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奴才所求的,也只是妹妹能够平安。待得将来放还出宫的那一日,能找个老实敦厚的人嫁了,生几个孩子,平安喜乐一
生。”静默了一会儿,思贤突然低下了头,一滴泪水落下,润湿了地面。
“罢了,我信你就是。只是,我想问你一件事。”沈墨哲默默地注视着思贤露出欢喜神色的面庞,眼神却是分外用力,“若是有
一日,殿下让你来将我置于死地,你,又当如何?”
思贤身子一僵,随即神情激动万分地说道:“不会的!殿下待您如此赤诚,怎会想要置您于死地!公子,您这样说,岂不是要让
殿下心寒吗!”
“只是这样问问。”沈墨哲眼神转向前方,幽幽道。
思贤低下头,咬紧嘴唇。半晌,抬起头,毅然决然道:“若真有那一日,奴才不才,却也知道忠义二字。殿下始终是奴才的主子
,又待小人不薄。奴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背叛殿下的。只是,如此一来,却是忘恩负义,那奴才也只有以死谢罪,到九泉之下,
再由着公子您责罚了。”
沈墨哲叹息一声,让思贤起身,但对思贤的最后一丝犹疑,也烟消云散了。
入夜,正是万籁俱寂之时,守夜的宫人们也都各自找个角落躲着去了。
沈墨哲躺在床上,却是久久不能入眠,脑海里始终都是杨清宇脖颈间那一抹刺眼的苍白。
“吱呀”,通往杨清宇卧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穿过厅室,轻轻地推开了沈墨哲房间的门。
沈墨哲心中一紧,是谁?!
透过帷幔,一个熟悉的人影在月色中显现,沈墨哲猛然一惊,是杨清宇?!
待杨清宇自以为无人察觉地走到床边,准备撩起床帐的时候,沈墨哲陡然从里面将帷幔掀开,将杨清宇吓了一大跳,接连退后了
好几步,这才稳住了身形。
“这么晚了,你不去休息,跑这儿来干嘛?”沈墨哲目光灼灼地望着杨清宇,低声喝问。
“我,我想来给你上药……”杨清宇挠了挠后脑勺,面上带着被人撞破的尴尬,讪讪道。
沈墨哲的视线落到杨清宇手中抓着的药膏,沉默了……
第17章
低垂的帐幕之中,小小的夜明珠散发着微弱柔和的光芒。
沈墨哲垂着脑袋,露出粉嫩白皙的脖颈,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颤一颤。杨清宇只觉得心底有一根羽毛在不停地刷弄,痒
得厉害。
杨清宇干咳一声,想要把注意力从这种怪异的感觉上移开,挖了一大坨膏药,呐呐道:“那个,墨哲,把头抬起来,我,给你上
药……”
沈墨哲的睫毛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半敛下眼眸,轻轻地“嗯”了一声,仰起了脖子,却别开了眼,不去看杨清宇。
杨清宇心中显然也是尴尬不已,沾着药膏的手指颤抖着移向沈墨哲的脖子,在看到那碍眼的伤痕时,杨清宇心中猛地一阵抽痛,
终于收敛了心神,认真地沈墨哲上起药来。
当冰凉的药膏碰到沈墨哲裸露在外的肌肤的那一刹那,沈墨哲怕凉地缩了一下脖子,但杨清宇温和干燥的手指坚定地在伤处移动
着,让他兴不起一丝躲开的念头。
冰与火的刺激让沈墨哲的肌肤一阵阵战栗。跟着悸动的,还有那颗苍老的内心。
眼角的余光落在杨清宇认真严肃的脸上,沈墨哲心思一动,视线往下,是那一圈碍眼的白纱。这又让他胸口一闷。与此同时,又
有一股火热的感觉从胸口升腾而起。
他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木头人,当然知道杨清宇今天的受伤的真正原因。
前世今生,他,何曾像这样被人如珠如宝地呵护在手心里,这样沉甸甸地放在心坎里过!
“好了。”杨清宇看着沈墨哲因抹了药膏而显得更加水嫩的脖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沈墨哲颇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将扣子扣好,说道:“殿下,夜已经深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杨清宇闻言,神情一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又轻手轻脚地爬出了床帐。
“殿下。”杨清宇正欲离开,床帐再一次被掀起,沈墨哲漆黑的双眸在夜色中如黑曜石般夺目,“谢谢!”
杨清宇呆呆地愣在了原地,张着嘴,脑海里净剩下了沈墨哲方才那一抹羞怯的笑容。半晌,才挠着后脑,傻乎乎地笑了,对着已
经沉寂无声的床帐内,说道:“呵呵,不谢,不谢。”
听着杨清宇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房间的动静,沈墨哲将脑袋钻出被窝,默然一笑。
因为杨清宇受伤的缘故,沈墨哲这几日也清闲了下来。
嘉明帝下了旨意,停课十日,让杨清宇好生休养。另外,由于杨清宇身为太子之尊,却行事莽撞,致使自己出此意外,所以被勒
令禁足一月,在泰煜宫内好生反省,也不许任何人探视,甚至连每日的请安也被免了。
虽说不用上课,但沈墨哲要做的事业不少。熬药换药,沈墨哲都不曾假手于人,起居用药,无不替杨清宇打点妥当,体贴入微,
让杨清宇心里暗爽不已,在心里直呼自己这招苦肉计使得不错。
自此,沈墨哲心中最后一层隔阂也消融不见了。甚至对杨清宇时不时亲昵撒娇的举动,也能抱以纵容的一笑。而同时,沈墨哲那
宛如弱水般无孔不入的温柔,也让杨清宇一点一点地沉沦,不禁想要更多,再多些。
这日,杨清宇正在习字,沈墨哲倚在榻上看书。原本沉静美好的氛围却被沈墨哲的一声轻叹打破了。
“怎么了?”杨清宇停下手中的笔,看向沈墨哲。
“没什么。”沈墨哲看着面前这个男孩,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孩子,明明自己也只有八岁,但一举一动,却都是要将自己这
个六岁幼儿纳入羽翼之下。这种奇特的感觉让沈墨哲不禁觉得很是温暖。
见到杨清宇明显不信的眼神,沈墨哲只得无奈道:“真的没事。只是这个月回不了家,有些想念而已。”
沈墨哲说的是实话。虽然这几天沈梓文已经开始来上课了,但沈墨哲心中最惦念的人毕竟不是他。
“哦……”杨清宇心头突然笼上了一层阴霾。看着沈墨哲在阳光下清浅柔软的笑容,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想到那日,沈墨哲在那
个孩子头上印下的一吻,心头更是烦闷不已。
“早上起得有些早了,我去睡会儿。”
沈墨哲诧异地看着杨清宇突然阴沉了脸,然后闷闷地转身离开了,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对方离开。
沈墨哲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杨清宇,却听侍人进来通报,说是皇帝又有旨意下来了。
此次嘉明帝降下旨意,因杨清宇表现良好,遂解除禁足令,并着他三日后去御书房报到,旁听政务。
听到这个消息,沈墨哲心下了然。看来皇帝是要开始培养杨清宇的政务能力了。
送走传旨的宫人,沈墨哲却看到杨清宇的脸上并无喜色,不由诧异道:“殿下,圣上对您寄予厚望,您应当开心才是啊。怎么如
此愁眉苦脸的?”
杨清宇淡淡地看了沈墨哲一眼,有些不情愿道:“墨哲,这几日辛苦你了。本宫放你一日假,你,你回家看看去吧。”说完,一
甩袖子,就往书房去了。
沈墨哲呆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转眼,杨清宇已经走远了。
杨清宇正生着闷气,提着毛笔,在纸上泼洒着一坨坨墨迹,也不知是在画什么,还是在写什么。
门“吱呀”一声开了,杨清宇正要出声怒斥,却见沈墨哲正带着盈盈的笑意朝他看来,手里边还抱着一堆书札。
“你,怎么还没走?”杨清宇呐呐地开口,心底涌上了一股惊喜之情。
“我也想啊。可小臣身为太子侍读,当然要尽忠职守。殿下您过几日便要上御书房听证。虽说只是听证,但也难保皇上不会以此
考校殿下,您自是要做足了准备才是。小臣要是这时候离开,只怕祖父和父亲大人也要责罚我的。”
好似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杨清宇的心在瞬间跌入谷底,用干涩沙哑的声音开口道:“无妨,这假,是本宫准了的。若是有人
责罚,你只管这样说就是了。”
“哦。那我就走了哦?”沈墨哲眨了眨眼,望着杨清宇。
“嗯。”杨清宇艰涩地应了一声。
“唉。”沈墨哲叹息了一声,将抱在怀里的书札往书桌上一堆,又卷起那团“四不像”的纸,扔到一边,再将手札一一摊开放好
。
“小臣也想休息啊。可惜,却是个天生的劳碌命。呐,这些是江太傅上课时讲过的东西,我之后做的笔记。都在这儿了,这几日
你便好好温习一下吧。”
杨清宇霍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墨哲。他已经听出来了,沈墨哲并不是真的要走。更何况,这一堆手札笔记,沈墨哲用心何
其之深!
“墨哲……”杨清宇轻叹道,想要去拉沈墨哲,对方却转过了身去,伸了个懒腰,往外面走。
“唉,早上起得早了些,回房歇会儿。”
杨清宇的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顿在半空,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殿下,沈侍读。”第二日午后,沈墨哲正和杨清宇一起窝在书房里用功,守在外间的思贤走了进来,“安亲王世子前来探望殿
下的伤势,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杨清宇和沈墨哲对望一眼,放下手中的笔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本宫换身衣服就去。让人好好伺候着先。”然后又转向沈
墨哲道,“墨哲,走吧,你还未见过我那小堂弟吧?”
“敢不从命。”沈墨哲优雅地欠了欠身,眉眼间尽是笑意。
杨清宇对沈墨哲越来越不可形状的举止也不以为杵,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起我那小堂弟,倒也挺可怜的。”一边让思贤给自己更衣,杨清宇一边对沈墨哲说道,“他母妃在生产之后一直体弱多病,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皇叔又是个严厉狠辣之人,对这嫡子的教育从不曾心软过。偏生那孩子天性绵软,除了花花草草,
对别的东西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小小年纪,别的没什么长进,这逃学溜号的本事,倒是日渐精湛,时常能摸到别人找不着的门路
。”
沈墨哲闻言,“扑哧”一笑,一边替杨清宇系上腰带,一边揶揄道:“殿下该不是也经常跟着那位世子殿下一同逃学吧?”
“想得倒美!”穿戴整齐的杨清宇在沈墨哲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拉起他的手往外走,“本宫与他们的教学方式不同,就是想溜,
也溜不成啊。”
杨清宇低低的叹息声中,有着掩不去的失落。沈墨哲心中一叹,本想将手从杨清宇手里抽出的动作一顿,终究任由杨清宇拉着自
己走了。
到了外面,杨清宇颇为不舍地放开了沈墨哲的手。柔软温和的触感,让杨清宇忍不住想要放到嘴里咬一咬。但他终究只敢在心里
想想。
虽然在养病的日子里,他时常会对沈墨哲有耍赖撒娇的亲昵之举,但像这样堂而皇之地牵起那只小手,却是不曾有过的。方才,
杨清宇真是怕沈墨哲会把手甩开啊!
到了前厅,杨清宇带着温和大度的笑容迎上了那位小堂弟。沈墨哲看着这位亲王世子清晰明澈,带着童真的黑眸,神情一顿。这
个孩子,他竟是认得的!竟然就是那个躲在凝曦园草丛里的那个孩子!
原来,他就是安亲王世子,杨荩宇。
沈墨哲不禁感慨,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啊。
众人一一见礼。礼毕,杨荩宇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沈墨哲,软软的童音有着说不出的单纯烂漫:“小哥哥,原来你
就是太子哥哥的侍读啊。”
沈墨哲自认无法对这样糯糯软软的孩子板起面孔,于是也柔声道:“是,正是小臣。”
“小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孩童的话语带着天真烂漫,却又让人苦笑不得。
沈墨哲一愣,只得苦笑道:“谢殿下夸赞。”
那边,杨清宇已经黑了一张脸:“荩宇,你都这么大了,不要再这么没头没脑的。小心皇叔又要责罚你了!”
闻言,杨荩宇怯怯地缩了缩脖子,垮下了肩,双手规规矩矩地摆在膝盖上坐好,不再说话了。
沈墨哲看着杨荩宇这副啜然欲泣的模样,也是有些不忍,站在杨清宇身后,偷偷地掐了掐他的背。
杨清宇自然明白沈墨哲的意思,何况,他对这个像小白兔一样的堂弟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对他那样盯着沈墨哲有些心里不舒服
而已。于是道:“好了,本宫逗你呢。怎么老是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好歹你也是个亲王世子,将来可也是个王爷!你这样,
说出去丢不丢人!”
杨荩宇抬起头,扁扁嘴,望着杨清宇,一层水雾又蒙上了泛着委屈的眼眸。
“呵呵,殿下,太子爷这是在关心您,才会这么说。这是好话,哭可不好。”见杨清宇又一次将人惹哭,沈墨哲只得亲自安抚着
受伤的小白兔。
听到沈墨哲的话,杨荩宇这才破涕为笑,在对方的劝解中羞涩地点了点头。而后,气氛也渐渐转好。
杨清宇摸着手里的茶碗,郁闷地看着沈墨哲露出温和的笑脸,哄着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堂弟,却又不好发作,着实气闷不已。
时间一点一点推移,杨清宇只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到达了极限。于是露出疲惫之色,打断了两人的欢声笑语。
第18章
沈墨哲和杨荩宇那仿佛一见如故的熟稔让杨清宇心中一阵不快,清了清喉咙,咳嗽了一声。
杨荩宇似乎对身边的动静极为敏感,受惊般地颤了颤身子,眼睛“唰”的一下睁得老大,畏缩地看着杨清宇。
沈墨哲却是眉头一皱,俯下身子,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了?我再让人煮些润喉的药膳来。”说着,就要出去吩咐
宫人,却被杨清宇拉住了手:“不用,只是嗓子有点痒。没事儿。”
沈墨哲新奇地看着杨清宇带着委屈与倔强的表情,心中升起一股奇特的感觉来。他有些不明白,杨清宇为什么要拉着他,一副被
主人抛弃的可怜的小狗的模样。
杨清宇却是觉得很委屈。沈墨哲把他撇在一边,不理不睬,光顾着和杨荩宇说笑,这让他很不是滋味。不过……杨清宇眼中闪过
一丝得意狡黠的光芒。沈墨哲毕竟还是在意他的,一听到他咳嗽,就过来嘘寒问暖。这份重视,让他如何不得意,如何不雀跃。
见到杨清宇眼中闪动的光彩,沈墨哲脑海里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什么,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心中的想法带到脸上,让杨清宇看得不由痴了。
温柔委婉,云淡风轻。
和煦的暖风吹过,杨清宇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盛满了阳光的味道。
沈墨哲背对着杨荩宇站立,杨荩宇不知道沈墨哲和杨清宇怎么了,突然呆立不动了。他只看到沈墨哲和他的堂兄握在一起的两只
同样白嫩嫩的小手,显得那么契合,心里顿时冒起了一股酸气。
“哐当!”沉浸在彼此的视线中的两人猛地被惊醒了,却是杨荩宇打翻了茶盏。
“我,我……”小白兔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看了看受惊的两人一眼,惶恐地低下了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泪珠如断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