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粥根本不是给他炖的,指不定要多少失望了。”
慕浮笙十分无奈:“他若喜欢,往后再给他炖便是。”
张婶笑得合不拢嘴:“那他可要高兴坏了。”
正说着,厨房门外响起“吧嗒”一声轻响,两人同时回过头去。
却见容洛正单手扶着门框立在外面朝这边看。
“呀,小公子,你醒了?”倒是张婶反应快些,将双手往腰前围兜上蹭了蹭,迎上去,“你身子还虚,怎么不回去多躺
一会儿?”
容洛冲她礼貌笑了笑,哑着嗓子道:“我叫容洛。”
张婶点了点头,却没有改口,又唤了一声“容公子”:“我们这儿刚炖了粥,还热乎着呢,一会儿给你送到屋里去?”
容洛连忙摆摆手:“您不用忙活了,我是来道别的。”
张婶奇道:“你要走?”
容洛点了点头:“昨日真是麻烦了,我既已没事,就不留在这儿打搅你们了。至于钱,因为身上暂时没有,等我往后筹
齐了会一并送过来的……”
“你要去哪里?”一直立在张婶身后没有做声的慕浮笙突然开口。
容洛看了他一眼,立刻将视线转向别处:“我……自有去处。”
“哪个去处?”慕浮笙又追问。
容洛没有答话,眼神闪烁。
“没地方去就在这儿呆着呀,”张婶在一旁道,“没有钱不要紧的,我们公子又不会难为你。”
容洛怔了怔:“这……你们医馆还要开门做生意,若是让别的病人知道了恐怕不太好。”
张婶不知为何急了,脱口而出:“怎地这样生分,你与我们公子不是早就认识……”说到一半才发觉不妥,回头看了看
公子,立刻闭上了嘴。
慕浮笙淡淡道:“既然觉得不太好,倒不如在这儿领份差事做吧。”
忙了一天,慕浮笙觉得疲惫。
起身准备将敞着的窗门关上,慕浮笙忽然想起,再过几天仿佛就要冬至。
医馆每当这个时候总要特别忙些,今年自不例外,忙了那么久,他们一直都没有停过。
往年的这个时候,因为病人太多,医馆上下仿佛都没有什么歇息的时间,最多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甚至常常连饭都
没有时间吃就要各自回去做事。
慕浮笙倒是无所谓,只怕馆里的那群小弟子们大约都已经叫苦连天。
想起自己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过家,家中父母几次三番差人来催他回去,必是对他想念得紧。
如此一来,到真是要准备在年关时闭馆休整一段时间才好。
其实,从前的慕浮笙并不是这样。
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处奔波,早起晚归,或者四处采撷草药给人看病治病,或者窝在书房里研习各类药物书籍
,已经成为他的全部生活。而他对此亦早已习惯。
年少时的慕浮笙也爱游戏玩闹,全然不像现在这般沉稳勤奋。
他自小聪颖,生来就有一手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在医药方面,简直如同神手。
那时年少,岂知什么叫做内敛,倚仗着自己的那一点长处,只爱到处炫耀,也不知要静下心来多多学习。
直到某天,发生的那件事情,才让他彻底改变。
他仍旧记得那天,那个有着清澈眼神的少年,悲恸着扑跪在他的身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几乎肝肠寸断。
那不是慕浮笙第一次看见他哭,却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哭得这样伤心。涕泪交错在脸上,如同一颗颗断线的珠子,止也止
不住。
慕浮笙觉得自己仿佛整颗心都已被揪了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捶着他的腰腹,语不成句:“你说你会对我好,你既有这样的本事,那为什么不救救我娘……为什么不
救救我娘?!”
那一声声的追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敦促着他,仿佛一个永远甩脱不掉的包袱,让他时至今日都不能忘记。
夜半,从柴房洗完澡出来,容洛提着灯笼在偌大的院子里转了几圈,突然发现找不到自己的卧房。
四处张望一番,见北处的一间屋子还亮着灯,容洛摸索着寻过去。
刚经过窗边,他忽然瞥见立在窗边的一个身影。
容洛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就要转身走开。
然而对方已经一眼看见了他:“这么晚了还在外边到处乱晃做什么?”
容洛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去:“天黑,地生,我找不到路在哪儿了。”
本以为很快就能回屋去,容洛此刻身上仅着了一件单衣,发上还湿漉漉地滴水。
如今被凉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慕浮笙颦眉,一转身推门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将他拉进屋里。
容洛诧异:“你……”
人还没站稳,迎面扑过来一件衣裳:“穿着。”
容洛连忙伸手接住,仔细瞧了瞧,发现是慕家医馆里统一的青白衣衫,他犹豫了一下,展开衣服就要往身上套。
谁知这边还未将衣裳穿好,那边又塞过来一块布巾:“把头发擦干。”
容洛一时手忙脚乱起来。
接着手上一轻,布巾又被取走。
慕浮笙一抬手,将他整个人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容洛连忙站起来:“不用不用,头发我自己回房去擦就好了。”
慕浮笙没有说话,紧紧拧着眉头站在那里,一双深眸直直盯着他看。
见他这副表情,也不知怎的,到底不忍拒绝,容洛只得又慢吞吞地重新坐回到了凳子上。
慕浮笙终于上前一步,掂起毛巾替他擦拭头发。
仿佛是做惯了给人推揉活血这样的事情,慕浮笙擦头发的动作很轻,却又极是极致。
鼻端飘来一股慕浮笙身上的药草香气,容洛坐在那里,几乎快要睡去。
恰在这时,耳边又传了来慕浮笙的声音:“你这次来奉阳,就是为了去找梁城?”
容洛闻言,脸色一变,最后还是从嘴里吐出短短两个字来:“不是。”
这瞬息的表情还是被慕浮笙瞧见,他沉默一番后扯开话题:“近来患风寒的病人有很多。加上这几天有雨雪,气候反复
,只要稍不注意就会着凉。”
容洛点了点头。
慕浮笙继续嘱咐:“冬日严寒。不管在哪里,什么时候,衣服都要记得多穿点。”
容洛没有说话。
慕浮笙说到这里,话锋微转,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严厉起来:“以后不许在晚上洗头发。”
容洛诧异地回过头去。
慕浮笙凝眸看着他,似乎有些生气:“既然以后要留在我这儿做事,凡事就得照着我说的去做。今天我已经这么跟你说
了,若是给我发现还有第二次,当月的工钱就别想再领到一分。”
被他这么一说,容洛想起自己确实一直以来未曾改掉这样的坏习惯,心中隐约觉得惭愧,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眼去。
忽然想起,仿佛在他很早的以前的记忆中,也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也许是贪图方便,容洛一直以来总是有习惯在临睡前洗头,此前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样不对。
直到有天,经那人提醒,他方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情。
那时的容洛还小,自然什么都不懂,遇上问题总是会问:“为什么不能在晚上洗头发?”
面对这样的询问,对方唯有耐心地解释:“这样容易着凉。”
“着凉了会怎么样?”
“会生病。”
“生病了会死吗?”
对方听完这话,顿了一会儿才道:“不好好治疗自然会。”
容洛随即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表情几乎笃定:“我不怕,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会死。”
那些以为就要被遗忘彻底的往事,如今居然那样清晰地被重新展现在眼前,容洛心中一紧,忽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我想我该回去睡了。”
第四章
清晨,天色还未完全亮起,容洛便迷迷糊糊地听见一阵敲门声。
从被窝里爬起来,裹了件衣服去开门,却见一个着青白衣衫的少年正站在屋子门口,手上还提着个小箱子。
那人瞧来与容洛年纪相仿,眉目如星,生得十分的英气。
对方看见他,将他上下打量:“容洛?”
容洛人未清醒,眯着眼睛瞧他:“你是?”。
对方朝他笑了笑:“我叫辞夕衍,师父让我过来看看你肩上的伤。”
容洛连忙答应了一声,侧身将他让进屋。
辞夕衍走进来,将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放,点起油灯,抬手拍了拍一旁的凳子:“过来坐。”
抬头看了看外头灰蒙蒙的天色,容洛迷迷糊糊走过去坐好:“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辞夕衍一边应着,动手掀开裹在容洛肩上的纱布。
容洛只觉得眼睛还是有些睁不开:“你们往常都那么早起来的吗?”
“都差不多,可能师父会比我们起得更早些。”
容洛“哦”了一声。
“啧,伤口有些溃烂了,”辞夕衍抬眼看了看他,“你昨天洗澡了吧?”
容洛方才想起,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没注意。”
辞夕衍立刻蹙起眉头:“怎么那么不留神自己,你这伤是跟人打架闹得吧。”
容洛闻言沉下了脸。
幸而辞夕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管怎么样都好,打架总是伤身。小时不珍惜身体,老来总有得苦
头吃。”
这话七老八十,从辞夕衍的口中说出来似乎不大相称,然而容洛听着十分熟悉,一时忘记了心中郁结,忍不住“嗤”地
笑出声来:“这话是慕浮笙同你说的罢?”
慕浮笙不像其他医馆里的大夫。
他医术好但不端架子,平日里待人极是温和。往年来受他治疗过的人无数,没有一个人不对他交口称赞,因而他在奉阳
城里十分受人尊重,认得他人都会唤他一声 “慕公子”。
辞夕衍还从未听过谁会那么直接地呼出慕浮笙的名字,经不住有些诧异:“你与我们师父以前就认识?”
容洛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辞夕衍好奇:“从前没听师父提起过,是亲戚?”
容洛摇头:“不是。我老家以前在长安街,与他们家比邻。”
“原来是邻居。”
辞夕衍了然地点点头,调过身去的时候又低声嘟囔开来:“对邻居都那么好,我还是他徒弟呢,怎不见他专门炖粥给我
喝?”
容洛在后边探过头:“你说什么?”
“没……”
辞夕衍忙回神,从刚才带来的药箱里翻出一个小瓶子,转身打开盖子往棉布上一倒,也没提醒一句,拈着那棉布一把就
将它往容洛的肩膀上覆了过去。
那动作算不得轻巧,容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辞夕衍看了看他:“疼?”
容洛连忙摇了摇头。
辞夕衍笑了笑,重新帮他把伤口包扎好:“师父总爱念叨我们要如何如何健康地过日子,他自己却从不注意身体,平时
总是辛苦忙碌。”
“他平日很忙吗?”
“那是自然,”辞夕衍理所当然,“现在奉阳城里有谁不知道我们‘回春公子’的名声。自从去年燕王爷给我们公子送
了块牌匾,这城里的百姓不管什么大病小病的都爱到我们这儿来看。大凡稍微有点钱的,哪怕是没病也要让我们师父给
他们开一帖药补补身子。”
容洛随即想起前日在梁家门口时碰见慕浮笙的情景,没有接话。
辞夕衍“哼”了一声:“所以说那些有钱人就是讨厌,平时眼高手低,仗着自己有点银子,连两步路都懒得走,分明一
点小事,就爱找我们师父给他们出诊,当我们这儿是私人医馆啊!”
容洛一怔:“你们师父不喜欢他们吗?”
“他最痛恨了,”辞夕衍不屑道,“大凡这样的病人,他从不接手。”
容洛瞪了瞪眼:“那梁老爷母亲的腿疾呢?”
“你说那个梁城?”辞夕衍方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也觉奇怪,“他们之前派人请过师父好几次,都被推掉了,那天也
不知为什么……”
容洛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有些失神。
过了一会儿,辞夕衍终于将他的伤口处理完毕,拍拍手道:“差不多了,记得两个月内都不能再沾水,也不要吃那些辛
辣的东西。”
容洛点点头,顿了一下问他:“我现在在你们这儿……要做些什么?”
辞夕衍想了想:“这个我不知道,可能要去问问王叔,”他说完收拾东西,转身走出门口,“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
还是先在这儿耐心把伤养好吧,其它的事就别去想了。”
容洛追上几步,还想问问他“王叔”是谁,对方已经转眼不见了踪影。
刚送走一个病人,慕浮笙起身准备去后屋洗手,一抬眼就看见容洛从院子那边出来。
他只顾垂眼低头走路,似乎有什么心事。
慕浮笙犹豫了一下,提步绕过去走到他身边:“什么时候起来的?”
容洛正专心致志地走路,没注意到别的,乍一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啊?”
慕浮笙只得再问一遍:“怎么这么早起来,不再多睡会儿?”
容洛还是不敢看他,侧头回避他的眼神:“你徒弟之前来给我上药。”
慕浮笙蹙了蹙眉:“不是让他晚点。”
容洛一怔,摆了摆手:“没有关系。”
慕浮笙又问:“早饭吃过了吗?”
容洛点头:“刚刚在张婶那儿吃过,”他说完犹豫了一下,有些拘谨地道,“我就是想来问问你,这儿现在,有什么事
情需要我去做的吗?”
慕浮笙看了看他:“你想做些什么?”
“什么?”容洛还不知道竟连这都可以自己挑选,一时没反应过来,“我都可以。”
慕浮笙缄默一番:“你的伤还没好,应该暂时先休息着,就别做其它事情了。”
容洛刚想说“我没事,不需要休息“,紧接着又听见慕浮笙在一旁道:“你若真那么闲着,倒不如出去帮阿采买点东西
回来吧。”
因为医馆购置物品的事宜从来都是由王叔来张罗,阿采早上还未来得及去他那儿拿清单,容洛又总想着要做点什么事情
,便问阿采王叔现人在何处。
给他指点了地方,阿采十分没好气:“就知道碰见你没甚好事,先头没钱付医药费也就算了,现在又来抢我活做。”
容洛冲他笑笑:“一直忘了同你道谢。那天要不是你,我那时指不定要在城门外冻到什么时候。”
阿采瞥了他一眼:“现在才想到要来谢我啊,那天怎么不说。要知道那天可是我辛辛苦苦地找人将你从城外陀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