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渊——瑾官

……

月黑风高夜，鬼哭人泣声。

邪女九幻身背慕风离，足踏诡步，穿越暗林，来到一处荒废的佛寺。佛寺前院中央，是一株枯萎残败的梨树。

“姥姥，我们回来了。”九幻在寺庙前停下脚步。

“嗯……离儿这次，伤得不轻啊。”破庙之中传出老妇之声，虽然年迈，却是不怒自威。

“阿离没事，多谢姥姥关心。”风离恭敬地答道。

“怎样，这次杀的，可是你的仇人？”

“王彪武功浅薄，而且根本不会使剑，应当不是他。”

“嗯？你的玉佩为何不见了！”妇人微怒道。

“这……应当是与锦衣卫交手时遗失了。”风离摸摸腰间玉音说。

“锦衣卫，怎么会惊动他们？罢了，离儿你无恙就好……”

“姥姥放心吧，知道您最疼阿离哥。有我照应着，阿离哥他不会有事的。”九幻媚笑一声，发话道。

“离儿，你去休息吧。”

“我扶阿离哥去休息。”

“九儿，你先留下。”

慕风离随即向破庙后院走去，而九幻则依照吩咐留在庙前。直到风离走远，鬼姥才再度发话。

“时机已到，九儿，我要你为离儿做一件事……”

半晌，夜已深沉，月已迷离。

破庙后的瓦房中，慕风离却仍不能入眠，只静静坐在窗前，思绪纷纷。

“没睡？”九幻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

“嗯。”

“还在想那个男人？”

“……你说什么？”慕风离一惊，回神道。

“呵，从小到大，你有什么事可以瞒过我的？”九幻似笑非笑地说。“你没有毒死他吧？”

“他救了我，我没办法下手。”慕风离淡淡地答道。

“这可不像一个杀手所讲的话。”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为了给父母报仇才杀人。”

“跟我不一样？呵，你杀过的人不比我少。”

“但是我不像你无情冷血。”

九幻冷笑一声，沉默不语。慕风离也不作声，思绪继续游离。

“姥姥又派我去杀人了。”寂静良久，九幻打破沉默。

“好运。”

“阿离哥，这次我可能一去不回呢。”九幻淡笑一声。

“你每次都这么说。”慕风离也笑道。

“这次可是实话啊。”

待到慕风离再次回身，窗外倩影却已不在。风离内心一阵空虚，却不知所措。

……

时至日中，华阳普照。

按照司徒春羽书信中的提示，陆云归百里急驰，踏上山明水秀的江苏祁临镇。而水乡景色虽美，陆云归却无心于斯。深

锁的眉头已写出了他心中的焦虑。

四下打听，陆云归一路寻至祁临镇后山，行至一处小桥。桥对岸赫然一名中年黑衣樵夫，打柴归来。

狭路相逢，陆云归心中思绪万千，却被一阵扑鼻酒气打断。再观眼前人，竟是大醉之态。

“你便是麦如金？”行至桥中，剑少挡下来者，发问道。

“爷爷就是。”樵夫哼道。

“呔！二十年前人称风流倜倘的江东第一少，如今竟是这副模样。”

“小子，你找茬啊？”樵夫勃然大怒，取出腰间板斧。

“哼！杀人偿命！十六年前在青翮山可是你杀了潇湘公子•陆知南？”

不待陆云归说完，樵夫却是抡斧砍来，率先出手，沉重的步伐撼动桥面。

云踪剑少见状腾空而起，越顶而过，同时背后长剑出鞘，一剑向身后樵夫刺出。

樵夫横斧而挡，却被内劲猛然震退数丈，板斧脱手飞出。

陆云归心中虽有疑虑，杀招却已出手。

玄龙御风！

真气速提，陆云归一掌击向剑镦。长剑飞射而出，瞬间穿膛夺命！

见对手当场气绝倒下，陆云归上前取回佩剑，惊闻身后一声哀号，回头却见一名布衣村妇含泪急奔而来。而妇人身后，

更有一名七八岁的小女孩。

母女两人踏上小桥，跪倒在樵夫尸身两侧，嚎啕恸哭起来。

“恶徒！你……是你杀了我相公！”手指陆云归，村妇悲愤地责问道。

“唉……麦如金与我有杀亲之仇……”陆云归没想到曾经的江东第一少麦如金不仅退隐，竟还有了妻女。

“麦如金是谁？我相公叫赖如金！他平日不过好酒好斗，但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什么！”

妇人的凄声控诉宛如一道晴天霹雳，使得陆云归先是惊讶，而后懊恼不已。行侠数载，今朝却大意错杀无辜，陆云归悔

恨满膺，竟作出惊人之举，血染的长剑再度向天！

妇人见状惊恐万分，急忙上前以身体挡住女儿。却见眼前侠客眉头一皱，竟是手腕一转，将随身多年的佩剑掷入桥下河

流之中。妇人再抬头时，侠少已然不见了踪影。

从此，云踪剑少之名淡出江湖，再无人闻其行踪。

……

百里平湖，千粼微波，行云走月，高崖古阙。

坐落在鄱阳湖中落星岛上的剑界翘楚龙渊院，琼楼玉宇，在静夜月辉之下更显辉煌。

一代宗师衔机老人所创立的龙渊剑派，在铲除了延续百年之久的邪派霸海门后迅速崛起，更易名原本霸海门总坛擎涛古

阙为龙渊院，作为门派立地生根之所，至今已有三十余年。

时过境迁，衔机老人已然仙逝，只留下一女三徒。首徒玉春秋接掌门派已有十余载，其青出于蓝的剑术造诣和沉稳庄重

的统领之风在江湖上享誉盛名，被武林同道尊为龙渊侯。次徒楚天来原本是霸海门遗孤，衔机老人未忍杀之，却将其导

入正途，授之武功。三徒弟陆知南年少有为，天份极高，更有传言衔机老人将自己最高深的武学独传与他。然而陆知南

风流不羁，素有潇湘公子之称，在十五年前与江南第一少麦如金的决斗中不幸英年早逝，实为武林一大憾事。

龙渊院，二更天。

“九姑娘，这是掌门吩咐的夜宵，快趁热送去书房吧。”

深院厨房里，小厨子正在吩咐值夜的侍女送膳。

“是。”侍女应声，接过木盘瓷盅，淡淡提起了嘴角。

夜色之中，侍女慢步穿过龙渊院内曲折回廊，绕过花园假山，来到龙渊侯的书房外，轻轻叩响了朱门。

“谁？”房内传出儒雅一声。

“奴婢是来给侯爷送夜宵的。”

“进来吧。”

推门而入，侍女只见昏黄孤盏之下，雄俊的面容，灰色的长发，素衣的龙渊侯正目不转睛地批阅着手中的书簿。

“侯爷请用膳。”侍女伫足龙渊侯身侧，低头道。

龙渊侯却不抬头，只伸手接过瓷盅，小抿一口又放下，英眉浅皱。

“今天的燕窝炖得咸了。”

“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重做。”侍女收起瓷盅，向房门走去。

“站住。”龙渊侯突然喝住侍女脚步。“你叫什么？本侯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奴婢叫阿九，是上个月新来的。”

“你在我的燕窝里放了什么？”

“哈，独门蝰霜腐骨散。潜伏一个月终于让我得到了下手的机会，这一次，玉春秋你命不久矣！”侍女回头险恶一笑。

龙渊侯当机立断，即刻自封命脉。

“是谁派你来的？”

“鬼姥。我名九幻，是她门下最得利的杀手。”

“鬼姥……”

龙渊侯心中不解。而女子却已不见，只有一道暗色魅影飞快蹿出书房，宛若一片风烟。

来人啊！抓刺客！

不出片刻，龙渊院上下灯火通明，人影交错。而目的达成的九幻一身黑色夜行服，飞快地穿梭在长廊之内，手中曲剑飞

舞，斩杀一切拦路龙渊门人，速度丝毫不减地冲向龙渊院大门。

龙渊侯走出书房，本欲追去，却见门前受伤弟子的身上，剑痕熟悉非常，与龙渊剑法宛若出自一脉。

就在九幻即将顺利冲出龙渊院之时，突感身前一阵劲风。止步定睛，却见一名木簪蓝衣的长髯剑客挡下去路。剑客眼神

凛然，手中长剑映出的寒光更是冷冽。

九幻为图生机，意欲先发制人，蛇形曲剑随身起舞，旋击而出。蓝衣剑客却只一横剑，轻松挡下九幻的诡异剑招。

“挡路者谁？”九幻心知对手难缠，发问道。

“沧海横流•楚天来。”蓝衣剑客淡淡地说。

“原来是二掌门，难怪。”

楚天来转守为攻，顷刻间剑锋已逼上九幻面门。九幻迅速反应，身影幻化，巧步挪移，转身向龙渊院内逃去。

“妖女，哪里走！”

紧追九幻脚步，楚天来背剑于后，足下生风，宛若信步，却步步飞驰。

奔至偏院梨园，九幻察觉冷锋已然逼至，猝而顿步回身，闪开楚天来剑势同时，曲剑逼向剑客咽喉。

楚天来也随即转腕挑剑，架开曲剑，同时左掌已出。九幻步法再变，却仍不离剑客周身，曲剑从楚天来背后突袭。

楚天来长剑再挥，硬冲背后冷剑。九幻不堪这一剑之力，被震退数丈。

心知武艺悬殊，九幻收回曲剑，心念一横，转而扬袖起舞，绝式上手，四周荧光顿起。

天绝地灭！

纵身回步，九幻翻掌释出幽绿毒雾，直吞楚天来而去，同时转身弃战而走，却闻身后一声冷喝。

沧海来风！

掌运剑挥，正气沛然，楚天来化出剑气如潮风，引动四周梨花如飞雪，横扫毒瘴，更猛扑邪女九幻，浑厚气劲将其震离

地面。楚天来腾空而起，再赞一掌，将九幻击落梨园假山后的一处地穴中。

……

第二章：又见梨园

新夜鄱阳半湖月，微雨江南满楼风。

清明时节的九江城中，夜幕初临，庙会正盛，人潮涌动。鄱阳湖畔的酒楼之上，灯火灿烂，人声鼎沸，已然客满。

拥挤的饭席之中有一块小小的空地，其上一对卖艺的父女一曲方罢，一曲又起。

父亲是一名中年大叔，凌乱的黑发中夹杂这些许白发，双眼以一条黑绢遮掩，似有眼盲，却红光满面，身着老旧但整洁

的灰色布袍，并膝端坐，手拉二胡，琴艺甚是高妙。

妙龄女儿正值豆蔻，雪肌明眸，一身淡绿，吹奏着一管青竹笛。

父女二人琴笛相和，契合无间，赢来四周食客阵阵掌声喝彩。只有在窗边独饮的一名酒客不为之所动，醉得不醒人事。

“多谢各位看官。下面这曲是我与小女在旅途中偶然习来的，愿各位看官满意。”卖艺大叔笑道，洪亮的嗓音传遍整个

酒楼。

随着弦音起伏，清幽的笛声随即响起，嘈杂的酒楼渐渐安静下来，食客们也渐渐神醉于这婉转却略藏哀怨的乐曲中。就

连窗边烂醉的酒客闻声也稍稍抬起了毛皮斗篷下的头，又放了下去。

就在乐曲正入佳境之时，不知从何处冲出三名佩剑男子，将卖艺父女围住。乐声随即戛然而止。三人此举引来四周愤声

，却见三人中为首者高举一面龙印玉牌，四下不平之声顿息。

“梨花刺客，你竟敢在本大爷的地盘出现？”为首的男子紧握卖艺少女的右手腕，挤眉弄眼地说。

“什么梨花刺客，小女子不认识。”少女冷冷地说。

“少装蒜了！你刚才吹的这首曲子就是梨花刺客每次杀人前吹的。”

“这曲子是我们父女俩在旅途中听来的，请这位爷明鉴……”盲眼的大叔放下琴，解释道。

“死瞎子，少啰嗦！”男子不耐地一巴掌打向大叔，又立刻转向少女道：“啧啧啧，只是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梨花刺客

竟然是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

“哼！”少女却不屑地转过头去。

“唷，挺倔的。看你笛子吹得不错，跟爷回家，爷教你怎么吹箫如何呀？”

“小月！”卖艺大叔正欲阻拦，却被其他两人按住，腹部顿受一脚，向后仰倒。

“把那个瞎子解决了，我先押走梨花刺客！”为首的男子吩咐其余二人道，便要硬拉走少女小月。

就在此时，酒楼一角人影瞬动，三名男子只觉眼前顿时一黑，不明不白地受了重重一顿拳脚。

拳脚停止，三人掀开盖在身上的皮毛斗篷，却见卖艺父女身前，一道傲然白衣背影挺立，虽是几分落拓，却难掩一身英

气。

“他娘的，你小子胆子倒是不小，敢坏你爷爷的事！”怒然起身，为首的男子一拳向白衣人击去。

白衣人淡然转身，微微后仰，右脚向前止住男子步伐，男子顿时重心失衡，向前倾倒。而白衣人向前而起，肩头一挺，

落在男子胸口，将其震退。

酒楼灯光下，白衣人发丝凌乱，满脸胡渣，眼神半醉不醒，竟是云踪剑少重现江湖！

“这位姑娘不是梨花刺客，你们认错人了。”

“凭得你说？莫非你是梨花刺客的同伙？”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此诬陷良民，出手伤人？”陆云归上前一步，发问道。

“爷爷就是九江民团第三队的队长唐义。你是哪来的乡巴佬，竟然连爷爷都敢得罪？”

“一派胡言！九江民团是龙渊剑派掌门龙渊侯所办，侯爷为人端正秉直，怎么会教出你们这种败类？”

“既然知道龙渊剑派，就该认得这张龙渊玉令。”唐义掏出龙印玉牌，嗤笑道。

“你们若真是龙渊院的人，也该认识我是谁。”

“你是谁？”

“陆云归。”

云踪剑少大名一出，四下一片哗然惊声。少女小月更是眼光流转，盯着眼前人的背影看得出神。卖艺大叔却若有所思地

拉住女儿，后退一步。

“料不到我离开龙渊院短短数年，院内竟出了你们这等败类，我不相信侯爷容得下你们如此放肆。”

三人心知眼前人非易与之辈，眼神来往，登时三剑齐出，左中右三路袭向手无寸铁的陆云归。

陆云归轻笑一声，挪步身展，避开三剑。

“你这招'白龙掣野'收招太慢了！”陆云归一脚踏住平压在地的剑刃之一。“你这招'黄龙断江'出招太急了！”说着，

陆云归抓住另一名男子剑举过头顶的瞬间破绽，重拳击向他的胸口，使之顿时重创。“你嘛，剑都没握紧！”另一脚又

出，踢中为首男子唐义的手腕，手中长剑顺势笔直飞射上空，插入房梁之中。

似醉似笑，陆云归轻松化解三人攻势。

三人合招不敌，竟不约而同地弃剑而逃。陆云归见状，踢出脚下长剑。唐义被剑托击中后脑，顿时倒地，而其他二人乘

势仓皇而逃，没入酒楼外的庙会之中。

此时，酒馆内一片欢呼。陆云归拾起斗篷，转身面向卖艺父女。

“姑娘，大叔，你们无恙吧？”

“小月谢过陆大侠救命之恩。”少女低头致谢道。

“小月姑娘，令尊受了伤需要就医。不如让在下送你们去找大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