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牧秦

齐燕静静依偎在他身旁，宁静面容像睡着了似的，承欢一遍又一遍在心底刻划他的容颜，要牢牢地记住他，即使肉身毁灭、灵

魂消逝也不会或忘。

生不能厮守，至少，死要在一起。

36.

承欢将头靠在齐燕肩膀上，合起双眼。

魔胎尚未完全成形，力量不足，保护罩很快就会消失，到时候他便能如愿脱离命运的掌控，与爱人一起灰飞湮灭。

我等你很久了……

蓦然一个声音幽幽渺渺回响在耳边，承欢倏地睁开眼，漫天火光中，有个人影彷佛自火中而生，步履优雅，踏着火焰从容而来

，是幻还是真他已经分不清楚，他想，他大概正在作梦吧。

作一个临死前的梦。

那个人很美，是犹如水晶寒玉般剔透无暇的冷艳绝色，白发就像绢布一样柔柔地披在身后，红眼蕴含着智慧的光芒。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白夜，”他轻声开口，悦耳的嗓音透过重重焰幕传了过来，“我的有缘人……”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知道他前生的名字？才刚这么想，对方便再度开口。

“有人称我为混沌之书，有人称我为人界的管理者，还有人称我为预言师，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叫冰河。”

冰河缓缓朝他伸出雪白素手，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温润细致宛如白玉，承欢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手，放到那漂亮的手掌心里

。

冰河握住他的手，温和地看着他，“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也该是苦尽甘来、雨过天晴了。”

下一瞬间承欢只觉得四周的火焰全向自己罩来，本来是完全没有痛苦，连灼烫的温度都感觉不到，但现在，他的知觉彷佛突然

变得清晰而敏锐，该尝到的被火纹身的凄厉剧痛一样都没少。

他听不见自己的尖叫，他痛得想满地打滚，却只是更抱紧了齐燕的尸身，爱人的身躯已经面目全非，他庆幸他早已死去，不必

承受这种非人的痛苦。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烈火烧得焦黑，烧成黑炭，与爱人一同化为灰烬，但奇怪的是，他的意识仍在，并逐渐腾空飘远…

…

承欢醒来时，齐燕就躺在他身边。

他们的躯体完好如初，怎么会？

他立刻伸出手指凑到男人鼻间，温热的呼息绵长而规律，不可能！他又解开他胸前的衣扣，浑厚雄壮的胸膛完全坦露，竟是一

点伤痕都没有！他呆住了，愣了好一会儿，猛然回过神来时，下意识将耳朵贴上男人胸口。

这世上没有比心跳更悦耳动人的音符了，当下他的眼泪就这么流下来，蜿蜒成河，滴落在男人心口上。

是梦吗？驭魂剑刺穿齐燕心窝、他抱着他纵身跃入火坑、那个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还有在烈火中灰飞湮灭的身躯，全都是梦

吗？

他执起齐燕完全复原的左手，粗糙的掌心贴在颊边亲腻地磨蹭。

还是说眼前的一切才是梦呢？如果是，他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承欢看着齐燕的睡颜许久，男人始终没有转醒的迹象，于是他将衣扣重新扣上，下了床，为他仔细盖好被子，走出房间。

看到屋里熟悉的装潢摆设，承欢才知道他们已经回到齐燕在人界的家，他离开的房间是主卧室，也是齐燕的睡房，先前他没有

机会进去过，所以才没有在一开始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他们回到人界。

楼下传来细微的声响，会是末日吗？承欢举步走下楼梯，此刻他的心里有千百个疑问，末日正好可以提供他问题的答案。

步下最后一级阶梯，发现声音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承欢转身正要往厨房去，不意却瞥见客厅有一道人影，非常的熟悉，勾起

脑海中遥远的记忆。

承欢不由自主朝那身影走去，对方背向他站在窗前，望着夕阳中的美丽庭院，修长洒脱的背影有着遗世独立的孤傲味道，跟记

忆中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那一头漂亮灿烂的金发剪短了。

他张开口，喉咙却被酸涩哽住，喊不出他的名字。

倒是对方察觉他的存在，回过身来，见是他，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

“你总算是醒了，小夜。”

日风笑容温和，短发使他看来更为潇洒帅气，但在那眼波流转之中，在那久违的熟悉笑容中，承欢发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

唇瓣动了动，还是震惊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很惊讶我会在这里？”日风笑着开口解释：“血樱告诉我他找到你的转世，但根据我观测星象得来的结果，你并没有转世

投胎，而是重生，冥界让你的灵魂直接以新的躯体复活，这么做违反了宇宙恒常的定律，破坏了制定的轮回，天地之间自有一

套维持平衡与秩序的法则，法则之一是自尽而死的灵魂皆必须被封印在冥界里永远沉睡，不得再转世轮回，你的重生使法则失

序，为了恢复平衡，天地必定降劫于你，使你永不得超生……

“但是齐燕奉献出他的心，替你承受了一半的劫数，这是混沌之书愿意出手帮你的关键，虽然你逃过死劫，但活罪还是要受的

，混沌之书让你的意识尝到烈火焚身之痛，耗尽你的精神……”

日风并没有积极寻找重生的他，而是抱持着随缘的态度，如果不是天使与恶魔在人界闹出事情，惊动太初，他也不会因为担心

他而来到这里，进而得知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

“你睡了一个月到今天才起来，这段期间正好发生大事，狼族背叛神界自立门户，神魔两界处于紧张局面，于是才由我来看顾

昏睡未醒的你和齐燕。”日风笑意更深，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总之说来话长，你想知道得更详细的话，我可以慢慢说给你

听，从一千年前开始说起……”

37.

承欢总算从最初的震惊中回神，摇摇头，“那些荒唐的过去就当作是一场梦，梦醒无痕，没有必要再提起。”

他只要现在，只要与深爱的人长相厮守，没有恨，没有怨，再也不分开。

“也罢，既然早已人事全非，还是不提的好，不过有个人一定要介绍给你认识。”日风看向他身后，眼里盈满柔情，“烈天寒

，我三个孩子的爹。”

承欢震惊回头，比见到日风出现在他眼前还要吃惊，他刚说什么？这个白发苍苍的男人是他三个孩子的爹？

明旭不只被压，还生了孩子？

满头白发的烈天寒英俊如昔，容貌没有太大的改变，承欢直觉此人并非池中物，应是大有来头，却没想到开口头一句话竟是说

：“晚餐已经煮好，可以吃饭了。”

见承欢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日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知道我什么都精，就是厨艺糟糕透顶，天寒只吃过一次就不准

我再下厨，偏偏家里不再有下人可使唤，所以只好由他出马罗。”

天晓得烈天寒当真下功夫学得一手好厨艺，从外表完全看不出他有这种天份。

日风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有什么话边吃边聊吧。”

亲腻的举动勾起长远的记忆，他们以前不管走到哪儿总爱牵着手，毫不避讳，却在他遇到齐燕之后，一切都变了。

即使只是轻微的肌肤相触都觉得古怪。

承欢不着痕迹挣脱了他的牵握，刻意选择坐在他对面的位子，日风笑容依旧，没显露出任何尴尬或不自在，彷佛承欢的反应早

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晚餐的味道真的不错，承欢内心讶异，这个一看就是不屑侍候人的烈天寒，出乎意料有着一手在水准之上的厨艺，而且对太座

百依百顺，体贴到无可挑剔。

不必细心观察就能看出来，这两个人非常恩爱，从某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当中便可瞧出端倪，承欢一时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对

此该有什么感觉，丹朱一向不看好他们，总认为他和明旭的感情不能长久，果真是被他料中了。

“明旭，后来你有找到丹朱吗？还有玄黄和水静怎么样了呢？”

“他们都过得很好，尤其是水静，见到他包准你吓一跳。”日风神秘兮兮地说着，掏出一张纸条来，“这上面有他们的住处，

早准备好要给你了，只是你一直没有提起他们，我也就没有理由把这张纸递出去，如果你想去看一看多年未见的老友，他们的

另一半都喜欢拿醋当白开水喝，所以行为举止得收敛点，不能搂搂抱抱，还有，水静可能不记得你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承欢接过纸条，看着上面潇洒逸放的字迹，“原来大家都很好……”

每个人都有了归宿，都很平安幸福，知道这点就够了，将来有缘自然会再相见。

日风和烈天寒又多住了两天，确定他已经没事，便说要回去了。

“齐燕不会那么快醒来，你要耐心等待。”

送别的时候，日风对他这么说着，突然低头吻了他。

承欢瞬间全身僵硬，虽然只有短短几秒的时间，却教他十分不自在。

果然是世界变了，心也变了。

“我把我心里对你的感情全部奉还，从今而后，我们就只是单纯的朋友。”

日风轻声道了珍重，偕同烈天寒一块儿离去，承欢听见风中传来白发男人的低语：“现在，你可以专心一意地爱我了吗？”

日风轻笑着回答了什么，他没有听见，这一对有情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黄昏夕照里，独留他一人，面对这间冷清的屋子。

“你要睡到何时才肯醒来呢？”他坐在床沿看着齐燕，抓起他的大掌轻抚自己的脸，“你看，混沌之书让我恢复原来的模样，

是当初让你心动不已的美丽容颜。”接着又将他的手移到自己微凸的小腹，“我们的孩子长得很快，再两个月就要出世，所以

你要快点醒来，我希望到时候能有你陪在我身边……”

然而齐燕依旧迟迟未醒，他只能耐心等待，无论多久都等，心甘情愿。

某天宁静的夜里，承欢独自坐在庭院里的长椅上，仰望星空，沈淀思绪，他已经戒烟了，每当需要寻求心灵的平静时，他都会

抬头看着天空，有时蔚蓝无云，有时乌云密布，有时残霞凄美，有时繁星满天。

宛如人生一样多变。

深夜里，清冷的幽香伴随清脆铃声，右星乘着夜风来到他面前。

“仲痕希望你能原谅他的不择手段，他是走头无路，被逼急了才会利用你的同情心……”右星转述完仲痕的话，疑惑问道：“

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值得你拿命来帮他逆转轮回？”

承欢不愿揭露他人隐私，于是避重就轻，“他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他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我和他的动机不同，但目的是相

同的，所以……”

他曾天真地以为，只要时空逆转，错误的那一夜也会随之抹去，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确是太天真了。

“你不担心他是为了达到目的骗你？”

承欢一愣，“这我倒没想过……”可能是因为当时仲痕的表情勾起他许多心酸的回忆吧，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

“你已经重获新生，未来，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右星拿出一个小瓶子，“这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吧，真正的遗忘之泉，

我想你会知道该如何正确地使用它。”

“遗忘之泉……”承欢伸手接过瓶子，望着透明瓶身里面装满的透明液体，一阵惆怅怔忡过后，再抬起头来，右星已经不见了

。

唉，总是来无影去无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也不等他说一声“谢谢”。

他手里握着冰凉的瓶身，离开庭院回到屋内，回到爱人的身边。

承欢静静坐在床沿凝视齐燕许久，忽然拔开瓶塞，仰头将遗忘之泉一饮而尽。

唯有忘记过去，才能拥有崭新的未来。

他躺在齐燕身边，拉过他的手臂搂住自己，并靠向他怀里。

承欢知道，当他沉沉地睡去，不久又再度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会是齐燕温柔望着他的深情俊颜。

而他将遗忘所有，唯独对齐燕的爱刻骨铭心，永志不忘。

“右星。”左翼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晓得他会自己喝下遗忘之泉？”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我明明看见你偷偷在瓶子里掺水，如果不是早就心里有底，那又是何原因？”

右星顿时恼怒，“你真罗唆！”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引魂使者而已，没有能够扭转乾坤的力量，一瓶掺了水的遗忘之泉，是他对于既定命运的小小反抗。

忘却该忘的，将该记得的牢牢记住。

然后，迎接迟来的幸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