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实话,如果可以的话他很希望能有什么理由让他多留一些时间。
因为一想到要回家面对一寻,他就觉得说不出的尴尬。
可是,偏偏就在这种时候,他的上司冲他说了话。
"鹭沼,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我这边的进度比较慢,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了。而且昨天你不是生病了吗?今天就回
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平时工作认真,获得了上司的信任的话,这种时候就比较头疼了。
"但是大家都还在工作,我一个人回去不太合适吧?"
"你怎么说的象个学生一样,这里是工作场所,手头没有工作的人就不要老在那里瞎混了。"
虽然口气毒辣了一些,但是上司却绝对没有恶意。
正因为知道如果不说到这个程度鹭沼不会回去,所以他才故意用了这种口气。
对于他的关心,鹭沼不能不感到高兴。
所以最后鹭沼也只能苦笑着站了起来。
"明白了,谢谢你的关心,那么我先走一步了。"
虽然在天还没有黑下来的时候就离开了公司,但是鹭沼无论如何也不想就这么回家。
而能够在这种情况下陪他喝酒散心的朋友,这个时间也全都还在公司里如同老黄牛一样卖力加班。
话虽如此,他又不想一个人去借酒浇愁。
他怕万一不小心喝醉了回家的话,又不知道会被一寻怎么样。
(对了,去大圭家看看!)
那个号称有马场,池子里面还有鸭子的豪宅。
虽然他们的房屋一定会被高大的围墙所包围(这是鹭沼对于有钱人的幻想和偏见),多半看不见里面,但是就算绕着他们
家的围墙走上一圈,说不定也能找出一些跟一寻平时的生活有关的点滴线索。
说句老实话,鹭沼对于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塑造出如此彻底的暴君本身也充满了好奇。
既然决定了就要赶快行动。
森青年曾经告诉过他大圭豪宅的所在地。
即将动身前往蜜月旅行前,森青年偷偷对他说,"如果我哥哥实在让你无法忍受的话,你不用客气,尽管把他赶回自己
家里吧!"
现在回想起来,森青年几乎可以说是过剩的担心也并不奇怪了。
既然有这么个只要高兴就会对别人下手的哥哥会担心自然是再正常不过。就算森青年没有实际体验过,但想必也没有少
领教自己哥哥那些让普通人心惊胆战的言行吧?
因为一寻所带来的麻烦,鹭沼甚至连旅程中的妹妹妹夫的事情全都忘在了脑后。
就在出发前夜,他明明还因为担心他们的安危而坐立不安。
(好厉害的影响力。)
对于作用巨大的一寻效应,鹭沼忍不住衷心佩服。
他在红绿灯的地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告诉了司机森青年说过的地点。
"好象是大圭家。"
"啊,大圭先生的家吗?我当然知道。"
"不,我不是直接去大圭家,只是想去那附近办事。所以说一下作为路标。"
如果司机直接把他送到了大圭家门口那可就要命了。
出租车司机似乎非常理解。
"你说得对,那里确实显眼。就我所知道的,上次还有一位从北海道来的先生,就光是依赖大圭家附近这个线索,而找
到了分散十年之久的亲戚呢。"
话说回来,不只是出租车司机清楚,就连在北海道都名声赫赫的大圭家,到底是什么样的豪宅呢?
(如果是和一寻的没有常识性同一水平,完全超乎了想象的超级豪宅可怎么办?)
光是在脑子里想想就很恐怖。
但同时,鹭沼也多少有些兴奋。
也就是说,人类还是好奇心的结晶。
而鹭沼当然也并不例外。
鬼城
坐上出租车二十分钟左右后,他们进入了一个幽静的住宅街。
顺便说一句,这只是鹭沼的印象。
在鹭沼右手的方向,延续着一道奶油色的墙壁,因为融入了夜色之中的关系,看起来就像是无边无际。
(也许是工场什么的吧?)
鹭沼一个人暗自想到。
为什么一边说着这里是住宅街,一边还认为墙对面是工厂呢?
答案就是:作为个人的拥有物来说,那里实在大过头了。
也许是天生还是平民老百姓的关系吧?他并没有察觉到这里和自己原先的设想的矛盾支出。
在无意识之中,他那种小市民式样的常识还是发动了起来。
"对了,您要停在什么地方?"
(我都忘记自己开始说过的话了。)
鹭沼苦笑着回答。
"那就停在大圭家门前好了。"
但是,司机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
"哪里哪里,这个我知道。不过我想您可能不是很清楚。大圭家有正门偏门等等一共三个以上的出入口。就算是从一个
门走到另一个门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看来是鹭沼的估计太不足了。
"啊,这样吗?"
鹭沼突然觉得自已太没用了。
但是,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可回答的呢?
(大圭家果然和一寻一样是非常超越了常识。)
"您要是不知道的话可就难办了。这样吧。我就停在正门好了。"
"不,不,这样不太好。"
鹭沼慌忙摇着脑袋。
既然是来宿敌的家里侦察,怎么还可以从正面杀入呢?
"那就去偏门吧?"
"不,这也有点不太合适。"
"那么您想停在哪里啊?"
"我想去不是正门也不是偏门的最近的一个门口。然后我自己走过去吧。如果有什么陌生人突然在你门前下车,别人也
会吓一跳吧?"
鹭沼的判断非常英明。
出租车司机也随声附和。
"您说的对。他们家的正门和偏门附近都安装着摄像机,二十四小时进行监视。就算自己心里没有鬼,一想到自己被拍
进了摄像机里面,感觉还是怪怪的。"
"摄像机吗?"
鹭沼的下巴险些又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要命的家庭啊!)
过了一会儿之后,出租车停了下来。
"这里是西门,停在这里就可以了吗?"
"可以。"
拿出了几张千圆纸币后,鹭沼悄悄的下了车。
这时候好心的司机还不忘关心他,"真的可以吗?要绕着这个家走上一圈可不是一公里两公里的距离哦。"
"哈哈,也就是说最少要走十五到三十分钟吗?没关系,我因为工作早就习惯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骗人的。
当出租车的灯光从视野消失之后,鹭沼的口中泄露出了盛大的叹息。
无论是往左还是往右看,全都是一望无际的围墙。
"怪不得我认为是常识的东西对他而言都不通用。"
在这种家庭长大的一寻,只怕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认为是常识的东西,对于他也毫无意义。
因此一寻把他当成外星人对待似乎也并没有错误。
在院子里跑着马,在池子里养着鸭子的大圭家是个豪华到让人恐俱的地方。
"算了,反正也已经来了。"
鹭沼沿着围墙走了将近十分钟左右,但是却完全看不到尽头。
不止如此,就连路过的行人也一个都没有。
大概是因为大圭宅大过了头,所以这个地区都没有其它居民的关系吧?
不要说是象鹭沼一样的普通人了,就连一般的有钱人也完全无法和他们家相提并论,当然了,这个"有钱"大约应该在什
么标准,鹭沼也不是特别清楚。
都走出了将近十分钟左右,身边的风景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由于穿着皮鞋走路的关系,鹭沼的脚疼痛了起来。
"没事起那种奇怪的念头做什么?"
鹭沼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有够愚蠢。
"叫部出租车好了。"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大圭家发射了妨碍电波的关系,就连手机也无法打通。
鹭沼看过了手机的显示屏之后,四下张望了一番。
原来如此,也许是因为这里只有大圭府,所以才连公用电话和天线都没有吧?
大圭府第的内部多半是有专用电线吧?
就连君临天下的电信公司,在这种己经超越了常识的富豪面前也只有屈服的余地。
幸好当转过了第一个拐角之后,终于见到了比前面要强上一些,也就是说多少还有点人烟的街道。
鹭沼在那里拦截了一辆出租车返回了家中。
(哎哟哟,头疼头疼。)
乘坐出租车来到了附近的车站后,鹭沼转换了地铁。
因为鹭沼是具备常识的普通人,所以他不会一天两次毫无意义的乘坐出租车,让自己的荷包受到严重的损失。
就算他有钱的话,他也宁愿使用在更加有意义的地方。
朱美和森青年也是一样,在决定结婚后的半年时间里,他们那种一点一滴从小钱存起的样子真的是让人看着也随之感动
。
比如说,明明在距离住宅五分钟左右路程的地方就有直通公司的车站,他们也宁愿走上三十分钟以便节省交通费。
就算一次只能节省五十圆,一天来往两次就是百圆,两个人合在一起就是两百,一个月上二十天班的话就是四千。
再比如说,朱美每天早上会提早爬起来做便当以便节省午饭钱。
"哥哥,今天我又省下了一千呢。"
妹妹说着这些而露出的笑容,虽然多少有些憔悴,但是却说不出的美丽。
不管多么辛苦,她也从来没用松懈过为了结婚而作的努力,而且似乎每天都对此乐在其中的感觉。
如果这种时候,能啪的在妹妹面前甩出一叠大钞,然后若无其事的说句,"这是哥哥给你的礼物,你随便用吧。"的话,
无论是作为哥哥还是作为男人无疑都撑足了面子。
但是,因为确实做不到,所以鹭沼一开始就没福抱有这个幻想。
今年夏天,由于修理自己家里漏水的天花板的费用,鹭沼的存折上己经只剩下了区区的五位数,而且是比较靠前的五位
数。
鹭沼最多也只能做到尽量不让妹妹动用她的存款,自己全部负担下来修缮的费用而已。
话虽如此,如果能在妹妹面前甩出大笔的现金的话……
不好意思,岔开了话题。其实鹭沼想说的就是,这才是作为人的正常生活方式,或者说,是常人应有的姿态。
至少从鹭沼这方面来说,他所中意的是这种生话方式。
在坐着电车返回家里的途中,鹭沼己经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也必须让他回去。)
因为他知道这已经不是自己所能对付的问题。
在见过大圭家,正确来说是绕着围墙走了二十分之后,鹭沼已经充分明白了。
一寻是生活在与普通人完全不同的世界的人物,而且今后一定也会如此生活下去。
而鹭沼只是平凡社会的普通一员,对于生活在不同世界中的一寻的价值观以及主张不要说是理解了,就算是推测也无法
做到。
也许他现在确实因为与父母的分歧而暂时要离开家庭,但他绝对不是会停留在这种简陋地方的人类。
所以,鹭沼很干脆的打算请他回家。
当然了,一寻有过强暴鹭沼的经历也是原因之一。但问题并不光是这样而已。
那种蛮不讲理的暴力,至今想起来都让他火冒三丈。
但是,最终让他决心一定要把一寻送回家的原因。还是在于他痛感到了一寻和自己的巨大差异。
在妹妹妹夫回来之前的这三天时间里,他没有自信能和一寻顺利相处下去。
以一寻那种诡辩的个性,他一定会拿出最初的约定来进行拒绝。
但是,有时候某些约定还是不要遵守才对彼此都有好处。 情况已经改变。
如果必要的话他会低头赔礼道歉。
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之后,鹭沼轻松了不少。
鹭沼家一片寂静。
"我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有人还是没人,不过鹭沼还是出于惯招呼了这么一声。他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之中。
(没有人吗?)
鹭沼开始这么以为,但是他很快就注意到了玄关还摆放着一双眼熟的,比他自己尺寸要大的高级皮鞋。
从起居室门上面的缝隙中,泄露出了微弱的灯光。
"这么说起来,朱美也是这样子呢。"
鹭沼猛地想起了初中时代的妹妹的身影。
在同时失去父母的时候,妹妹还只是初中生。
她原本就比较爱撒娇,而且又正处于多愁善感的年龄。
因此她在精神上似乎承受了不少压力。
每天回家之后她也不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坐在起居室等待鹭沼的回来。
虽然她没有具体说出口来,但是她好像相当的寂寞。
鹭沼觉得那个用全身诉说着孤独的妹妹非常惹人怜爱。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撑到了现在这一步吧?
如果没有妹妹的话,鹭沼早已经自暴自弃,随变找一个好心的亲戚收养自己了吧?
但是,既然妹妹在这里,他就绝对不能离开。
虽然料理和打扫洗衣对他来说都相当陌生,但他用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学习。
直到进入大学,增加了外面的朋友之后,妹妹才逐渐减少了在起居室等待鹭沼的习惯。
从真正的意义上来说,两个人确实是相依为命。
而现在打开了起居室的房门之后,坐在那里的是和较小的可爱妹妹完全不同的大男人。
他是一寻。
看起来今天他也没有去公司上班。
他就穿着早晨的便装打扮,坐在起居室的双人沙发上。
在他的膝盖上放着已经打开盖的笔记本计算机。
因为有电子邮件,所以就算他不亲自去公司,应该也可以处理大半的事情。
注意到了进门的鹭沼后,一寻从笔记本上抬起了脑袋。
"哟,你回来啦。今天好早啊。"
他的口气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那种稳重安详的态度充满了绅士感觉,半点也无法让人想象这个人在前天刚刚强暴过鹭沼。而且昨天又在和鹭沼进行
过激烈争执之后被扫地出门,在外面冻了整整一夜。
接下来,他还以温和的男中音继续了下去。
"我们好久没一起去外面吃了。平时一直受你的照顾,作为回报我请客好了。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意大利餐厅。"
如果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是一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态度的话,鹭沼一定会觉得非常不快。
(什么嘛!这时候才来拍马屁!)
但是,至少在此时的一寻的态度里,鹭沼感觉不到丝毫讨厌的部分。
他看起来就是自然而然提了起来。
而这也许就是一寻的不可思议的魅力之一。
如果是平时的话,鹭沼绝对会十分火大。
但是逐渐的,鹭沼感到自己开始搞不懂大圭一寻这个人物了。
有时看起来就是傲慢不逊的暴君,有时候又似乎胸襟格外宽大。
特别让鹭沼无法明白的是,昨天才明明经历过那种事情,为什么今天他就可以如此的冷静呢?
"在那之前,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嘴上这么说着,鹭沼的心灵也平静的不可思议。
"你要说什么?"
一寻抬起了视线注视着鹭沼。
那是一种仿佛在注视着亲生弟弟的哥哥一样的温暖的目光。
"总之你工作一定累了吧?你先坐下来吧。"
"好的。"
一寻也许确实不是什么坏人。
但是,为了彼此,鹭沼不能不说。
尽管在胸口感觉到了隐隐的疼痛,鹭沼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那个,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啦。我觉得,一寻大哥你应该回自己的家比较好吧?"
一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视线避开了鹭沼,落到了自己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