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见无语,一个女佣看到还在哭的孩子,自然而然上来从怜生手里接过去,边哄边叫了一声太太。
“方便的话我想进去喝杯茶。”
“进来。”
这是一件极为奢华的总统套房,怜生几乎有点不大适应这样的视觉冲击了,自嘲地笑了一笑,跟着钟汝西走进门。
在落地窗边上的茶几前落座,女佣上了两杯清茶后就悄然退出了出去。怜生说道,“要不是你来这儿开会,我也不知道
该去哪儿找你。钟秦是一定不会同意我来见你的。”
“什么事。”
“想问问看你的条件。”
“离开钟秦,很简单不是么。”
“……你应该清楚,从钟秦决定来找我的时候胜负就出来了。我不想和你争夺什么,除非你有恋子癖。”
钟汝西听到恋子癖三个字时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那钟秦是拿自己做了一次赌博?你是这么认为的?
”
“无论是不是,看上去就是如此。我也没什么可以交换的,我和钟秦约好了,这一次就是死也不分开。”
“为什么三年前不这么说?”
“那个时候……就算我们分开了可还有希望。这一次就没有了。”怜生轻轻吐了一口气,缓慢地说道,“我请求您把钟
秦放心交给我,我会负起责任,如果我不能让您满意,我可以以死谢罪。请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
钟汝西眼角跳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听上去有些别扭可却找不出语病。
“这是谁的孩子?!”
就在怜生努力酝酿情绪准备再说的煽情点,一位贵妇人抱着小不点从外面冲进来,只见小娃哇哇哇哇地不止不停扑腾,
怜生连忙站起来,“那,那是我的……是钟秦的孩子。”
钟太太张大嘴,突然泪如雨下搂着孩子哽咽着说,“我就知道这不是梦,我想孩子想了一辈子啊!呜呜呜——”
这情况着实诡异,小娃被女人的热情弄懵了,哭声戛然而止,突然间,一声短而清晰的声音如振雷般听得众人耳中。
“妈啊——哇哇——”
就连钟汝西都重重一颤,脸上几番风雨而过似的拿不准该怎么应付这样的突发状况。钟太太几乎快晕了,边哭边吼道,
“谁也不能抢走,谁抢我饶不了谁!”
怜生见目的达到了,转而冲钟汝西说,“看来您已经同意了。我身边最珍贵的就只有这个孩子了。”
钟汝西这才恍然大悟,“你专门抱着孩子来收买她?!”
“不过恰好知道夫人一直想要个可爱的孩子罢了。”
“那并不是钟秦的,也自然不是你的!”
“……不过我们都决定就让这孩子来养老送终。”怜生站得笔直,小小停顿了几秒钟,说道,“如果我向您发誓能让钟
秦幸福,是不是可以让我留在他身边。”
钟汝西这才确实领教了这个男人的手段,感觉一口气上不来憋得慌,“你这是在求婚?”
“照钟秦的话说,我们其实就差一个本了。”
“你别说了,走。”
见钟汝西揉太阳穴,怜生又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后略微弯下身子,说,“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感觉出了敌意,
不过那个时候,我大概还不能构成威胁。我记得你曾经说钟秦叫你爸爸,只是单纯的认为你是他的血缘父亲罢了。钟秦
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他……明白这两个字的深意。若不然,我们也早已解脱了。”
“……什么意思?”
怜生没有继续往下说。钟秦曾说过,害怕杀了爸爸,这样的担忧和让步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我先告辞了。小不点咳嗽得很厉害,而且还有点腹泻。我在公交车上听人说孩子还是要交给上一辈有经验的父母照顾
一段时间才好。从善如流,再见。”
钟汝西气得有点头晕,他等怜生走后就去征求老婆的意见,却发现那个圆乎乎的小肉球比任何贿赂还有效果:女人已经
听不进去什么争辩了。
“我不管,我就想要个孩子养,随便吧,哎对了你把医生叫来啊!晚一秒钟都不行!”
这房里上上下下立刻围着小娃忙得昏天暗地,钟汝西不得不赶快叫医生过来,没等了三分钟,家庭医生就跟着张珩尚一
道来了。看到被钟太太当宝贝抱着的小不点时,张珩尚惊愕得险些下巴脱臼半晌不能言语。
“让他们明天晚上七点过来。”
“老爷,这……”
“还以为他有什么高招,竟然拿个奶孩子当武器。去查查这孩子的背景,既然拿来了就别想再要回去。”
“……是。”
张珩尚满心不服气地退身而出,心想这顾怜生还真不大简单,这么三言两语就把钟汝西降伏了。或者说,钟汝西在三年
前那一天就已经明白他的儿子这辈子大概是跟定顾怜生了,也在那天之后慢慢看出了顾怜生离开的用心良苦。他不想让
钟秦沦陷在凶虐之中,并且再也别被牵扯到那些是是非非之中,由之而去放之发生,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的忍让。钟秦默默珍惜着顾怜生的决定,无声地表明了自己的决心。爱情,有时候需要用尊重和怜惜来表达,极致而悲
伤,模糊却喜悦,这也许就叫做呵护吧,只有真正的爱才拥有。
这大概是怜生度过的最平静的夜晚,心里空空的像是被掏空的椰子。晚上张珩尚去店里找他,说明了钟汝西的意思,当
时怜生浑身一软,虚脱似的跌坐在椅子上,兀自说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真怕肉包子打了狗……
“你把小猴子送哪儿了?”钟秦洗了澡,裹着浴巾坐在床边上盯着怜生,“明天可得接回来,大年三十一家人不团聚像
什么话。”
“明天我们出去过年。”
“别,真奢侈,在家里吃火锅,我都计划好了,然后看电视放鞭炮玩个痛快。”
“跟你老爸说去。再说儿子还押在那儿呢,鸿门宴也得去。”
“你说啥?!”钟秦一听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跳上床把怜生抓起来,“你去干什么了你?!是不是他找人来抢儿子了?!
我就知道这老色鬼死性不改!可恶”
“你快别压我身上太重受不了。”怜生不急不躁把钟秦推开,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了钟秦。听罢,钟秦也怅怅然
松了口气,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才不由自主笑起来。
“我还以为是持久战,连怎么对付薇彩我都想好了。”
“放心,我跟她说过了,下一次再也不救她。而且眼泪对我而言也没用。”
“……”钟秦亲吻着身边的男人,淡淡说道,“谢谢,怜生,能和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可是说好了钟大少爷,到时候给我换个金刚钻的。”怜生抬起脚晃了晃,环着钟秦说,“别忘了。”
“别敲诈我了,我连个零头都付不起。”
怜生弯着温柔的眼睛,说道,“怕什么,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放礼花,窗外墨蓝色的天空中绽放出一簇簇瑰丽的花,拥有了短暂的生命,极力表现出对恒久的渴望
,在触摸到天空的那一瞬间不甘地散尽。别说因为曾经绽放过所以满足了,这些个自欺欺人的话何必用来安慰自己。烟
花并不快乐,可却能够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这也是一种度量,谁说不是呢。
大年三十下午,钟秦在镜子前惶惶不安地踱步,像是个要去相亲的傻大个子手足无措。怜生一旁看得眼花,干脆闭着眼
睛躺床上。
“你说,能不能把小鬼要回来?我妈那人可不好说话。”
“你妈总不至于把他蒸了吃肚里。”
“我从小就不喜欢黏人,艾平达也不,害得我妈挺失落。这下好了,我真怕她不愿意把儿子还回来。”
“那有什么,她不还我们就干脆搬去和他们一块儿住。”
钟秦见怜生信心十足,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说的也是。看样子你已经胜券在握,说实话我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
”
怜生瞥一眼钟秦,旦笑不语。其实怎么能用简单来形容,他们的付出已经够多了。
“把儿子要回来我们回老家吧。”
“嗯,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怜生和钟秦拉着手平躺在床上,望着浅灰色的天空,心中波涛起伏却又静若止水,仿佛大灾大难后复杂的沉钝缓和,又
好像平常居家过日子里最普通的休憩喘歇,纵使心里千万感慨嗟叹都幽幽转转消散了。
“明年桃花开了我们出去踏青野餐,伯母做的沸腾鱼我得吃过瘾,对了还有大佛寺,哈哈——”钟秦搂着怜生笑道,“
在大佛寺下的青山绿水间欢爱,谁也看不见管不着,是不是?”
“随你。”怜生在钟秦额头上轻落一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还有很多。
大年三十早上经济年会万世瞩目,可却也怨声载道,什么新年新开始,那些企业家金融家最想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和家人
安安静静过个年。七点整,怜生和钟秦二人来到了市内一所别墅里,钟汝西和哄孩子的钟太太神色各异,一顿简单而精
致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小娃一直哭闹个不停,钟太太却一点不恼怒,在她的想法里哭是孩子的天性,像钟秦这样的怪
胎世界上还是少几个得好。
钟秦此来目的非常明确:要回孩子。所以开饭之前他就蹭到老妈身边旁敲侧击。而钟汝西给了怜生一个眼色便上到二楼
的书房中。
各自沉默了片刻,钟汝西说道,“有什么打算?”
“这取决于你放手到什么程度。”怜生丝毫不觉得自己没大没小,反正钟汝西也不太在意。
“你真的有能力拴住钟秦?他坏起来很难对付。”
“我不会给他那种机会,况且现在,除了薇彩外,已经没什么烂摊子了。”
“……我没打算帮你们把最后的麻烦处理掉。”
“没有关系。这一次我们自己来。”顾怜生笑道,“一定能够解决,虽然我现在心里没谱。”
两个人又说了点别的,最后准备下去吃饭时,钟汝西走在怜生旁边,突然问道,“你把钟秦当什么?”
怜生想了想,兀自耸耸肩膀,“妻子……这个回答可还满意?”
钟汝西哈哈笑了几声,却不再说什么。
这一顿年夜饭,由于小不点一直闹腾,钟秦和女人起了争执,到最后竟然吵得不可开交,而怜生和钟汝西两个人就当没
看见吃的云淡风轻。说来希奇,本就听话的孩子一到了女人怀里就不停挣扎,怜生不由地想,这个小家伙以后不能也是
个g吧……
当夜怜生和钟秦就住在了这里。要子不成,二人商量先赖这儿,甚至拟定了计划ABC,一宿没睡成。第二天,正打算着
战略部署,钟太太却把孩子塞给了怜生,喝斥道,“你们两个,好好养孩子,我定期去指导,现在的年轻人,一点责任
心也没有。我的外孙必须最优秀。记着没有?”
钟秦一惊一愣,拽着怜生赶忙离开了。钟汝西下楼来抱着女人,说道,“让他们一切从头开始。我们一点忙也别帮。”
“虽然有点委屈我的外孙。”女人哽咽着躲入钟汝西怀中,边笑边哭,留恋地望着那还未走远的两个身影,“可我更爱
我的儿子。”
“也许他就是玩玩。”钟汝西突然满腹惆怅眯眼笑了声,“不过要是能玩一辈子也成。”
钟秦离开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买火车票,乐得找不着北,售票员还以为这男人是个流氓动不动就冲人笑。回家藏被子里
美美的,踏踏实实睡了一觉,小家伙也争气地窝在两人间的空隙中不吵不闹,偶尔还莫名其妙咯咯笑两下。也不知道什
么时候了,怜生被钟秦推醒,他揉揉眼睛嘟囔道,“疯魔,火车时间还早,再睡会儿。”
“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我才发现的。”钟秦一脸兴奋,那样子活像偷看了黄书还没被人发现似的窃喜。
“天还黑着——”
“快别啰嗦,多穿点,我拿条厚毛毯免得儿子感冒。”
怜生虽满嘴巴抱怨,却还是打起精神穿好衣服跟着钟秦出门。这个时候,比夜里更加沉寂,就像睡觉一样,深眠往往最
接近清醒的时候。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萧瑟的风中,他们来到了一栋准备拆掉的旧楼房前。
“来,快到了。”
“不知道你想干啥,杀人越货这倒是个好地方。”
来到最高的屋顶上,钟秦才献宝似的指着远方墨铅色的天空说,“前几天我干活儿发现的,这儿,能看到日出。很难得
吧,城市里也有能看到日出的地方。”
“……”怜生一屁股坐地上,也不知道该喜该怒,披着厚毯子,说道,“都一把年纪了还来这个。”
钟秦将怜生抱在怀里,两个人还有小不点紧紧裹着毯子,目不转睛盯着天际。“怜生,我每次想你的时候总能想起太阳
。离别的三年里我最喜欢的就是看日出。这种时候我说不出好听的情话,你就心领神会吧。”
怜生靠在男人宽实的肩膀上,笑了,“日出,什么时候都能看到。只要我们有时间。”
“你这木瓜,说点煽情的吧!”
“我现在还瞌睡着,要说肉麻我坐火箭也赶不上你。”
“真是的,好好一次浪漫的活动给你破坏了。杀手!”
“哎对了火车票你带着没?别还得返回去拿。”
“行了行了你给我闭嘴!你天天就忙着柴米油盐酱醋茶了!”
“你忘了?咱们以前讨论人生问题时我就说了,这七个字就是生活。”
“……”
“是不是?沉默就代表你同意了。哈,其实这也不错,不是么。”
“败给你了。”
怜生回眼望着钟秦,却发现他深黑色的眼眸正望着正前方,在小娃娃咿咿呀呀的声音中,怜生看到了如初见时那般,耀
眼的光芒,一点点擦过黑暗的边缘穿透了磨难和艰辛,最终到达了心里。
“嗯,怜生,我现在很幸福。你呢。”
“太阳,出来了啊……”
——正文完——
七月七日,葬礼结束一个星期后,盛世集团总裁钟顾出席了一个在h市举行的商业交流会,他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虽
然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接连失去了两位至亲至爱的人,钟老先生死于家族遗传心脏病,顾老先生两周前死于胃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