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
其实说来这些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你的态度远不足以对他的到来造成一点点影响。抗拒也好迎合也罢,它终究会按照自
己原本的步伐而来,这就是死亡最无情的地方。
而且此时此刻,我比谁都清楚,这过程中无论做出多少努力,花多少钱吃多少药,那个必然的事实却也不会改变。与其
看到姜宇皱起眉头一脸心疼的样子,与其再给他增添更多的精神和经济负担,加重我对他的负疚感,我宁肯就这样选择
什么都不做,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因为做和不做,对我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并没有把自己的这些情况告诉姜宇,反而在他面前极力做出没事的样子。
就好像很小的时候看到的一个故事,说有一种大象在感觉到自己寿命将尽的时候,就会瞧瞧地离开原本生活的群体,一
个人悄悄地死在没有人的地方。少了生者的痛苦和自己的挂念,反而能够走的更洒脱。
想来,这大概也就是我选择隐瞒姜宇的原因吧。
放下筷子,我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走到窗边。
入秋之后,天黑得明显早了很多。这个时侯,远方的天空已经是一片阴暗,没有火烧云的绚烂的天际,只剩下一种颓丧
的毫无生机的灰暗色泽,一点一点地加深和变得浓重,最终归于真正深沉的黑暗。
我忽然想起过去自己经常失眠的时候,仰面躺在床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眼角的余光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窗
帘外的天色是如何一点一点在黑暗之中绽出明光,末了彻底照亮天幕的。看着这种极致的宁静,心头豁然开朗的感觉,
绝不亚于亲眼见到拨云见日时候的那种旷达。只可惜后来自己的生活越来越没有规律,加上睡眠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
已经很久看不到那样的情景了。
一直站在窗边发呆般冥想,直到天色已经全黑了。一阵晚风从窗外吹进来,有点凉,我身上突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便
关了窗子,回到房间拿了件衣服披上。
房间不大的封闭空间和客厅相比显得温暖很多。我穿了外套坐在床边,忽然一阵困意袭来,那感觉就好像有什么在拉扯
着你所有的意识拼命地下坠一般,不可抗拒。
我干脆脱了外套,改成裹床单蜷坐在床头。肆意攀来的睡意让我的脑中所有的思绪几乎被洗劫一空,没过多久,我就失
去意识歪倒在床上。
睡眠很长,也很浅。应该说,是一片杂乱。
我恍惚地听见自己耳边响起各种嘈杂的声音,如一张大网将我牢牢网在其中。但意识仍旧是有几分清醒的,可以清楚地
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下沉,感觉到自己内心腾起的恐惧,感觉到自己几乎是本能地开始挣扎,拼命地想要冲破这种
无形的束缚。
沉沦……
挣扎……
沉沦……
挣扎……
……
无止无休……
最后忽然惊醒,睁开眼,看见坐在床头的姜宇。
他正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眉间一如既往地深深皱起。
“杭越,你刚才一直在挣扎,”和我四目相对之后,他又露出那种我最不愿看到的表情,“……你很痛苦,是不是?”
我一愣,坐起身子靠在床头,淡淡地说:“你知道什么叫‘梦魇’么?”
姜宇摇摇头,眼睛里的那种神色依旧没有改变。
我低头避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以前我也只是听人提到过这个词,不过最近,我好像知道说‘被梦魇住了’是怎样
一种感觉了。”笑了笑,又看向他道,“其实说白了,也不过是醒过来就忘记的噩梦而已。大概也只有做梦时候的自己
怕的要死吧。”
姜宇看着没有说话,只是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摸上了我的脸。
经他指腹一触碰,我才发现,自己脸上居然是一片湿漉。
“没事。只是由于写东西的缘故,最近梦大概比较多吧。”我立刻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另一只手在脸上胡乱擦了擦。
看了看窗外一片明亮的天色,笑着转移话题道,“不过,你昨天才走,怎么今天就来了?”
姜宇的脸上浮出一层惊讶,然后看着我的目光就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
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刚准备开口,却被他倾身过来,伸手握住肩头。
“那天我走之后你就一直睡到现在?”姜宇看着我慢慢皱起眉,“杭越,今天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你告诉我……你
的病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第 3 章
其实姜宇自己身为医生,问出这话的时候,心里肯定也明白了几分。但也许他终究是不愿接受和相信,却依旧怀有一丝
希望,希望能从我口中听到否认的答案。
“你知道,医生说我活不过25岁的。”我笑了笑,这个时候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而过了今年的十月,我就已经
24岁了。”
“杭越,你不能这样不抱一点希望。”姜宇握紧了我的手,痛苦地摇摇头,“有很多人被医生预测没有多久可活,但他
们最后却一直活到现在,这样的案例我见过的数不胜数,关键是……如果你自己也放弃了,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我看着他,知道他自己应该很清楚,在仅仅靠药物维系生命的现在,那种情形在我身上出现的概率会小到多么可怜。
但我只是笑着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毕竟,有希望终究是好的吧。只是这希望是他的而不是我的,因为我自己的情况,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姜宇始终怀抱
着希望,是因为他没有看见我手脚上不太明显的浮肿,以及肩背上因为瘙痒而无意识挠出血的疤痕;没看见我在晚上是
如何被噩梦惊醒,然后继续在很浅地睡眠中睡十几个小时;没看见我在看到食物就想呕吐的时候,是如何为了维持住残
烛一般的生命而强迫自己咽下;没看见当所有不适如洪水一般一起袭来的时候,我是如何把自己紧紧裹紧被子里在床上
来回翻滚,恨不得立刻就死掉……
我知道一直以来,姜宇从心里都不肯承认我会死的事实。他总是觉得会有奇迹出现,足以让我跨过25岁那个魔魇一般的
门槛。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对姜宇而言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痛不欲生,长久不能自拔?难过几天,便继续自
己的生活?还是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觉得生命里似乎少了一点东西?
如果可以,我宁愿他尽可能地平静一点,希望我死了以后,就能真正地退出他的生活。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变化,自从那一天起,姜宇来我这边的次数明显地多了很多。我让他不要在我这里耗太多时间,以
免影响到自己家的生活。他不听,到后来更是几乎是每天要过来一次。
有时候他会在我这里亲自操刀做菜,同我在生活上什么都不会相比,他厨艺的好我很早就知道了,过去也没少享口福。
可是这个时候,即便是山珍海味放在我面前,也不过如同一盘盘垃圾一样,只会刺激我呕吐的冲动。
姜宇虽然知道我胃口一直不好,但并不知道我已经到了恶心的时候,所以经常热火朝天地弄一大桌菜。菜色一如既往地
照顾我的病情:清淡并且软质,不能有海鲜、发物和豆类,猪牛羊鸡鸭鹅以及骨头汤也一律是禁忌。在食物禁忌这一方
面,他远比我清楚得多。
我不忍心看到他忙碌一场最后落空的样子,每次吃饭就强打着忍住所有恶心的感觉,把饭菜一股脑往口里塞。姜宇看了
显然是很高兴,嘴里直说如果就这样好好吃饭,没什么病是治不好的。
但每次在吃晚饭之后,趁着姜宇在厨房洗碗的时候,我都会假装上厕所。然而一关上门,胸中恶心的感觉就再也抑止不
住。我努力地压低声音,伏在盥洗池上不住地呕吐或咳嗽,然后装作尽可能平静的样子走出去,有说有笑地帮姜宇洗洗
碗打打下手。
于是,每天下班之后来我这里呆上一个小时在回家,姜宇几乎天天如此,一直持续到夏末秋初。而我几乎可以肯定,无
论什么时候想起,这一定会是我生命里最值得回忆一段的时光。
入秋之后,天气明显凉了很多。而我畏寒的反应也越来越明显,姜宇在的时候我打开房里的暖气,穿的和平时一样多,
而他一走我就忍不住要再穿上一件外套。
也许是因为在姜宇的亲自照看下,自己或多或少还是吃了一些东西,也许只是单纯因为和他在一起的缘故,我可以明显
地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比过去好了一些。而身上的病痛,也不知道是不是追随着这种心理作用的原因,似乎也不像过
去半年那么严重了。
有时候呀,我甚至真的会想,这病,也许,也许真的有转好的可能?即便那可能的概率微乎其微,自己是不是也有理由
稍稍相信一下?
但这种想法出现的时候,自己又不由得嘲笑自己。因为毫无根据可言的希望,其实不过是失望的垫脚石而已,站得越高
,反而摔得越重,伤的越深。
我私下里依旧会和往常一样,偷偷地细数自己剩下来的时间。但后来我发现,和姜宇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总是在不觉间
变得飞快。等到我有所知觉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我剩下的日子,已经处于一个临界的位置:365天,整整一年的时间
。
那天是我的生日,姜宇带了一个很大的蛋糕过来。我们两个人假装很热闹一般,不仅在蛋糕上,也在房间里点胡乱地满
了蜡烛。关了灯,房间的黑暗里尽是一片跳动的星星点点。
我坐在地上看着姜宇一个一个地点燃那些蜡烛的动作,鼻子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楚感。
因为,我只有一年了。
这几年来一直在等死的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剩下的时间居然是如此的短暂。
思绪正有些恍惚的时候,姜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坐到了我旁边。他伸手一把我揽进怀里,在我耳边低声说:“杭
越,生日快乐。”
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觉得眼前突然一阵模糊。过了一会儿,才收起了情绪,慢慢地说:“谢谢你,姜宇。你说…
…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个生日?”
“不,一定不会的……”姜宇立刻把我搂紧了几分,贴紧我喃喃道,“你一定会好的……”
我靠在他肩头,已经有些不知道自己心头是什么滋味,便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杭越,我爱你……”
我身子一僵,刚准备动又被他按回肩头。
“你听我说……杭越,我爱你。”姜宇刻意地重复了一遍,顿了顿又说,“哪怕我要和你分手,哪怕我已经结婚,哪怕
我以后会和其他人一直一直生活下去……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对你,从来没有变过。”
我忽然词穷,便只是低低地回道:“我……知道……”
“两年前在医院偶然看见你昏迷着被送进急诊室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这一次不可能再放开你,尤其是在你……又生了
这种病的时候。”他慢慢地说着,忽地又叹了叹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你能好起来,仅此而已。即使知道希望微
乎其微,我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虽然……我知道,如果你真的好了,我也就再也找不到任何名正言顺的理由,把你
这样留在身边了……”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我深吸一口气,低低道,“既然你已经结婚了,我就一定会……
离开你。”
“但即使这样,我也希望你会好起来。”姜宇轻轻笑了笑,说。
我依旧保持着靠着他肩头的姿势,忽然间觉得有些恍然。生命中的抉择似乎永远遵循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规律,
我从没有想过生命和爱情,有一天会披着所谓“希望”的纯白外衣,却是如此对立如此水火不容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即
便这“如果”之中蕴含的是生是死的可能,根本不容我去选择,却也着实残酷。
所以除了等待,我别无他法。
可笑。到头来,消极或者乐观,放弃希望或者抱有希望,其实并没有分别。我所能做的,依旧只有等待而已。
那天晚上姜宇没有回去,当然我们之间也没有发生什么。而我靠在他怀抱里入睡,居然是异常的平静和安稳。闭着眼睛
感受着他的体温和气息,恍然就想起他很多年前一起度过的夜晚。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每个夜晚里充满的激情和
冲动,在肉体的一次又一次地碰撞中被放大到了极致,仿佛这样才能最深刻地印证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
而自从和姜宇分开的时候开始,我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性事了。其实在我看来,这并不是由于病症的缘故。相反,如果
结局已无法改变,我倒宁愿选择一种肆意放纵的过程。
但对姜宇,我不能。
虽然我自己也说不清现在和他这样维系着的,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不迈出这一步,我永远能够
理智地全身而退。这对我而言,是不可逾越的底线。
也许离开,也许死去,有时候想想,其实这两种全身而退的方式,指向的却是同一种结局。
无论如何,我和姜宇,到最后都必定分开。
第 4 章
然而,那种会令我回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姜宇就被医院派到其他城市出差,时间大概是一个月。
他走之后,我的生活立刻又恢复到了原本毫无规律的饮食和作息。
将近十二月份的天气,已经属于真正的冬季了。我每天裹着毯子蜷缩在笔记本前,几乎用除却睡觉之外的所有时间敲打
着文字,按照自己的意志安排着那个叫做陆阳的人的生活。虽然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虚造,但实际上却已经
不可抑止地投入进去。有时候甚至会把自己当成他,入戏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其实他和我本就是同一个人吧,只是他很有幸,过了我过去不曾,以后也永远不可能过的生活。
笔下的陆阳依旧处于光明的一端。自从那日离开了那个人之后,他在自己圈子里混的蒸蒸日上,光彩夺目。然而在再一
次听人说起那个熟悉名字的时候,听人说他是如何如何依旧没有走出生意的困境,陆阳回想起那日他脸上绝望的神情。
于是犹豫再三之下,还是想方设法托了圈子里一个做生意的朋友帮忙,欠了几个人情债给他提供了一些生意机会。
不久之后,当陆阳再次听说那人已经挽回过去损失,生意已经呈上升趋势之时,他很释然地笑了笑,然后再也没有和他
联系。而自己所做的这些,不指望也不希望那人知道,因为这并不是自己的初衷。
陆阳忽然意识到,当你爱一个人爱到可以为他心甘情愿不计付出的时候,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喜悦的事。因为这说明你对
他的爱情已经到了一种无法自拔的沦陷地步,说明他离开你比你离开他要容易的得多。而最在乎最痛苦的那个人,永远
会是你自己。
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种虽不浓烈,但绵长而地固根深的情感,大概也只有时间可以冲淡了吧。陆阳这样想着,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