反而又开始下起雨来。
时过晌午,一个着青白衣裳的少年埋着首飞快冲进医馆的大门。
停住脚,少年从嘴里喝出一口凉气。随即习惯性地将伞收起往地上一甩,转身往屋子里走。
一边走一边嘴里细碎地嘟囔:“这么大的雨,可淋死我了。师父也真是,出诊这种事以往不都是他自己来的么……”
话到一半忽然停住。
正坐在大堂书案前写着字的慕浮笙循声抬起头来,瞥了少年一眼,淡淡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伞上的水不要到处乱甩
。”
少年几乎噎住,转而想到确实是自己做错了事,没再说话,垂着头灰溜溜地往后屋去了。
阿采恰好端着茶从里边出来,和少年错身而过的时候奇怪地将他唤住:“夕衍哥,你不是去年家出诊了么,怎么这么快
就回来了?”
辞夕衍十分丧气:“别提了,年家人说我瞧着眼生,怕我技术不到家,硬是不用我给他们开的方子,说是要改天请师父
亲自过来确认了他们才放心。”
“啊,怎么会这样,”阿采看了坐在厅堂里的慕浮笙一眼,压低声音,“你跟他们说过公子这两天都不出诊吗?”
“自是说了,可他们说他们等得起,非要待到师父他老人家有空了再看病。”
阿采瞠目结舌:“不是吧,年老太爷都已经病成这样了,他们还等?再等都要进棺材了!”
“能有什么办法,他们信不过我,”辞夕衍说着仰天哀叹一声,“阿采,你说什么时候我才能有像师父那样好的名声…
…”
阿采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看你平时少点说话,多点做事,师父也不至于会这样刁难你了。”
他们对话的声音虽然低轻,慕浮笙到底还是听到了。
他将手中的书册翕上放置一边,远远道:“夕衍,把你开的药方拿来我看看。”
“知母与石膏属寒,年老太爷并有阳虚之症,不宜服用,将其换做其它性温的药物即可。其它的……没有什么不妥。”
慕浮笙提笔在药方上写了几个字,将它交还辞夕衍手上:“等会我写张条子,你抓好药下午一并给年家人一道带过去。
”
“啊,”辞夕衍立刻瞪起眼睛,“还要我去啊?”
慕浮笙挑眉:“不想去?”
辞夕衍连忙将药方踹进衣兜里,“哈哈”干笑一声:“去去去,怎么可能不去。我、我先去净手吃饭,忙了一天饿死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不见。
阿采站在一旁,眼见辞夕衍火烧火燎地奔进了后屋,笑得几乎打跌。
“阿采。”慕浮笙微沉的声音重又响起。
“啊,哎!”阿采连忙收了脸上笑意,敛起心神走过去,“公子叫我?”
慕浮笙犹豫了一下,问:“他醒了吗?”
“谁?”阿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容洛,将手中端着的茶杯往慕浮笙肘边一搁随口答,“我不知道,好像还没
醒吧。”
慕浮笙点点头:“你去看看,若醒了的话,把我早上煨好的粥给他送去。”
阿采呆了呆:“您那粥不是给我们炖的吗?”
慕浮笙诧异:“我几时这样说过?”
阿采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伸手指了指里屋:“我还以为……那夕衍哥刚才……”
慕浮笙脸色一沉,自桌边站了起来:“看着这里。”甩下这句话就大步往里屋走去。
阿采张口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急急冲着里屋喊:“不是吧公子,您好不容易亲手炖一次粥,怎么的也得让我们饱个口
福啊?”
可惜哪儿还有公子的影子。
还好医馆里的厨娘张婶早就已经另外备好了饭菜。慕浮笙早上炖的粥,辞夕衍只喝了半碗。
看着匆匆赶来“护粥”的慕浮笙,张婶十分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我也以为您这粥是炖给小辞他们的,倒是没想到
这层……”
慕浮笙摇摇头,微叹一口气:“算了,怪我没说清楚。”
张婶想了想:“要不……我马上再去炖些回来?”
“不用那么麻烦,还剩着就好。”
慕浮笙说着走到灶台前,捏起一旁的粗布就要去端锅炉上的瓦罐,张婶连忙抢一步过来:“哎呀,公子小心烫着,这些
事我来就好,您这一双手还要留着救人呢。”
慕浮笙没有推拒,转而退到一边。
难得见到公子会为什么事情急成方才那样,张婶想想觉得好笑:“小辞方才还不住地对我念叨,说公子的手艺着实比我
这老婆子不知好上几倍,可惜就是轻易不出手。他还说往后要为此多多争取几个出诊的机会报答您呢。现在给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