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一辈子记住他们两个人,只要钟顾记得我们,就自然记得生父母。要不然,等我们一死关于席敏和黄任的一切就真的
消失了。”
怜生见小娃凄惨无比,阻止了钟秦继续玩头晕目眩的游戏,“就这么着吧,你能不能去买点纸尿布——还有奶瓶!”
话音未落,钟秦已经一步三跳跑了个干净。怜生盯着还在抽泣的小不点,做了一个鬼脸,表情如此温柔,“钟顾,你的
另外一个爸爸真的特别该死,你长大了一定得站我这边。”
没有过多提及过去发生的一切,来了就自然而然又走到了一起,仿佛曾经的离别就像每天上班朝九晚五那样正常。怜生
出院那天,一个男人的到来才为他们的生活添了一笔冷色。
“少爷,您……”
“噢,你来得正好。”钟秦穿了一身休闲服,怀里抱着钟顾,手里提着大包,俨然一副居家过日子的模样,“回去告诉
我老爸,我不回去了,我已经找到自己的家了。”
“这,少爷,您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
“你以为我俯首帖耳这三年,是为了什么?张珩尚,回去报信吧,把你看到的都告诉他们。”钟秦腾出手拉住了走路还
有点瘸的顾怜生,表情平和坚毅,“我再也不会回去了。”
张珩尚知道钟秦这样的抉择意味着什么,他瞧了眼并未表态的那个男人,很希望他能自觉站出来阻止钟秦。可张珩尚什
么也没有等到,那个瞬间他心里突然蹿出一股恐惧的感觉,面前这两个人就像被粘黏起来似的,分开了就会皮开肉绽遍
体鳞伤。
看着车子阑珊的尾灯渐渐融入夜色,顾怜生提着嘴角问道,“又会回到三年前那样?”
“嗯,不过有一件事情却改变了。”钟秦这么说这却没有流露出一丝担忧,他吻吻怜生的额头说,“你不会再走了对吧
。你耐心地等了我三年,谢谢你。”
“我们这一次走到什么时候?”
“走到老。”
怜生并不是不知道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贺明被李江鹏错手捅死了,而李云翠,死于过量的毒品注射。自从怜生离
开之后,钟秦就没有再接参与这些事情,不过由于艾平达曾被人换药以及杜子滕站出来为其提供了大量证据,又加之某
省煤矿生产问题引起众怒,李江国再也找不到坚实的靠山。这些烂枝腐根消失整整花费了三年。
已经无法描摹思念有多么重,焚心蚀骨的期盼反而在相遇后淡若清水。两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互相看着对方的眉眼,
鼻梁,嘴唇,然后浅浅地吻着,抚摸的力气越来越大像是要把对方揉烂似的。
褪去衣衫,怜生的手指停在钟秦背后一条几乎贯穿了整个脊背的伤疤,仿佛血液流淌时残留的温度还在,微凉,却也痛
灼。
“都是假牙?”
“……嗯,是赝品,不过质量可是全世界最好的。”
“脸上的伤疤呢?”
“外科手术清洗了,看不大出来不是么。”
“那脊梁上的这个……”
“留点纪念。”
“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要是你爸再找人揍你,得踩着我的尸体。”
钟秦闻言笑了,他将怜生环在怀里,说道,“不会了,我发誓。这一次除非我们有一个人死了不然谁也不能离开。”
“嗯。”
“对了!”钟秦猛地坐起身,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条红色棉绳,一只玲珑碧透的青锁,柔润的光泽,成了怜生眼眸中的奇
迹。我从薇彩家千辛万苦搜出来的,差点把她家的佣人打死了。还是一个声音挺好听的女人有眼色招了。别再弄丢它,
我总觉得下一次我就是能上天入地也找不到了。”
细致地,小心翼翼地将锁拴在怜生脚腕上,钟秦如释重负般长长吁口气,抬起清澈黑亮的眼睛,愣了,怜生啪嗒啪嗒掉
眼泪,纤弱的肩膀也不住地微微打颤。
“我本来想给你买个超昂贵的见面时来个惊喜,可挑来选去都不如这个理想。你说呢?”
“我还是想要个金刚钻的。”
“啊老天绕了我吧!你总挑我一文不名的时候说!”
怜生破涕为笑,又说,“我就暂且委屈一下得了。”
钟秦一脸被打败了的可怜相,嘿嘿笑着压在怜生身上,“好了言归正传,和尚我今天还俗,你就是打110我也不管。”
“小不点还醒着呢!”
“刚好来个提前生理教育,”钟秦痞笑着吻下去,“反正他迟早也得知道。”
狭窄的床上,一个乖巧的孩子睁大了好奇的眼睛。旁侧,皎月羞然。
用钟秦自己的话形容,他老爸的惩罚来得比痢疾还快。一个昨天还身价千亿驰骋商场的精英今天已经缩在简陋的小房子
里藏棉被里吃方便面。怜生身体好的差不多就继续去超市上班,被四处封杀的钟秦只能在家照顾小不点。这样的日子持
续了大约一个月,一场冰雨为年末的城市带来了刺骨的寒意。下班后,怜生照例收拾好店面,外面,那个叫张珩尚的男
人衣冠楚楚站在充满油烟味儿的街对面。
会意地走过去,张珩尚先行递上来一个银色的保险箱,开门见山说道,“老爷给你的补偿。”
怜生几乎没有浪费一秒钟来消化这句缺头少尾的交易,并且径直接过箱子,“回去告诉钟汝西,如果他觉得钱能收买我
,他脑子就是个烂西瓜。”
“……”张珩尚竟然含蓄地笑了笑,“我是钟秦的同学,后来成了私人助理。你们的事情我也大概了解了。平心而论,
我并不反感同性恋者,但这一次……请为他即将面对的处境考虑一下。”
“你了解……个屁。”
张珩尚几乎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想到怜生竟然回给自己一句粗话,更可恶的是这个男人笑起来少不更事似的。在美国见
过不少同性恋者,自己还被告白过,说不反感那是装的。他还以为顾怜生只是个花瓶子。
正是尴尬的时候,一个背着硕大书包学生模样的男孩儿边叫着“哥哥”边走了过来。张珩尚见过这个刘海儿总翘起来几
缕的男孩儿,顾怜生的弟弟,岳梓木。哥俩个长得并不太像,比起顾怜生,岳梓木少了一分清媚,却多出一股傲气。
“妈的!你总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说无数次了叫我顾怜生别哥哥哥哥的叫,都这么大的人丢人不!”
“你管我!”
顾怜生最恨叛逆期的家伙,干脆不理睬了把箱子扔给岳梓木,“你把里面的钱存户头里。”
“你等等啊请我吃点东西再滚!”
张珩尚发觉自己没人甩了,心有不甘开着车子扬长而去。
岳梓木哪儿知道那小皮箱里装了一大捆一大捆的美元,没当一回事儿直接扔柜子里睡了大半学期。要不是同寝室的哥们
儿要借箱子打开腾空,那钱就真跟打了水漂似的。别人都说,你小子买这么多冥币给上帝呢!岳梓木也一时半会儿反应
迟钝,还说,怪不得都做成弗兰克林的头像了。现在的服务真周到。
钟秦私下算了算光是怜生一个人养家太困难,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便出去找点事儿做。可和预料中的一样,大到单位小
到饭馆都一概吃了闭门羹,想自己摆个小摊还总被大盖帽盯。游荡了三四天,就再钟秦心灰意冷时,南沙河桥畔边的一
群工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南沙河,只是名字里有个河字罢了。那条被称作“黑龙江”的臭水沟就像痔疮一样久年不治,即便两岸高楼耸立南沙河
还是钉子户似的。眼看年关迫近,周围的居民把这事儿捅到了都市快报节目上,市政才不得不作小小疏通至少让大伙过
个舒心年。恶臭浓郁十米可闻,钟秦稍作思虑便迎着这气味走上去和工头攀谈,然后20块一下午交换了体力劳动,谁能
想象不久之前,钟秦还在两百多平米的办公室里训斥一个年薪千万的高管,此刻却埋身于连外地农民工都不愿意干的事
情中。
一直监视着钟秦的张珩尚第一时间通知了钟汝西,然后就去舞龙口找顾怜生,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看好戏的险恶用心,他
自命不凡走进连收银机都没有的所谓“超市”,四处瞧了瞧后径直往柜台走去。顾怜生知道来者不善,于是好整以暇瞅
着张珩尚。
“有没有时间和我去一个地方?”
“忙,没空闲。你有什么就照直说别兜圈子。”
“钟秦现在牛马不如,想不想去看看?”
“……”纵使心里十分明白张珩尚什么意思,怜生还是忍不住蹙集双眉,咬着下唇怔了怔,转头对还沉溺在韩剧里无法
自拔的小原,“看着店,我出去一趟。”
“早点回来咱超市就你一台计算器——”见怜生作势要揍人,小原笑嘻嘻跳开,凑电视机前拽都拽不开。
随张珩尚走到南沙河,站在马路对面的电线杆子下,怜生一眼就瞧到了浑身溅着秽物的钟秦正大汗淋漓挥舞着铁锹,另
外几个民工都坐一旁抽烟唠嗑,其中一个将抽剩下的烟屁股弹到了钟秦背上,吼道,“快着点,说好活儿你全干了我们
再给你10块钱!快着点!”
“好,好!”钟秦露出憨厚的笑,也不生气继续挖着臭泥烂壤只是为了区区十块钱。
“钟秦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你想再毁了他?听说他曾经为了你遭受过非常致命的伤害。”
“……没别的事儿了吧。”怜生看看手表,如是问道。
张珩尚差点咬了舌头,他尽量把眼睛睁到最大生怕错过了怜生脸上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你,你能接受?”
“我还以为他又干什么违法的勾当去了。没事儿啊,这样也是劳动致富很光荣。”
“他并不应该在这里干这种卑下的工作!话说回来,我对你不去和他同甘共苦的行为感到很吃惊!”
“你吃惊关我鸟事。”怜生笑了,耸耸肩膀扭头就走,“再说,我可不想浪费洗衣粉,你小学数学老师教语文的啊!再
见。”
因为不用轮晚班,怜生下午六点就能回家了。小不点受楼下理发店里的万婆婆照顾,很是让他感激,只是哺育期少了母
乳终究不够好。好在万婆婆很有经验帮了不少忙。怜生去接小不点的时候,万婆婆正在喂孩子喝鱼汤,两条小鲫鱼炖烂
了用细纱布过滤后的汤据说比牛奶还营养。
“怜生,下班啦!”
“嗯,我接他回去。”
“不着急嘛,反正我现在没客人。来,坐会儿。”
怜生将小娃接过来,笑眯眯地朝那小巧的鼻子轻轻咬了一口,“有没有听话,小猴子?”
孩子只顾抱着怜生的脸,咯咯地笑,看得万婆婆也心情豁然,直夸小猴子懂事儿好带。
七点多,钟秦回来了,大概是累坏了三下脱光衣服就往床上躺,一个人玩橡胶球的小家伙不安分地爬到钟秦身上,枕着
结实暖和的手臂翻来滚去,不一会儿就跟着老爹一同睡着了。怜生做好饭正准备叫钟秦来吃,一瞧这情景不由地苦笑起
来。
冬夜难熬,南方没有暖气,刺骨冰凉的夜晚总是非常磨人。倒是月亮出奇的亮,正好是个凸月,就像小孩子没有画规矩
的圆圈。展开皱巴巴的信纸,上面歪曲的字犹如一根根尖刺蛰得怜生眼睛发酸。
[我会来找你!顾怜生!]
想也不想就知道是谁送到超市的信。薇彩就像副作用,当钟秦这帖能治相思苦病的良药佳剂出现时,薇彩也随之来了。
也许此刻她就在不远的地方等待一个时机出现。平静的生活也许会在浩瀚大海中倾翻,也许可以飘飘悠悠驶向彼端,谁
能决定呢。三年,期盼着能够拥有自由的权利,可如今看看这漫长的三年还是太过短暂了。
钟秦并没有提及自己出去做的工作,但张珩尚却像个小型雷达甩也甩不掉。钟秦发现又脏又累的临时工作几乎一找一个
准,瞒着怜生,他先后又在短短半个月里做过清洁工,垃圾工,还在一个小钢铁厂里专门运废渣。他装疯卖傻对于别人
的嘲笑戏谑充耳不闻,有一次还被人甩了一脸发臭的烂面条,就因为直起腰来歇了一口气。
那是年关前两天,小不点感冒了没晚都咳得撕心裂肺,怜生请了假带他去医院,无意间在公交车上看到车在电视里正在
播放一条经济年会的新闻。这个城市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争取了这才年会的举办权,还没走出省就直接奔向世界了。
埃萨拉酒店就快扬名了,整天做广告宣传,就差没把自己说成泰姬陵。怜生身边坐着的中年妇女不忍心小不点再咳,一
直给怜生建议买什么药,别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还说该怎么照顾小孩儿,埋怨现在的年轻人一点经验也没有就交给老
人照看的好。车上不多的乘客也七嘴八舌加入了讨论,这是钟顾第一次被围观。
护士把小不点抱进病房时,怜生就给埃萨拉酒店去了一个电话,谎称自己是鲜花订送公司,刚才一位叫作钟汝西的客人
订了礼品花篮,需要他的房间号然后派员工送去。酒店不疑有他就在电脑上噼啪敲打片刻,告诉了怜生钟汝西的房间号
码。怜生还捏造了一家公司名字并且预订了时间,要挂电话的时候听到那边前台小姐说了一句,就是今天下午才到达的
钟先生,还和我眉来眼去呢。另外一个说,得了吧人家是看你没把眼屎擦干净。
给小不点开了药怜生沿途买了一身廉价的西装才回家,晚上钟秦夜至而归还没进家门就听得小孩哭得声音,他一身脏兮
兮的还提着两个大鸭梨,工作了一个下午就买了四个梨回来。
“去大医院看看吧。”
小娃咳累了歇口气继续,小脸通红。怜生把冰凉的大鸭梨塞他手里转移他的注意力,很快清甜的味道把他的视线吸引去
了,也咳得漫不经心了。
“没那么严重。”
“你明天上班不?”
“上,一整天。”
“那我带孩子再去看看。”
“不用了,我带他去店里,午饭我就不回来了。”
“那我去接你,明天就大年二十九了。”
“嗯。”
折腾了一晚上,小不点吃了药也没有丝毫好转。
第二天等钟秦摸黑走了后,怜生穿好西装皮鞋,抱着孩子朝埃萨拉酒店去了。他一枝鲜花也没有准备,酒店门口谨慎的
保安将他拦下来,倒不是因为他衣冠不整而是上前询问一下需不需要帮忙,因为小不点看上去实在是有点可怜。
径直来到32层,连个保卫人员也没有。这楼里都住满了身价了得的人物,可大概暗杀之类的事情在这样规模的城市里还
是显得有些可笑,就连几个清洁工都说,又不是好莱坞哪儿有那么多的恐怖分子。
找到了3222房间,怜生深吸了几口气按门铃,很快门里一个女声问道,“什么事?”
这时,小不点开始哭,声音越来越响。很快门就开了,出现在怜生面前的是那张和钟秦极为相似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