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沛却没有顺从他:“给我忍住,别给燕家机会,你想进少年监狱、回家种田或者远走他乡,从此销声匿迹?”
水牛一撇嘴,转移话题:“那个老大还没找着吗?效率真TMD低,他们在搞什么?”
阮元沛刚刚发动车子,听见水牛发牢骚,失笑:“他们把人困在城里已经很了不起,而且最近也削掉了他们不少人,估
计就快结束了。”
“嗯,尽快吧,不然拖久了,狗急跳墙,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指不定会背个炸弹到闹市搞自爆。大萝卜给我们看的
那份资料,不是说那混蛋有精神病嘛?”
“放心,这方面孔子懂得,他会安排。”
“那倒是。”
水牛摸摸脑门,总觉得心里堵得慌,总是难以开怀……这事情一天不解决,就得不到安宁吧。
情人之间虽然没有心电感应,却有一颗特别关怀的心,阮元沛是感受到小子的不安,不禁放缓车速,单手把副驾驶座上
的人捞过来轻吻:“相信他们,事情会解决。”
少年感受鬓角温柔的轻吻,原本还烦躁不已的心情瞬间得到安抚,他自觉愉快多了,不示弱地嚷嚷:“我当然相信他们
。”
阮元沛笑而不语,车子在行进。
这里比起一般影视剧照中的祠堂更宽敞,长明灯守着神龛,映出墙上几幅画象的轮廓,僵硬呆板的目光似乎正与你目光
相接,欲语还休的感觉。这些遗照据说是老太爷发家以后找名家依照燕家一些遗物绘画的,燕家似乎也曾是一方乡绅,
而且曾经出过武状元,不过在燕老太爷那一代,是贫农。
祠堂是采用古式建筑设计,军练木搭的框,青砖砌成,还经过专业风水师设计,特别风凉水冷。夜风透棂,把屋子吹得
凉飕飕的,可长明灯的一撮火光却偏偏不带半丝摇曳,森森地令人毛骨悚然。
燕裘跪在祖先牌位前,把那些名字逐个参详过了,就从名字也能看出来一个家族几度的兴衰的过程,他发出几可不闻的
低叹。好一会,他确定没有人监视才迅速伸展双腿,要知道,即使有蒲团垫着,经历长时间跪坐仍然带来极大压力,由
脚板泛起延伸至大腿部分的麻痛感十分强烈,只要轻轻一碰就引起强烈刺痛。
突然有人轻敲门板,燕裘迅速转眸望去,只看见打在门板上的影子,让他想起最近被派来与他交朋友的堂弟,堂伯燕归
来的长子——燕青衡,才十五岁,清秀乖巧。他们之间并没有深交,但是这位堂弟却给他带来了面包和牛奶。
的确,午饭之前他被太爷爷罚跪,还来不及接近餐桌呢。
燕裘并不拒绝能带来饱足的食物,挪过去拿起堂弟的心意,缓缓进食。红豆面包和甜牛奶还有一块巧克力,燕裘并不喜
甜食,可是这些都是充饥的好选择,燕裘既感慨堂弟的细心,亦因为对方表现出的经验老到而皱眉,他并不喜欢这种猜
测,仿佛每个人都习惯接受这样苛刻的惩罚……这是虐待。
想到有人过了十几年这样的生活,也想到爸爸曾经在这个家活了十几年,他心里更加烦闷。
都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沿用这种古老的惩罚手段,真是迂腐。
燕裘益发地厌恶这个地方,他不想再待在这里,这里就像封建制度的缩影,整个家族以太爷爷马首是瞻,陈腐的以辈分
分阶级,长辈完全支配后辈,似乎系统性地患有斯德歌尔摩症,居然对这种不公平对待无怨无悔。这里没有人跟他讲道
理,没有人理解他的心情,更没有人将他的意愿当作一回事。
今天竟然还让心理医生来扭正他‘变态’的性向。
是,燕裘的确有设想过燕家有多糟糕,却也忍受不住这种侮辱,所以他才不断讥讽激怒那位心理学权威,换来跪祠堂忏
悔的惩罚。
老太爷说,如果明天他没有真心悔过,没有想出令人满意的回答,就得上家法。
燕裘是听青衡说过,家法就是一根有两指粗的藤条,柔韧度不错,把人打得皮开肉绽也不伤筋骨。
燕裘不是怕痛,他只是不认为自己有错,没有接受惩罚的必要。
“也不差了。”再见吧,这个没意思的地方。
那一夜,燕裘从燕家祠堂出走了,没有人想到继燕十六以后,竟然还有人胆敢在老大爷手下逃走……而且成功了,虽然
燕家不是监狱,没有通电铁丝网,也没有迷宫机关,可是有监探和保镖、探照灯。
当然,他们不知道燕十六早就训练儿子应付这些,燕裘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逃出没有防备的燕宅是绰绰有余了。
大清早的,牧童曲就欢快地吹奏起来,一遍接一遍,水牛把脑袋埋进被铺里连连咒骂,就在他决定砸手机以前,一只大
手从越过他的肩背探向床头柜,拎起手机。
“喂。”
[……阮元沛?!我哥在哪?!]
阮元沛掐着眉心将手机拎开,耳朵被吼得嗡嗡作响,他也想咒骂了。
“有话就说,他在听。”
[他在!!!]
话筒又被提远一些,吴水牛已经在瞪那支手机,睡眠不足的眼睛布满血丝,这小子此时活像一头被激怒的斗牛。
“别废话了,他睡眠不足,心情不太好。”
[是吗?]
燕南飞的声音冷静下来,又恢复一贯的冷清,也因此床上二人终于感觉到不妥。
水牛夺过手机,急切地问:“球球怎么了?!”
[……他昨晚离家出走了。]
有几秒平静,紧接着叫人望尘勿及的吼声响起:“该死的你们把他怎么了?!”
没有什么比丢了孩子的父母更可怕了,水牛几乎对什么都充满攻击力,如果不是阮元沛从旁安抚他,大概一屋子的东西
也不够他砸。
何况……球球没有联络他。
儿子能去哪儿呢?水牛掐住环在腰际的手臂,气得直跺脚。
坐在他对面的是坐飞机赶来的燕南飞,他对着满脸怒容的少年,表情十分无奈。
“我还以为他会找你。”
“他现在没有!该死的,你没有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吗?!”水牛恨不得跳过去动手揍人。
燕南飞不敢直视吴水牛几乎冒出火花的眼睛,却没有逃避问题:“我觉得你们可以更好地解决这件事,所以跟来哥商量
过,暂时就……分开你们吧。”
愣了半秒,水牛抄起桌子杯子砸过去,燕南飞敏捷地抬手挡住,才不至于破相,他错愕地瞪着这面目狰狞的少年,不能
言语。
阮元沛眉头紧蹙,立即抚抓狂的少年,轻轻拍抚那绷得死紧的后背。
“好了,别激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燕裘。”
水牛稍稍冷静,仍是狠狠瞪燕南飞,撂下宣言:“你好,你们都好,哼,别想我再把球球交给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竟然
罚他跪祠堂?!我他妈的那天是疯了才没有把他敲昏带走!”
“哥,你这样不公平,你可以接受同性恋,但是社会不能接受,你今天纵容他纵容自己,总有一天会后悔的。”燕南飞
苦口婆心,再劝重视的人改邪归正。
水牛却是嗤之以鼻:“没有人要生活在你们的原始社会,你们去跟猴子猩猩过活吧,别扯上我们!大夫人,我不想跟山
顶洞人说话了,把他撵出去。”
“燕先生,你就先请回吧。”阮元沛客气地请人,态度却十分坚决。
燕南飞没辄,狠狠白了这同性恋一眼,才准备起身离开。
此时阮元沛的手机响起,看了看,原来是孔子,然而这并不能让他放松,轻轻着揽住恋人的肩膀,他接听电话。
片刻过后,他交代几项便挂断电话。
“我想,我知道燕裘在哪儿了。”
面对大夫人凝重的神色,水牛如堕冰窑,整个人凉透了。
结局
南郊的玉宇豪庭原是苏家的工程,随苏家大家长被捕,苏氏正处于动荡不安的时期,有部分计划不得不暂时叫停,其中
就有这个处于第一期开发阶段的高级住宅区。大片泥泞地中由钢筋水泥砌成的几个巨大框架高起,工地堆放大量建材与
工具,与那些锈迹斑斑手推车相比,彰显警车风采,隔离带之外人头攒动,记者们都在探头引颈,女主播在摄录机前滔
滔不绝口惹悬河。
一辆黑色越野车极速飙至,惊险地以一记甩尾停在离人群不及半米的地方,在怕命悬一线的危机面前记者们猛按快门,
镁光灯对着车子闪个不住,当年轻小伙子打驾驶座下来那一刻,所有人心想——无证驾驶。
小伙子根本没把一圈的记者放在眼里,就是现场维持秩序的警员也不能挡蛮牛似的小伙,修长身影迅速撕破防线,突进
隔离区。有警员在推挤中跌倒,即使擅闯者只是一名年轻小伙子,这行为也太过分了,就在警员考虑要不要动武之前,
却因为随后跟上的人,顿时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阮队长?”
大家的注意力被水牛分散了,自然没有注意到阮元沛,待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进隔离区。
阮元沛拉起警员,随手掸去对方警服上的浮灰,轻声说:“让他过去。”
“是!”警员马上立正敬礼。
阮元沛越过军姿笔直的身躯,急步赶上前人,他无法遏止心中担忧,毕竟这个人很疼儿子,是真的疼,甚至溺爱着那名
叫燕裘的少年人。相处数年,阮元沛见到过燕十六太多的情绪变化,过去他不太关注燕家父子的感情,如今想来,燕裘
要是真有个不测,铁汉的心,也得给撕成碎片吧?
是呀,阮元沛不怎么爱燕裘,但深爱着吴水牛,
男人状似不轻意地抬头打量那几座有二十米高的半成品,金色阳光灿烂,连这几座只见雏型丑陋东西也给沿上金边,彰
显矜贵?飘出讽刺意味的几声嗤笑,阮元沛大步走向已经跟刑侦组叫板的少年人。
“冷静一点。”
水牛被拽离‘旧部’的包围圈,不禁白了身后人一眼,催促:“别磨叽了,赶紧说明情况,要把球球救同来!”
这些人都知道大嫂疼儿子,可是这样重大的事情,也不是一个小鬼能插嘴的,于是他们沉默,而且他们难消心中震惊,
因为这小子的语气神态太亲切,简直是已故大队长的影子。
见小子要跟部下急,阮元沛及时开口:“好了,你们谁都别问为什么,繁旭你来说明情况。”
“大嫂?!这……”
“说。”
指令够明确,即使阮元沛处于停职状态,刑征队各人却不约而同地服从,只是眼睛依旧不时瞟向‘局外人’。
“好吧,听我说明情况。”孔繁旭上前一步,此时他生相老实的脸上哪还见着半丝憨气?结结实实是一名身体强壮却不
失精明的汉子。
孔繁旭侃侃而谈,把事情简明扼要地叙述一轮,二人大体了解来龙去脉。
在逃的黑道组织头领一直伺机报复,阮元沛和吴水牛都心中有数,只是让他们意料不到的是这个人完全地疯狂了,而燕
裘在不恰当的时候回到B市,很不巧撞进疯子手里去。
现在这个疯子把大厦中某一层布满炸弹,而且将追随自己的手下连同前去谈判的警员杀光了,仅仅留下燕裘这个活口,
并要求在中午以前见到阮元沛,否则他就将燕裘的肉逐一剐下来。
孔繁旭又补充:“我们的对象是一名偏执并且控制欲极强的反社会人格者,这是他制造的一个陷阱,并且放上饵引出目
标,而他的目的很明显,他要报复现刑侦队队长的大嫂你。他根本不在意牺牲多少人命,甚至自身性命也算计进去,真
正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因此,我们并没有贸然行动,因为一旦破坏他‘完美’的陷阱,他可能会毁灭一切……杀伤力
想必不小。”
阮元沛睐一眼安静的吴水牛,又将注意力收回:“他开了杀界,破釜沉舟,今天是免不了要做个了断的。他既然大费周
章设计这一切,明显需要与我‘详谈’,那我就如他所愿吧。”
“那个疯子说不定见到你就会立即引爆炸弹。”朱飞是队里年纪最小的,也最不淡定。
“他在人质在手,我必须得去。”
后话自然不用细说,燕十六的儿子,怎能不救?
“现在我们对他的了解太少,不知道他装有多少炸弹,不知道他对场地的监控如何,但是离中午12点已经不远了,我必
须要进去。给我装备,我会尽量将里面把情况反馈,待我分散他的注意力,你们就见机行事。”阮元沛动作利索地装备
起来,临行前一把拽过探在设计图前的小伙子,严肃下达指令:“我进去以后,指挥全权交给水牛,你们必须听他的。
”
“啊?!”
这可吓坏人了,刑侦队各人看向脸色阴沉的小伙子,虽然社会阅历深厚的他们感觉到这小伙的不寻常,可是事关重大,
怎能轻率地交给这样的小鬼呢?
不等队员反对,阮元沛先发制人:“别问为什么,无论是我还是燕裘都愿意把生命交到他手上,你们只需要把他当成你
们的老大对待就行。”
没有空闲为众解释太多,阮元沛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伸出手。
水牛想了想,便也不客气抬手挥去,两只手掌交击出清脆声响,一如多年来的默契。
莫明地,刑征队各人感到安心,即使对方只是一名少年。
阮元沛淡笑,摸摸毛绒绒的小平头:“我会把燕裘救回来,这里交给你。”
水牛感受大掌温度,心中焦虑渐消,满满的是又酸又甜的幸福感。
他的儿子被挟持,现在他的爱人要去营救,两个最重要的人都身陷危险中,他不能任性,他只能成为那两个人的助力。
想罢,笑容染上脸宠,山民小子再次笑得阳光:“嘿,当队长了果然不一样,得瑟了?可别像上回那样受伤出糗,去把
球球带出来吧。”
阮元沛微愕,继而失笑:“等我。”
简单二字,却总让人觉得意味深长。
的确,水牛明白这其中包括了什么,他直视熟悉的脸庞,突然心血一阵涌动,他心里有些发慌,仿佛眼前人即将长出翅
膀来,飞到他无法触摸的地方去。他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文艺起来,可他十分清楚自己舍不得这个人,如‘我也一起去’
这种任性的话总想出口,咬紧唇也堵不住,他干脆伸手把恨不得烙在记忆中的这张脸带过来,狠狠吻上去。
阮元沛微怔,可是想到这是谁,他便释怀,那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即使大庭广众之下,还有大批记者围观。
幸好他们拥吻的位置被警车挡住,不至于成为明日各大报章的头条,却把刑侦小组全体吓懵了。
光天白日之下目睹一出父子吻戏,能不懵么?
秒针滴滴答答跳走,二人始终没有放开,众人脑海里突然浮现世纪之吻……二战结束时水兵拥吻护干的场景……真是罗
曼蒂克。
不论旁人感觉如何,二人始终还是记得正事,眼神交会后就依依不舍地松开对方,各自抿着唇品味对方的气息,相视而
笑。
“意犹未尽。”阮元沛低喃,眼中炎火炙人。
吴水牛舔舔唇,嘀咕:“反正你回来就可以亲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