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不说话,转身走了。
他的脚步实在太轻了,就好像鬼影在水面上飘起一般。
等到他轻巧的把门关上,我闭上眼睛,侧过身去,裹着被子,却忽然毫无睡意,脑子里面跟开了锅似的,全是那天晚上和文湛翻云覆雨被翻红浪的场景。
其实,那天的结果不算凄惨,除了第二天无法下床之外,我的身体上并没有太多的伤,甚至连那里也只是红肿一些而已。
只是,我却觉得,事情越来越糟了。
原来的文湛青涩,莽撞,会伤人,可那都是他的本性,甚至可以说是他的真心。
他再霸道,再任性,也从来没有像前天晚上那般控制我。
那一晚,我的身体,我的感觉,似乎都在他的手中,我只能颤抖着任由他摆布。
令人惊骇的漩涡,足以把我溺死,尸骨无存。
越想越烦躁,我把被子蒙住头,却听见吱扭一声,门开了。
我一侧头,小莲走了又回来了。
我以为他给我端面条汤来了,结果看到他手中是个木盘,上面放着一卷白色的丝带,还有一个木盒。
他坐在床上,把我的手从被子里面拉出去,轻轻撩起了我的袖子,露出我手腕上缠着的白色丝带。
他轻声说,“我给你换药。”
“咦?”我奇道,“你真细致,我以为袖子挡着就没人知道了,你怎么知道我手腕伤了?”
那天晚上被太子绑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感觉手腕都快断掉了。
虽然文湛给我裹了伤,可是手上还是疼,自己也使不上力气。
我想着,反正自己身边有的是人伺候,又不用我亲自动手做什么,再说,穿的衣服袖子也大,这么一遮挡,别人就看不到了。
小莲也不说话,只是提着我的手腕,把文湛绑好的白绸解开,又拿来松江棉布巾蘸水,把那些残留在皮肤上的药膏擦干净。接着小莲挑亮烛火,我才发现,我的手腕上青黑一片,看着挺瘆人的。
小莲的温和的手指在我的手臂上探了探,“不肿了,手筋也没事,承怡,用力握我一下。”
我听他的话,握住了他拉着我的手,虽然手臂酸胀,不是太好用力,不过小莲轻轻试了试,把手抽开,也并没有那么容易。
“应该没事了。我给你重新上药吧。”
小莲说着,把木盒子中的药膏挑出来,涂在我的手腕上,又过上了白布。
一手裹完,裹另外一只。
两只手都裹完了,我的手被他包的好像两个涨了水的窝瓜。
我左右比了比,手指也不能动,想着’小莲原本也不是大夫,裹成这样就算不错了,还有他就可以去吃饭了‘我又重新躺好,可小莲却没走。不但没走,他还拉开裹在我身上的被子,手探到我的领口,把我的衣服敞开,“承怡,身下的伤口也需要处理一下。”
啊?
别……
我没有说出声,小莲动作快的好像剥粽子一样,把我剥的精光。
113
“喂,你想干嘛?”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小莲按着,我居然动不了!
该死,这个小家伙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这里该上药了。”
小莲居然气定神闲的说话,说着,我就感觉我的脊柱骨凉凉的,像是他的手指在滑动。
这……这情况有点诡异。
该怎么说呢,就好像我买回来一只鲜嫩可口的小肥鸭,本来想要放在嘴巴边上大朵块颐,结果自己反倒被这只小肥鸭拔掉皮毛,刷上酱汁,再放在火架子上来回翻滚烧烤,这简直就是本末倒置嘛!
“喂!喂!你别这样。”
我手脚并用的挣扎着,小莲到忽然停手了。
“王爷这是嫌弃我。”
小莲话音落,他手一松,我翻了身就钻被子里面去了。
有被子,就好像乌龟有了壳子,心里踏实多了。
“小莲你又多心了,哪能呢!”
其实,说不上哪里别扭,眼前这个形势,我和他笑脸对着瞧,我就觉得别扭。坊间一句俗话,一厢情愿吃官司,两厢情愿脱裤子。无论小莲是为了吃喝,还是什么别的目的跟了我,我们两个鬼混都是两厢情愿的。按理说我们两个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他给我上个药不算什么,可我就是觉得受不了,好像是我心里面最后一层纸被彻底撕开,下面是连我都不想面对的东西,再无遮挡。
小莲到是落落大方,他微笑着把药膏放在一旁,站起来,“王爷要是嫌我,我这就出去,请黄总管过来,他到底是王爷的心腹,王爷对着他,比对着我自在。”
我,“诶,小莲!你别这样,有些事情你知道,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和太子的事情,不想再把你卷进来。”
小莲走到门口却站住了,没有回头,像是不想看我,“王爷对我一向无心,这我早知道。只是如今连新鲜劲头都过去了,自然看我生厌。我要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那我就是瞎子。”
“诶,小莲你……”
我又叫了一声,小莲推门走了。
我挥了挥自己被他包的好像涨水窝瓜一样的手,钻到被子里面,躺着,不一会儿,果然就看见黄瓜过来了,他非常慌张,一蹦进来就嚷,“王爷,莲公子说您得痔疮了,还流了很多血,怪吓人的,咱们赶紧请林太医过来瞧瞧吧!”
“闭嘴!”
我一窝瓜拳砸在黄瓜脑袋顶上,让他闭上臭嘴巴!
我知道,我把小莲彻底得罪了。
我让黄瓜给我抹了药膏,又让他熬了一些退热的药汁,喝完我就睡了,等睡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我迷糊着起来,嗓子干的厉害,正想着随手拿平时放在床前的茶壶喝水,又想起来自己现在还带着窝瓜掌,拿不了东西,这才躺下想叫黄瓜进来,就有人把水捧到嘴边,我喝完,嗓子感觉好多了,我一睁眼,是小莲。
“小莲,你跟我闹什么别扭?”
“王爷,我给您把药换了。”
他说着,让我躺好,把我的手腕提起来,把那层窝瓜拆下去,淤痕消了,没有昨夜那么吓人,就剩下淡淡的一圈青色,我再用力握了握拳,连酸胀的感觉也消褪了。
我本来想要就不上药了,结果又被小莲把手捉过去,涂上药膏,缠满了丝带,这次缠的像两个西瓜,还带蔓藤花纹的。
好吧,谁让我昨天得罪他了,随他去吧。
好在小莲今天乖巧多了,端茶送水,还喂菜喂饭的,我就没什么可抱怨的。
崔碧城在晌午的时候过来,他一进来就嚷饿。
他说在顺天府喝了两天帽圈茶(他愣说顺天府正堂于正给他的不是龙井,而是后院草帽拆下来的碎渣),拉了一晚上,眼窝也黑了,头发也乱了,惨到极点。
我让黄瓜请凤晓笙赶紧给他做饭。
饭菜做好就端到我这里来。
我面前的圆木桌上摆着一木桶香米饭,四个大碗,里面分别是笋干炒肉,肉末酸豆角,人参炖鸡外加酱茄子。
老崔把所有的菜一口气倒进木桶里面,然后就好像猪一般,把脸埋进木桶开始甩开腮帮子,踮起大槽牙,风卷残云一般的狼吞虎咽。
我都不忍心看。“
趁着他吃饭的当我说了一句,”哥哥,你就服个软,至于吃这些苦吗?“
“呼噜……呼噜……”
老崔嘴巴子里面全是东西,一边说一边嚼,说的稀里糊涂的。
“要说,那事也不是不能谈,也不是不能通融,他想要的东西,也不是不能给他,但是……那得爷乐意!”
说完着,他不再说话,埋头苦吃。等他终于把那桶米饭都塞进肚子的时候,全身好像被抽了筋骨似的,倒在木椅靠背上直倒气。
小莲过去给他倒了杯茶,崔碧城咕嘟咕嘟的喝完了,小莲又给他倒了一杯。
他对小莲说,“听说后厨炖着一只肘子呢,麻烦你过去看一看,熟了没有,别让黄瓜谢孟那帮王八蛋再给我偷吃了。”
小莲回头看了看我,我冲他点了点头,他把杯子放崔碧城手边,就离开了。
崔碧城支开小莲,像是有事和我说。
果然,崔碧城没有喝水,直接问我,“听说昨天你去顺天府了,怎么没见你过来?”
我,“我看那天把顺天府挤兑的都快说不出话来,我就不去给你添乱了。那事最后怎么着了?”
崔碧城,“哼,栽个赃还能漏洞百出。那个于正还说妄称自己是十几年的刑名,一个江苏的案子发了,第二天臬司衙门就破了案,同一天,远在千里之外的雍京顺天府就得了信,要捉我,他们当这个朝廷是他们家开的酱油铺,任由他们为所欲为呀!?
本来于正让我唬住了,他也不想卷的太深,就想把我放了,后来刑部的人来了,说什么不能因为我的身份特殊就姑息,还说什么这次的大案已经明发上谕,朝野皆知,要是因为扰乱朝廷的章法,那他于正可不是丢职罢官就能过的了关的。于正那个墙头草,既不能得罪杜元泽那边的人,又不能得罪太子的人,所幸他也不管了,就把我扔给刑部那帮孙子。”
说着,他喝了口水。
“刑部的人就把我扔到大牢里面,我心说,行,我住就住,谁怕谁。可住了一晚上,今天就莫名其妙的被放出来了。”
我,“看来他们也没有真凭实据,只要不是你做的,别人也冤枉不了你。”
“呸!”崔碧城眼神一厉,“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搞的鬼!肯定是太子那个狼崽子。他这是给我一个下马威,想让我明白,他能把我弄进去,也能把我放出来。我就偏偏不买他的账!承子,这些年你在他那里也吃了不少亏,这些我都知道。原本咱们是拿他没办法,谁让咱手里没他的把柄,现在不一样了,我手里不但有杜家的黑账,我还有他的!”
“他别以为他在江南做的那些损事没人知道,我现在就知道的一清二楚。我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撇了撇嘴,“你们就不能少点戾气?你这么死咬着太子干嘛呀。”
崔碧城一听就不高兴了,“我这不是死咬他,是他死咬我!
去年他不知道从哪里拿了几箱子烂账就想毁我,我买通了那个被砍头的浙江布政使,你让他占了便宜,那事才过去的。我以为他至少能消停的一两年的,这下可好,几个月不到,他又逼着我把杜家的黑账给他!好家伙,他想空手套白狼呀他!那杜家爷俩的黑账是我拿命换来的,我就是烧了我也不给他!
我说承子,我说的话你别不爱听,现在就是这么回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了。”
我懒得听他白话,我就问最重要的那点,“太子这次在南边究竟怎么了。”
崔碧城手指点在木桌面上,笃笃笃,要是真说到这里,他到反而有些犹豫。“
“其实……”他说,“我也有些奇怪,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话要说起来,还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江南几省一向是朝廷的赋税重地,六成的税赋出自这几省。
这是因为那里不但有水田产稻谷,农户还养蚕种桑,用生丝织成丝绸,松江那里产棉布,这些收益比粮食要高出许多。
还有江西的瓷器,永嘉的酒,紫砂,茶叶,铜器,丝绸,这些要卖给海外的货物都从那里装船出海,海关税银也是一大笔进项。
为了增加这些收益,皇上就想着让那几省的农户不要种稻谷了,改种桑麻,或者干脆卖了田,不要种地了,改成手艺人,到那些织丝绸,瓷窑,酿酒,茶园去做工。并且由大郑江南制造局选出几个有实力的商人,把那些散落民间的,织丝绸,烧瓷器,酿酒,烘焙茶叶的小作坊收购过来,做大作坊。
这些大作坊有官府做后盾,能低价收购原料,又能网络住各种人才,还能由官府出面与海外商人谈价钱,这就避免了行业内部互相挤兑,压低价格,把利都抽干了。
举个例子,原来一匹丝绸最多能卖到七两银子,那是因为小作坊出来的最好不过是中等丝绸,一般都是下等丝绸,能卖到这个价钱都是好年景。而制造局大作坊织出的上等丝绸,一匹是二十两白银,这就是两倍,甚至三倍的利,只这一项,一年至少比以往多了一千万两白银的进项。”
“皇上相信太子,这事原本来是让他的人去做。结果,文湛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他愣是压着没有办。皇上自然不高兴了,所以今年选的江南那几个省的布政使,就开始用老三嘉王的人了。”
“原本皇上以为太子不过是执政疏漏,算是无心之过,不过我这有一封太子的写给原浙直总督的亲笔信……”
崔碧城眉毛一挑,嘴角微微抬起,带着一丝的得意,“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的,太子说了,让他们报天灾,把小灾报大了,或者又说浙江的土地太乱,需要重新丈量,等等诸般理由以推迟收购土地,改稻田为桑田的旨意。”
“这信要是递交到宫里,皇上一看,他做太子的时候阳奉阴违,私结党羽,公然抗旨,他立马就得从东宫滚蛋!”
“这几天文湛逼我向他投诚,明着说是想要杜家的黑账,其实,他也是存了要拿回那封密信的心思。”
我摇了摇头,“你就一封信,你扳不倒太子。就算你扳倒了他,老三得了储君的位子,杜家人还能把你撕碎了?”
崔碧城冷笑,“羽澜?就他?他那个穷酸样子也当不了太子。承子,你为什么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坐上太子那个位置呢”
我皱眉,“我做太子?连皇后那个笨娘们都知道,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再转三个圈,饶着天空兜三圈,又砰的一下子落在海水里,我也做不了太子!”
崔碧城,“别这么妄自菲薄,都是你们家老爷子的儿子,谁比谁差多少?”
老崔不明白,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我和他们不同,我没有他们那么狠,我也没有他们那种磐石一般的定力,不择手段的决心,还有控制别人心智的手腕。
我,“我你就别想了。剩下的,只有七弟越筝了。”
崔碧城一咬牙,“正好,他年幼,好控制。”
我,“哈哈,你说什么笑话呢。我们怎么可能控制了越筝?说到底,他也是太子的人。崔碧城,别再和文湛斗气了,如果他不是太子了,你势必会得罪皇后那一族人,再加上你已经开罪杜家人了,那么到时候,无论杜家还是皇后,都不会放过你的。你就真的只有每天求神拜佛,求我爹寻到一海上偏方,能长生不老吧。”
崔碧城咧嘴一乐,“承子呀,那我的命可就在你的手中了,你可不能不管我。”
老崔这话说的软绵绵的,还带着颤音,我激灵一下,全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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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碧城恢复了正经,他喝口茶,忽然侧了我一眼,说,“对了,刚才没来得及问你,你的手怎么了?”
我举着被小莲用白丝带包成西瓜的双手无奈的说,“被门挤了。”
“被门……挤了?”
崔碧城看我的眼光好像在看一个白痴。
我无奈的说,“小莲和我闹别扭,我追他,就被门蹭了一下,本来没什么事,可是小莲非要把我绑成这个样子。”
我又举了举西瓜手,“他诚心和我过不去。不过,诶,随他好了,只要他一高兴,我高兴些,他不比我们,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我要是在不护着他点,黄瓜不欺负他,谢孟他们可是太子的人,暗地里使点小花招,就挺烦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