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经常提醒他举办社游的印象。
「如果是社游的话,」钟奎不干不脆地,「那应该就可以。」
「嗯,顺便社游。」小奎得逞一笑,收拾餐具,起身,「就这么说定了,决定之后我会再跟老师连络。我下节还有课,
先走了。」
顺便社游——他那个顺便是什么意思。钟奎还在琢磨,对方早就关上门离去。
大约三天之后,走在大学里,偶遇魔术社社员,大家频频对他说:「老师,这周末要去白白山社游喔,我会去喔。期待
好久,我们终于有社游了。」无不兴奋神情。
「你们年轻人也爱爬山喔?」不是都说大学生爱搞联谊、泡夜店、迷网路游戏,怎么说去爬山,个个都兴奋得跟他招呼
。
「爬山其实还好,只要能玩就好。」社员一开心回应,说话实在。
确实大学生的通病——只要能玩就好。
「毕竟是社游嘛,老师你也知道,我们很久没办社游。」社员二这么说着,冲着社游而去。
有很久吗?对他来说,简直就像一眨眼的时间而已。
「老师,爬山途中会变魔术娱乐大家吗?」社员三冲着魔术而来。
爬山还变什么魔术?把给猴子吃的香蕉变不见吗?猴子会怒极撕裂他的背包吧。
结果小奎盛大举办魔术社的社游,浩浩荡荡租了游览车,来到白白山下。魔术社再怎么说也是全大学最大社团,租游览
车的经费一点问题也没有。
钟奎坐在游览车最前排的位置,由社长林家维负责陪他,在他身边难得安静,不发一语。
「林家维?你晕车吗?」钟奎询问,看他脸色不佳。
「没有。」小奎一笑,勉强回应。
对方否认,钟奎摸摸鼻子自讨没趣,望向窗外风景。窗外景象似曾相识,他对这条路有印象,他对这栋老建筑有印象,
他对这交叉路口有印象。他来过这里。
突然噤语。望着窗外景色,怀念不已。
小奎神色更加难看。他知道钟奎认出这里了。虽然是自己故意选的地点,但还是勾起他不好的回忆。
「林家维,白白山山顶是不是有座凉亭?」钟奎询问。
「很多山的山顶都有凉亭。」小奎冷声回应。
路渐渐明朗,他越来越肯定白白山肯定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座山。
原来白白山,就是他与陆慈相识的那座山。忍不住露出喜悦的微笑。
小奎一旁看着,脸色越来越沉。
第五章
众人爬山。人一多,便七嘴八舌起来。东家长、西家短。听说会计系的系花跟资处系的阿宅在一起、听说校长跟学务长
有奸情、听说学校之所以经费都不过是因为忘了贿赂、听说生物系的主任得靠关系才能当上——八卦八卦八卦到社长林
家维身上。
「社长,你追老师多年,也算是学术有成。魔术变得吓吓叫,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让老师终于松口私底下教你魔术?
」副社直嚷嚷,他也要学他也要学。
引起众人效法,我也要学我也要学,山中一度吵杂。
「说什么追,用这种容易令人误解的词汇。你国文老师会哭喔。」钟奎说完,停了一会,又说:「等等,你国文老师就
是我。可恶,我怎么会教出你这种学生。」
「可是我又没说错,确实是追没错啊。」副社反驳:「一有空档就去找你,我前几天中午还看到你们一起吃午餐,比我
追我女朋友还勤。」
「难怪老师会为了社长破例。」社员附议:「此情感动天啊!」
「我真的没有私下指导他。」钟奎怎么解释社员都听不进去,望向另一位当事人林家维,对方一派怡然自得,像是与他
无关。白眼瞪他,说:「你好歹帮我解释一下。」
「要解释什么?」小奎轻松自在的模样,与钟奎急躁模样成对比,又说:「我确实一有空档就去找你,我们也确实中午
一起吃饭。」
「一起吃饭只有一次而已!」钟奎反驳。说得好像天天中午都一起吃饭似的。
「喔好好喔,可以跟老师吃饭,还私底下指导。」
「社长好诈!」
「我也想跟老师吃饭,让老师私底下指导魔术。」
就说不是这回事了。跳到黄河洗不清。钟奎无奈。
「你们想都别想,老师是我的。」小奎趁势宣告主权,感觉像是开玩笑的话,神情却再认真不过。
怎么这样——社员不胜唏嘘。
算了,既然是社游,大家开心就好。开心就好。钟奎自暴自弃地想着,完全失去反驳的力气。自顾自地一路前行,走到
最远最前方探路。
边探路边洒下路过的祭品,小米、花生类的干食,供奉给白白山的小妖小怪们。基本上这座山没什么特点,就是特别容
易吸引妖怪。
一般小妖小怪还好,不小心得罪顶多恶作剧一番。但要是恶作剧到把人引到大妖怪面前,那就可怕了。
白白山虽海拔不高、地形不复杂,但大多数人上来爬山,爬得老半天都还爬不到山顶。山路像是迷阵般,九弯十八拐,
绕得人眼花缭乱方向尽失。
大部分人在山上迷路,都是小妖小怪搞的鬼。小声低语:各位小祖宗,行行好,让我们一路平安。
三、四只无脸小妖围过来,捡起路边小米。无脸小妖大约十公分高,煞是可爱。
「老师,你怎么把我们丢下,自己一个人走到前面去!」魔术社社员匆匆赶上,向钟奎招呼。
「等等,先不要过来!」钟奎喝止不及,眼看社员一脚踩上无脸小妖。小妖无脸,无声哀号,随着社员着地,化为白烟
。
一旁无脸小妖见同伴被杀,慌张放下小米、花生,脸突然胀十倍大,对着那名社员。仿佛在无声询问,为什么你要杀我
的同伴!
糟糕了。钟奎暗叫。
「老师,怎么了吗?」社员被钟奎声音吓到,停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无脸小妖猛摇头晃脑,摆明是召唤什么的仪式。钟奎回过神,得赶紧画阵开出结界来,推开一头雾水的社员,命令:「
留在原地不要动。」在社员脚边洒下小米花生。手边没有任何道具可画阵,只得用小米、花生来完成。
只是不知道他手边的小米够不够画出容纳所有人的阵,或是来不来得及在无脸小妖召唤出更难对付的妖怪前画完。
「大家先不要说话,集中靠在一起。赶快!」来不及说明事由,钟奎慌张地要大家聚集,好让阵的范围缩小。
「老师要变新魔术吗?」众人听话聚集在一起,躁动不已。
「老师需要助手吗?」一社员说要帮忙,就要踏出小米范围。
钟奎斥喝:「别出来!」众社员吓了一跳。
此时,突然起风。
来了。钟奎来不及跳入结界之内,在小米范围之外赶紧结印,开启范围包含四十多人的大结界。
大风吹得树枝摇动,几乎折断的强度。但结界内,无风。与周遭隔绝。众人回过神,震惊地看着钟奎。
『人类——』一声属于妖怪的低沉嘶吼。
钟奎一颤,缓缓转身,看清妖怪模样。
妖怪,仅一头颅,像是无脸妖怪无限放大版,扯开脸下的肉,变成可怕大嘴,嘴边还连着丝丝肌肤。冲着比自己小上一
倍的钟奎龇牙裂嘴。
『为什么要杀我的孩子——』无脸妖怪愤怒质问,低头面向钟奎,无限哀戚。
钟奎倒地,嘴巴开合,发不出声音。
『人类,为什么要杀我的孩子?』没得到回答,无脸妖怪再问,无形中出现一双手,抓住了钟奎的颈项,不让他有逃脱
的机会。
无脸妖怪张大嘴巴,就要吃下钟奎。
钟奎抬头望,近在咫尺的妖怪尖牙突然停住。呜鸣一声,放开钟奎。错愕地低语:「怎么会有——」吃惊地看着结界内
某个人。
钟奎顺着妖怪视线,正要寻找那人,突然妖怪一尖声,召唤她的孩子们,瞬间消失,离开他们。
这突来的变故,出乎钟奎意料之外,望向魔术社社员们。
不知道他们之中,哪个人有这本事,让无脸妖怪吓得消失无踪。
社员个个不敢离开结界,战战兢兢地望着钟奎,动都不敢动。
「没事了,你们可以出来了。」钟奎对着社员们一笑。
社员们步出结界,感受到微风,爆出惊呼。
「老师你太强了!你这个魔术真的是太屌了!」
「对啊对啊,居然能把我们跟风隔开!比大卫还厉害!」
「再一次!老师再一次!」
众人拱着。钟奎讪笑,缓缓起身,还没站好就这么笔直倒下。
「老师!」
钟奎听到社员们担忧地惊呼出声,心里暗自反驳:这群小兔崽子还知道要担心,还敢嚷嚷着再开一次结界,再开一次,
他今天就别想下山了。
是说,他现在是真的不行了,容他小睡片刻。
睡梦中有人将他抱起,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鼻间却是不熟悉的味道。轻柔怀抱、温暖胸膛,这本应该是充满浓浓血腥
味才对。
啊,他忘了,小奎他被封印起来了。钟奎厘不清对小奎的感情,但这股失落感却是如此深重。
「我送老师回游览车,你们继续爬山吧。」小奎向众人交代一声,便带走钟奎。一转身,扬起异常喜悦的笑容。
脚步轻快,箭步如飞,不消片刻抵达游览车,上游览车后,轻轻放下钟奎。
他知道钟奎累惨了。明明是法力不怎样的人,却还硬要张开包含四十人的大结界。他的钟奎就是这么不自量力的一个人
。小奎拨开钟奎脸颊上被汗水沾湿的发,手贴上他的心,俯身小声在他耳边低语:「我知道,你想我了。」他真的好开
心。
或许小钟梦里有我。这么想的小奎与钟奎头贴头,偷窥钟奎的梦境。
钟奎的梦,是一段回忆。活生生、血淋淋的,一段小奎最不愿回顾的记忆。只因那都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实。
泛黄的回忆,回忆起头于白白山山顶一处凉亭。钟奎身穿蓝色短衫搭配卡其色长裤,在他面前是位清秀甜美的少女。少
女头顶带着草帽,草帽上系着白色缎带,穿着与他相似的浅蓝色无袖洋装,露出她纤纤手臂、白里透红的肌肤。
少女对着钟奎腼腆微笑,多么清纯可人的女子。多么令人憎恨。小奎愤怒着。
突然起风,大风起兮云飞扬,少女赶紧抓住草帽,免得被风吹走。钟奎伸手扶上少女手臂,对她说:「小心着凉。」语
气如此温柔。
少女直对他笑着,眼里明显的爱慕倾心。而与她相望的人,也是喜欢的神情。
「我们走吧。」钟奎搭上少女的肩,轻轻拢拢,两人靠得亲近,离开凉亭。
小奎知道这段,少女被妖怪迷惑,迷迷糊糊上了山,巧遇正在山中抓妖的小钟。小钟为了少女的安全,在山中最大一棵
树上钉下镇妖符。小钟带少女走出山路,少女就这么喜欢上他,他也为少女着迷。然后两人共同有了一段婚姻,还生了
一个男孩。他知道这段。小奎握拳。
梦境一改。是陆仁出生两个月的时候。
钟奎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婴儿的陆仁,对他轻声细语、百般呵护,仿佛陆仁是他的宝物,他最喜欢的人。接着,对坐在床
上的妻子感激微笑。抱着陆仁,空出另只手,摸上妻子红润脸颊,轻声说话:「辛苦你了。」两人相视一笑,眼神里有
着说不清的默契。因为他们是夫妻,而孩子是两人爱的结晶。
小奎知道,这是钟奎的梦想。小钟一直都想离开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所以有了个阿妹、然后
有了个陆慈。最后和陆慈一起生了陆仁。这才是小钟想要的人生,而不是他给小钟的那种。
他带给小钟的,只有恐惧和不断的杀生,他甚至得吃人维生。小钟怕自己怕得要命,恨不得以死相逼,非要离开他不可
。不惜封印他,也不愿他再害人。
在小钟眼中,他就是这样的存在?小奎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生活,才是小钟想要的。小钟希望能陪伴在身边
的人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为什么不是他,小奎极度愤怒,为什么小钟选择这女人,而不是选择他!他才是小钟的半身!他才是小钟最重要的另一
半!这女人算什么!
小奎忘了自己身处梦境,上前紧抓陆慈颈项,奋力缩紧欲掐死她。
梦中的陆慈被小奎掐得弓起身,梦中的陆慈看不见小奎,她瞪着天花板,向她先生求救,「钟……钟——」
该死的女人,不准你叫他!小奎更加用力。
梦中的钟奎也看不到小奎,只能试着拨开可能存在的敌人。但他怀里还有个婴儿陆仁,护着孩子拼命推开无形的人,突
然他扑了个空。
猛地,醒了过来。原本美梦转成恶梦,让他冷汗直流、胆颤心惊。
「你哭了?」
问话的是钟奎,他喘着气,定睛看清眼前林家维。林家维一脸痛苦,两行清泪,怨忿地望着自己。林家维双手抓紧他肩
膀,一刻不放松,对着他一直哭着。
「林家维?你是怎么了?」钟奎微抬手,扶上林家维的手肘,觉得被抓得死紧,希望他能松手。
「你突然昏倒了。」小奎试着冷静情绪,咬牙切齿地说着,还流着眼泪。
钟奎微愣,回过神,又说:「啊,是喔。可能是我昨天太晚睡的关系,所以今天才会特别不济。」当然不能说是为了保
护大家张开结界,而用尽力气昏倒。自然而然地撒谎。如果是担心他,林家维此时的反应就太奇怪了。钟奎奇怪地看着
他。
「老师,别太勉强自己了。」明明是关心的话语,林家维却是悲痛的神情。
「林家维,你还好吧?」他怎么觉得林家维比他更难过、比他还勉强自己。一直哭一直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虽说现在
是泡泡族的时代,但林家维的性格明明是阳光爽朗,不像是会轻易哭泣的人,尤其是哭得这么豪迈。眼泪斗大都滴到他
衣服、裤子上,晕开一片,奇怪的是他居然觉得这大男孩有点可爱。
「我没事。」小奎声音颤抖,极力压抑住心中涌上的不甘心。
钟奎看他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模样,放下扶住林家维手肘的手,改而拍拍他的背,试图安慰他,说话:「我是不知道你发
生什么事,但是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会过去——」小奎低语,否定钟奎的话。脑海里是多年以前,钟奎对他万般憎恶,狠心离他而去的身影。
「会过去的。」钟奎笃定,说着:「再天大的事都会过去。」
那么我已经成为你的过去了吗?小奎想问,内心无限感伤。
「林家维,再天大的事都会过去,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钟奎感触万千。
「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林家维啊。」钟奎回答。仿佛他问了一个蠢问题。
可他不是林家维。小奎苦笑。要是小钟知道是他,还能对他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吗?再天大的事都会过去——小钟能原谅
他吗、会吗?其实答案早已十分明显。
如果是林家维,那么小钟是不是就能全心接受?原本想表明身分的小奎,噤口,决定什么都不说。他宁愿保守秘密,用
林家维的身分,和小钟重新开始。
「林家维,其他社员呢?」钟奎环顾四周,除了他们,没人在车上。社员们该不会还留在群魔之地白白山中吧。不禁紧
张起来。
「还在山上。」小奎据实以告。
钟奎担心得欲起身,可双肩还被人抓着,一动又被压下坐好。错愕询问对方:「你干嘛?」
「不用去找,他们下山了。」小奎说着,微侧身让他看看窗外归来的一行人。
钟奎望去,一群人如他所说,纷纷下山,向游览车走来。然而,眼前这位林家维同学,还不肯放手。他提醒:「林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