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渊——瑾官

。

“原来姑娘你已受了伤，怎不早说……”陆云归接下玉笛，收剑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还有……”

“姑娘先别说话，让在下看看你的伤势。”陆云归走近一步道。

“走开！”慕风离转身道。

就在此时，两人却闻街道四方传来沉重脚步。脚步声连连串串，整齐划一，不像江湖鱼帮虾派。

数十名身着红白华服的官兵渐渐现出身来，将两人包围。

“锦衣卫……”陆云归疑惑道。

“哈，不愧是闻名天下的云踪侠少，果然好眼力！”锦衣卫中带头的一名金衣男子上前一步道。“不知陆少侠可认得在

下？”

“恕陆某眼拙，不认得。”

“我乃锦衣卫千户，赵飞泉。”男子笑道。

“原来就是金鞭威震京津，江湖人称黑水金鳄的赵千户啊。”

“陆少侠能耳闻在下贱号，真是我之荣幸。”赵飞泉继续笑道。“方才见空中一番打斗，想必是陆少侠为诛这梨花刺客

而义出援手，劳烦之处感激不尽。但梨花刺客乃朝廷钦犯，现在就由我们锦衣卫接手吧。”

“且慢。”陆云归喝阻一声，站到慕风离身前。“锦衣卫司职京师治安，为何会亲自来这江淮小镇擒人？再说梨花刺客

一案不是由司徒捕头负责，怎不见他出面？”

“梨花刺客滥杀无辜，恶贯满盈，已被朝廷列为头号钦犯，理当处斩。此事乃总督统朱大人亲自吩咐，要我与司徒春羽

双管齐下，恐怕那司徒小厮年少无知，办事不力。本官是奉旨擒人，相信陆少侠不会介入朝廷之事把？”

陆云归本欲再言，却被慕风离一把推开。

“陆云归你让开，等我收拾完这帮朝廷走狗，再与你一决高下。”

“大胆！给我杀！”

赵飞泉号令一出，数十名锦衣卫刀手随即蜂拥而上。慕风离兵器被夺，赤手空拳，以寡敌众已是艰难，锦衣卫兵更是训

练有素，刀起刀落攻势严密，逼得慕风离进退维谷，多处见红。

“走狗，逼人太甚！”

慕风离怒意高涨，气劲向周身一震，逼退刀卫，随即蹬地而起，长袖翻飞，身影旋动。

“快退！避开暗器！”赵飞泉退步急呼，却为时已晚。

雨花断魂！

慕风离袖中撒出缤纷花雨，而夹杂在花色之中，是细密银针，向四面八方射去。锦衣卫数十人顿时死伤惨重，被打得东

倒西歪，无法再战。

“好美的招式……”一旁观战的陆云归初见传闻中的梨雨飞针，不禁叹道。

“哼！赵爷的金鞭来教训你！”

眼见手下惨亏，赵飞泉金鞭上手，一鞭打出啪地一声爆响。慕风离快步挪移，闪开重击，连步上前，欲与对手近身交战

。赵飞泉脚步连退，金鞭纵横，在身前挥出一片缭乱，不给对手近身之机。

伤口血流不止，体力不断流失，慕风离疲态尽现。心知久耗必败，慕风离索性孤注一掷，飞针再度上手。赵飞泉见对手

稍停，看准一瞬破绽，快鞭亦出。

江雨碎月！

金鳄摆尾！

耗尽全力，慕风离射出飞针，正中赵飞泉心门。而金鞭随即而来，慕风离无力施防，被击出五丈之外。

此刻，却闻赵飞泉一声冷笑，摘下胸口飞针。

“赵爷我早知你飞针厉害，所以戴了护心镜。负隅顽抗，还是得死，看赵爷我一鞭结果了你！”

慕风离欲起身再战，无奈内外伤沉重，已力不从心。

生死一瞬，却闻一声铿锵。慕风离迟疑之间，睁眼却见陆云归已出现在了自己身前，挡下了致命一鞭。

“还撑得住么？”陆云归小声问道。

“不用你管，走开！”慕风离虽然气弱，却坚定地说。

“陆云归！本官敬你在江湖的名声，对你礼让三分，并非我怕你。你若插手此事，本官只好公事公办，格杀勿论了！”

“这家伙我来收拾，你快走吧。”陆云归轻声回头道。

“赵爷跟你说话呢！”赵飞泉气急败坏，金鞭再出。

陆云归气运周身，信然一转身，仅以背后剑柄将金鞭重重击回。

慕风离见状心念已定，勉力起身，却向镇内而去，瞬间便消失在了巷道之中。

陆云归心中有数，转身再对赵飞泉，飞身亮剑，寒光耀眼。赵飞泉大惊失色。

……

月昏星隐，风萧云集，夜空尽头暗雷鸣动，暂停的骤雨，似要再来。

慕风离独步安静的小镇，踉踉跄跄，且行且驻，但心念坚定，不过多时，抬头已见盐帮王家府院。

此时，雨幕再阖，天地一色。

纵身翻越院墙，慕风离故地重回，在院中凭记忆摸黑前行，不久便再次来到了内堂。

内堂中，虚惊一场的王老爷尚未能安心就寝，正由两三名奴仆斟茶伺候，而院内的家丁尸首已被清理干净。

看准目标，慕风离霍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手中银针。茶杯落地脆声，王彪倒地闷响，家仆惊呼，都在慕风离耳畔渐渐

遥远。淡然一笑，慕风离气空力尽，闭目向后倒去。

倾斜的身体却被接住，慕风离只觉自己倒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再度睁眼，只见身侧风雨急驰，街景飞快地向两旁退去

。抬头却见，俊逸的面容不知是被雨水或是汗水沾湿，坚定的目光却直视远方。慕风离无力挣脱，也无意挣脱，再度轻

轻合眼。

夜雨凉，夜风缓。

陆云归怀抱慕风离雨中疾驰，即将行出凤翔镇，却见镇口牌坊之下，一道黑衣身影挺杖而立。

“赵飞泉和这帮锦衣卫是你杀的？”黑衣人正是司徒春羽，却愁眉紧锁。

“是的。”陆云归停步答道。“方才你去哪了？”

“陆兄应该知道，我的轻功……”

“哈，果然如此。”

“你要带梨花刺客走？”司徒春羽看着昏倒在陆云归怀中的慕风离，疑虑道。

“你要拦我？”笑容顿时从陆云归脸上消失。

“行走江湖最讲一个'义'字。梨花刺客虽杀人无数，杀的却尽是些奸人败类。但以今日情形来看，若落入官府手中，梨

花刺客必死无疑，唉……你们走吧，锦衣卫之事我会善后……”

“谢啦，司徒老弟！”陆云归点头致谢，与少年身影交错，便要出镇。

“且慢！”司徒春羽似想起了什么，从衣襟中摸出一封信函，向身后掷出。

“这是？”接下信函，陆云归不解地问。

“上次你托我查探之人的线索。”

“下次见面，陆某当好好谢你。”

语罢，陆云归云踪步再启，带着慕风离离开了凤翔镇。

……

慕风离再度醒来之时，却感暖意袭身。

“这是哪里……”慕风离睁开双眼，眼前只有熊熊篝火与四周岩壁。

“慕姑娘不用担心，这是一处隐蔽的山洞。”陆云归笑道。

慕风离闻声侧脸，却见赤裸着上身的陆云归盘腿坐在洞口，正端详着自己的玉笛。

“你……”慕风离见状即刻坐起，检查自身衣物。

“你醒了？”陆云归笑问道。

“你……把玉音还来。”

“当然。”陆云归起身一笑，走向慕风离，将玉笛交还在其手中。“原来它叫玉音啊，果然好名！这玉音着实精致，就

连那梨花坠子也是由整块的黄玉琢成，雕工之精美，可见慕姑娘品位不凡。只可惜内藏兵刃，成了杀人工具。”

“玉音是我爹送给我娘的……可惜他两人福薄，未及不惑之年便双双去世。”慕风离说着，目光流转，露出一丝怅然之

色。

“陆某也是孤儿，可以理解慕姑娘的感受。”

“好了……多谢陆兄仗义搭救，我该走了。”说着，慕风离扶着岩壁站起身来，便要向洞口走去。无奈体虚力乏，不出

三步，便失了平衡。

陆云归急忙起身，扶慕风离再度坐下。

“慕姑娘伤势沉重，切莫乱动，让在下运功为你疗伤。”

不待对方开口，陆云归果断行事，屈膝坐于风离身后，双掌急提真元，雄劲内力灌入慕风离后背，助其筋脉畅行，气血

调济。

“呵，想不到堂堂云踪剑少，竟藏身在这小山洞中，为一个杀手豁力疗伤。这事若传了出去，只怕会有损陆大侠的名声

。”慕风离轻笑道。

“你喜欢杀人，而我喜欢救人。”

“大侠说出的话，总是那么冠冕堂皇。”

“其实……侠之一字，并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陆云归淡淡地说。

“怎讲？”

“世人所见，不过侠客英名，以及他们的光辉事迹。谁又知道在这些光辉背后，有多少血汗，多少磨砺，多少的冰冷雨

夜，多少次餐风饮露，多少回重伤隐于山洞之中，默默地给自己疗伤，醒了又昏，昏了又醒……”

“即便如此，侠客仍是侠客，受众人敬仰，不像刺客，日夜躲躲藏藏，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慕风离打断道。

“在我看来，江湖上许多贪图虚名表里不一的所谓大侠，并不如你这样涉险惩杀恶人，却不求名利的刺客。”陆云归传

功已毕，收掌继续说。“正因为慕姑娘是这样的人，我才救你。”

慕风离却轻笑一声，轻轻向后仰倒入陆云归怀中。

“真的只因如此？”

“这……”面对慕风离突来之举，陆云归一时语塞，不知所措。

“其实我并没你想得那么高尚……呵，既然你救我一命，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依然倚在陆云归怀中，慕风离若有所

思地说。

“陆某洗耳恭听。”

“姥姥说当年我的双亲仅剩一口气将我托付给她时，一同交付的除了那把玉笛，还有这块玉佩。”慕风离说着，取出一

块缺角的翡翠玉佩。“姥姥说这玉佩便是杀我双亲的人身上的。玉佩的左下角虽然在打斗中被我的父亲削去了，但可以

辨出上面刻着的是个'王'字。”

“原来你的双亲是被杀害的……王字，原来你专杀王姓之人是为了报仇？”陆云归顿悟道。

“正是因为我的双亲生前曾是正人君子，所以我猜想凶手必定是歹人。如果我双亲曾是恶人，我现在只怕就要专杀好人

了。呵，怎样？陆大侠失望了吧。”

“叫我云归吧……”陆云归却轻叹一声。“说实话，方才与你过招的时候，我隐约感觉你所用的剑招与我所学的龙渊剑

法有些许共通之处。你的'青虹环日'一招，与龙渊剑法第四式'青龙盘日'更是如出一辙，着实让我不解。”

“我的武功全是姥姥传授的……”

“你姥姥是什么人？”

“她对我很好，但很神秘。我……”

“不便说就算了。”陆云归察觉慕风离言辞闪烁，打断道。“其实……我俩，有许多相似之处。”

“哦？”

“我自幼便失了双亲，是由我的小叔一人拉扯带大。然而在我九岁那年，小叔却遭人暗算被杀……虽然我也一直在寻找

当年杀害我小叔的那名恶人，但我从不杀害无辜。”

“没想到我们竟然是同路人……”慕风离抬头看看陆云归淡定的面容，将素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臂上。“你刚才说行侠也

要吃不少苦，看你身上这些新旧伤疤，必定是云踪剑少这四字背后的代价。”

篝火红焰熊熊，照出了陆云归结实的轮廓，以及他臂上、胸侧、腰间和背后长长短短的伤疤。

“哈哈哈哈，没想到我陆云归行走江湖多年，自认交友无数，然而最了解我的，却是一名萍水相逢的刺客。”陆云归开

怀朗笑道。“如今寻得知己，只差美酒助兴……”

“呵，酒乃俗物，何足挂怀。君不闻夜雨叮咚？此乃天成之律，我以笛声佐之，以曲助兴如何？”

“好啊！”

慕风离轻笑，取出玉笛，贴在嘴边，十指灵动。顿时，洞内回荡起妙音天律，配合雨声，相契无间。笛声时而淡雅如西

湖映月，时而缠绵如鸳鸯戏水，时而多姿如夕谷流霞，时而辽远如青空飞雁。清韵流转，陆云归不禁陶醉其中，逐渐忘

我。

一曲罢，慕风离收回玉笛，淡笑不语。

“此等天籁，人间几许……风离……”陆云归情不自禁地将慕风离搂紧怀中，“你若不是杀手，我若不顾正义，也许…

…”

慕风离默然不语。

“风离……”

“云归，你传功给我消耗了不少体力，也应该累了。”慕风离从袖中取出一个青花药瓶，倒出一粒药丸。“我这有独门

运气丹，可助你恢复内力，服下它吧。”

陆云归接过丹药，吞入口中，不出片刻，便已不省人事。

慕风离回头看看身侧的人，淡淡一笑，而后勉强起身，徐步走到洞口。夜雨依旧下着，冰冷无情地洗刷着山林万物，也

敲打着风离的内心。沉思良久，直到夜岚渐息，慕风离自腰间取出一件小巧的竹编小笼，放出其中一只飞虫。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一名奇装艳服的女子来到山洞之中。

“你失败了？”艳衣女子朱唇明目，开口便问道。

“王彪已死。但其间遇到了锦衣卫的人，出了点意外。我现在行动不便，所以才请你来带我回去见姥姥。”

“哈哈哈哈，阿离哥你堂堂男子汉，竟要我这个弱女子来救？”女子狂笑道。

“你是弱女子？即便是尽数全天下的男人，也没几个能奈何得了你九幻。”

“唷，这个俊小子是谁啊？”名叫九幻的女子犀利的目光锁定在躺在一旁的陆云归身上。

“云踪剑少。”慕风离淡笑道。“他救了我。”

“唔……你知道姥姥的规矩。这人不能留。”

“我已骗他吃下了你的蝰霜腐骨散。他活不久了。”

九幻听罢哈哈大笑，一把将慕风离扶起，向洞外而去。

行至洞口，风离忍不住回头一顾，而后与九幻一同被夜雨吞没。

……

雨止风停，云散日出。林翠天青，鸟叫虫鸣。

陆云归醒来的时候，洞内的篝火已经只剩灰烬。缓缓爬起，只感全身真气饱满，却不见伊人踪迹，陆云归不禁露出几分

怅然神色，却发现自己手中握着一枚玉佩－－正是慕风离玉笛上的梨花。

仔细端详，陆云归却见玉佩背面多了两行用细针刻出的小字。

“云恋梨花甘作雨，花逐云影满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