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轰轰烈烈的打黑禁毒扫黄活动席卷了整个中国,那已经是我离开学校以后的事情了。李江国作为了中央处理的第
一批涉黑并且收受巨额贿赂玩忽职守滥用职权的官员之一判了死刑,而他的儿子李江鹏也因故意杀人参与贩毒而入狱。
但是法不责众,更多曾经罪恶的官员并没有下马,他们只是在一次次几乎不惊动社会的任职调动中渐渐失去了大权。那
是阳光从乌云中照印而下的三年,连美国也开始了对哥伦比亚毒品生产的疯狂绞杀,那个时候,中美关系进入冰冻期,
林轩的引渡问题也暂时搁置。直到美国总统访华掀开中美外交史的新页时,林轩的问题才再次被提出来。因为诸多细节
不够明了,美方要求在本土审判林轩,中国便以台湾问题明晰化为要求接受谈判。这些往事,新闻中是看不到的,无声
的友好会谈桌子上,皆是这些琐碎的交易。将一个人的本能抽象成国家利益的时候,一切被放大的肮脏都成了大义,这
就是国家间的交往模式,只有永恒的利益。
当天夜里,我回到man-box后,昏昏沉沉在韩冰的房间里睡去了。直到次日上午十一点多才醒来,钟秦就坐在我身边。
脚腕的扭伤已经被包好,就连左手也作了处理,而且破伤风针已经在我毫无知觉的时候注射了。
“东西呢?”
我愣了一会儿,才顺着钟秦手指向的地方看去,脚腕上的青锁不见了。
“不小心丢了——啊!”不等我一句话说完,钟秦就陡然用力将我拽起来。
“谁拿走的?”
“放开我。”
“你最好马上回答我。”
“放开我。”
钟秦居高临下乖戾的样子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他眼中闪动着躁动的红光,骇人至极。
“顾怜生,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为什么不趁势杀了张明华?!我知道你当时有那个机会!”
“你疯了?!”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很清醒!”钟秦松开我的领口,突然间变得陌生,他说出了一句让我如落冰窖的话,“你错过了
一个绝好的机会!蠢材!你本来可以完美嫁祸给Altarugio那群人!”
天旋地转一般,我发出了一声怪笑,躺在床上,我失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钟秦瞪着双眼离开,
门撞出了巨响,我听得一阵阵心寒。
我拆掉脚腕上的纱布,尝试着在地上跳了两步,还是有些疼,但并不要紧了。我洗完澡,吃饭,然后给韩冰去了个电话
,我需要见水野英树一面,现在,必须。韩冰沉默了半晌,说道,半个小时后在楼下等我。
换了一套干净衣服,我吃了两片止痛药就靠在楼下等韩冰。不能再忍耐下去了,再任着钟秦这样狂躁算计,他迟早会毁
了自己。这才是真实的钟秦,一旦没有束缚就会任由自己遵照本能坏下去,他说得没错,他非常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干
什么。
韩冰迟到了三分钟,上了车后,他没有立刻出发,而是打量着我,问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请你带我去见水野英树。”
“什么立场?”
“他的救命恩人。”
韩冰笑了,轻轻哼了一声,驾车绝尘。在市里胡乱转了半天确定没有被跟踪后,车子才驶向一家普通的四星级酒店。得
到水野英树的房间门牌号后,我便独自一人坐电梯上去了。
敲了两声门,这个没怎么给我留下印象的日本人便十分客气地开了门,并且用十分流利的中文说道,“请进。”
标准间,里面只有一张床,两张小沙发以及不大的茶几上都堆满了资料簿,另外还有两台电脑,网线交错,使得这原本
不大的房间更显凌乱。
我站在屋中央对正在泡茶的日本人说,“日本的传统,客人来访之前如果房间脏乱是非常失礼的事情。”
水野微微一愣,笑了起来,虽然外貌并不出众,但沉稳儒雅的气质还是极少见的,“其实我比较喜欢中国。”
“没有那么多讲究。”我在床上扫了一片干净的地方,正好面对着两台联网的电脑,接过茶杯说道,“您对我还有印象
?”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的印象?”水野英树似乎察觉了我正在干什么,故作自然地背靠着桌子将电脑屏幕遮去了大半
。
“其实我只是想强调我救了你一命,曾经。”我端着大杯子先一口气喝个精光,然后又去饮水机前盛满,“中国的冬天
比较干燥,我总是处于失水状态。”
“……日本的气候比较适宜。”
“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来索酬谢的。我救了你,我现在需要你的感激。”
水野英树含蓄地笑了起来,他盯着我说道,“其实我没有这个打算。
我站在屋中央观察着四周的情况,有一面梳妆镜,与桌子成一定角度,玄关旁边便是卫生间,白色的墙纸非常清亮,但
难免会产生单调的感觉。
“你的脸皮就像所有的日本人一样。”我又喝了两大口水,将杯子放在桌子上,“不好意思,借用一下厕所。”
“请便。”
我走进厕所后,然后将门留了一个小缝,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通过梳妆镜看到水野英树的侧影,他果然在电脑上敲敲打
打,我看不清键盘,但他敲击键盘的粗略位置我清晰地记在心里了。他很快将电脑合盖,装作什么事儿也没有拿起一份
文件察看。我心里盘算了一番,冲了马桶走出去。
“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打算听听我索要什么了,水野先生。”
“没错。”
“如果我是你也会作出相同的答复。你可以不付出任何成本就让钟秦为你卖命。你可以以任何手段给他施压。”
“是又如何,至少我能给他一份不低的薪水。而且,在我的地盘上,可以给你们足够的安全。”
“我的地盘……呵呵,你总是语出惊人。好吧,既然说得这么明了我就不打搅了。再见。”我开门准备离开时,回头看
了一眼男人,说道,“再见。也许我们还会有谈判的机会。”
我快步走进电梯,用手机联系了李恒,他对电脑网络非常精通,寒暄了几句,我马上请他给我介绍一个他们圈子里高手
。拿到了对方的手机号码电梯正好停在一楼,韩冰站在大厅中央死死盯着我。
看样子水野英树也有所防备了。想必我一出房门他就命令韩冰监视我。
“怎样?”
“不大好。” 我耸耸肩对韩冰说,“你的主人也是典型的o型腿。”
“……你们在用身体进行交流?”
“也许是我姿色不够。”
一齐走出大门后,韩冰才微不可闻啧了一声。一路沉默,我叫韩冰送我去了R大,我要去和高中的老同学见见,他说,
“你忘了昨天发生什么了?”
“也许没有比学校更安全的地方了。谢谢你的关心。如果钟秦问起我在什么地方,就告诉他我去死了,叫他也去死。”
在校门口分手。我在校园里转了两圈,确信韩冰没有跟踪我后才联系了一个名叫王学兵的人。很快我在他们宿舍楼下见
到了这个有点邋遢的大二男生。据李恒说,这是他能想起来最厉害的网络天才。
“你就是顾怜生吧!”
“没错,李恒让我来找你帮个忙。”
“哈哈,只要和网络有关系就行,哈哈。”
我跟着王学兵去了他的宿舍,因为留校的缘故,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两台电脑使得他的个人空间拥挤不堪。我将一个
网址递给他,说道,“入侵吧,我需要窃取一点资料。”
“违法的吧这是!”
“国外的网站。”
王学兵一瞧,立刻改嘴,“纯属扯淡,没我进不去的网络!”
即便没有授权证书,一家银行VIP网站还是在十几分钟后被王学兵简单搞定。因为当时我去水野英树那儿时,他正在向
另外一个账户传输文件,所以不能因为我到了而贸然掐断网络,账户名有显示,剩下的就是密码。水野英树趁我“上厕
所”一共敲击了十三次键盘,略去一次回车键,密码的基本位数是十二,接下来我凭借记忆尝试了半个钟头后,终于找
到了适宜的密码。
进入了水野英树的账户,我发现这并不是网上银行,而是一处机密信息的储存平台,当然也可以进行资金交易。
五天后,一批海洛因将在厦门海关秘密运送进来。纯度只有2%~3%,连几名负责接应的官员资料上面也有。另外,我在
水野英树的资料平台上将三百万美金转入我的户头,在王学兵的帮助下,我更改了水野英树的密码,20位。因为全部信
息都是日文,王学兵并不太清楚意思。之后我付给了这个男生一百元,离开了R大。
我给厦门海关署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并且设置两天后定时发送。当晚回到man-box后,钟秦正在睡觉,因为疲惫不堪睡
得非常死,连我进门他也丝毫不觉。我坐在床头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抚摸着他的眼睛,亲吻他的额头和嘴唇。
“怜生……”
“醒了?”
“你去哪儿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钟秦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我按在他怀里,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怜生,对不起……”
“昨天,Altarugio差一点叫人杀了我。”
“我知道,我——”
“不要解释。钟秦,我给张明华留了一口活气。”我对钟秦说道,“如果我打算杀了他,那么我当初就会选择林轩而不
是你。”
“我明白。”
我俯在钟秦耳边,一字一顿道,“也许我们是困兽犹斗,但你记住,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我必须和你一起承担压力。必
须。”
“水野英树,只不过是在利用我。可除了被他利用我没的选择。他想借我的手干掉Altarugio,我想借他的手干掉张明
华,而Altarugio则把我们都看成了眼中钉,可他不会杀你,因为他害怕林轩。也许是想笼络,收买,或者胁迫。水野
英树能察觉到,昨天你遭袭,他困住了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最近,最近太——”
“什么也别说了,别说了。”我只觉得双眼胀痛难忍,眼角溢出了液体,闷着声音,我阻止钟秦再继续说下去,“他们
都不能善终,绝对不能!可我们,还有将来,钟秦,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将来一起,在一起,我能忍耐,但不能失控,
我不想背着噩梦生活,真的不想……”
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十之八九。不想,是多么虚弱的一个词。因为自身的脆弱而产生了这样无力卑微的设想。我明白,
即便我不想,事情还是必须发生,前面已经——没有路走了,已经没有了。
也许很多事情并不是我们所造成的,譬如李云翠和贺明的死,譬如肖薇彩和崔晓凉,甚至杜子滕受到的毁灭性伤害,不
是我们造成的,不是罪魁祸首,可没有阻止就是变相的助长。让事情就照着原样继续发展下去,崩坏,腐朽成渣,都不
是我们的错。
可这一切的后果,谁来承担呢?
就像一场车祸发生后,人们更多指责的是漠视旁观的路人,而不是欠了一条人命驾车逃逸的司机。
谁又能说得清楚,看得分明?
我们注定是一辈子的罪人,只是罪不致死罢了。
无人幸免。
房间整洁了。
我环视了一番,突然觉得背后目光灼灼于是回过头去。
水野英树以及两个保镖打扮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并不宽敞的标准间里显得拥塞。
低声用日语交谈了两句,保镖故意摸了一下手枪,九十度弯腰后退出房外。水野英树朝我走了两步,眼神阴鸷。
“也许我们应该谈谈。”
“在中国,网络并没有普及。”
“这并不代表没有人精通,水野先生。小瞧你的敌人是很愚蠢的事情。”
“密码!”
“呵呵,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水野英树几乎暴怒了,他用黑洞洞的手枪指着我的脑门,又重复了一次问题。我坐在沙发上,神情坦然。从前我很害怕
这种能瞬间取人性命的武器,但现如今,它几乎无法引起我的紧张了。
“如果我在两个小时后没有回去,不止一封与你关系密切的邮件会寄发出去,钟秦也会马上通知林轩,你杀了我,你也
会死。”
“你有什么能耐让林先生放弃我这个合作伙伴,只因为一个男娼?”男人轻蔑的语气也很难刺激我曾经坚持的那点尊严
了。男娼,是与不是又有什么严格的区别。如果林轩真把我当成男娼,事情就简单多了。
“你永远也不会有做这种尝试的打算。”我笑着对水野英树摆出一副请便的手势,嘴里却继续说,“如果你有求于人,
请至少放低姿态。你大可同样找一个黑客解决密码问题,但相信短时间内你的生意几乎会受到很大的损失。”
“……”水野英树赤目而向,半晌喘着粗气换了一下站姿,“提你的要求。”
“别再逼钟秦为你卖命。把韩冰给我用一段时间。还有,我需要一处安静普通的住所。那三百万美金我不会归还给你,
但我也不会使用,等事情差不多了我还给你。”
“不是钱的问题。”
“你说得没错,那么我就不归还了。”我耸耸肩等水野英树下决定,看他也没怎么做思想斗争,就一一点头了。随后他
打电话通知了在宾馆大厅里随时待命的韩冰。
我把密码写在纸条上递给水野英树,他神色一暗,皱着眉头说道,“密码是二十位。你只给我写了18个。C19H21NO4?
HCl?2H2O,这是什么?”
“纳洛酮的分子式,怎么,贩毒竟然看不出来?没错,密码里还有两个空格,具体在什么地方我忘记了。”
“密码中禁止使用空格键。”
“……那就是你的工作了,爱莫能助。告辞,水野先生。”
下了楼我没有直接上车离开,而是在大厅东南角的会客区小坐了会儿,并且支使韩冰给我端杯水来。他的眼神充满玩味
,仿佛很好奇我是怎么摆平水野英树的,但对于我要求借用他的事情,却似乎早有预料。
没错,黑道上发出了张明华的悬赏,杀了我就能得到4万块。如此廉价,这是我听到小道消息后最直接的反应。只有区
区四万块,我的命还真贱价。也许钟秦说得对,杀掉张明华的绝好机会被我错过了,那天我应该果断勒死他然后嫁祸给
那个恶毒的巴西人。
想到这些就让人沮丧,什么时候开始我脑子里也会盘旋这些从来不会在我生活中出现的想法。韩冰递给我的水滚烫,没
办法,只能趁机多坐会儿。
“你不去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