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果实——木原音濑

作者:木原音濑  录入:01-05

情绪激动的吉村敏,声音越来越大。就算那是已经听习惯的声音,也渐渐开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像海啸船席卷而来的声音,让四周开始喧哗起来。到底是为什么呢?自己的身边开始聚集好多人。

「我自认到现在为止帮了你很多的忙,也知道你有些障碍,所以才尽心尽力地想要帮助你。可是你对我替你所做的种种,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你曾经对我说过任何一句道谢的话吗?我并不是强迫你要那样做,可是我不管做什么,你对我都是那种『不理不睬』的态度,这让我觉得是不是就这样任你差遣了!」

没有什么事比花时间在听懂别人讲的话还浪费时间,更何况那么大声的声音只会让自己感到混乱而已。为了不听到那些声音,便开始凝视在自己身边一动也不动的金发。

「对你而言,我算是哪一种『朋友』?」

金发梢稍动了一下。这时候,上课钟声响了,下一堂课就要开始,不能再待在这里。正准备离开时,突然手就被抓住了。

「你别想逃,快回答我!」

门打开,老师走进来了。要是再留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被骂的。虽然不知道留在这里会怎样,但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我不知道。」

「我没有说些很难懂的话吧?我只是在问你,对你而言,朋友到底算什么?」

朋友算什么?单字被自己凑在一起了。只要能回答这个问题,就能逃离了。

「朋友是很方便的东西。」

剎即间,吉村敏脸色骤变。他的眼角抬高,并住自己这边走过来。那朋友的眼睛渐渐变成敌人的眼神。

「你说什么?所谓的方便是什么意思?」

自己回答完,吉村敏应该就会放手了,谁知道他的手越来越用力!他的心情变坏了,所以自己便重复那个答案。

「朋友是、非常方便的东西、方便的东西、方便的东西、方便的东西…」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说不可呢?我可是出自好意才来照顾你的啊!」

吉村敏那宛如巨浪般的声音和愤怒朝这边侵袭过来。课都已经结束了,而自己到现在还被关在这里,以及那对自己吼叫的巨大声音。为什么不能逃离开这里呢?自己看着那有如链子般囚禁自己的手。

「你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简直跟昨天那个男人同一类!这已经不是你听不听得懂别人说话的问题!够了,我已经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也不想和你这种将别人视为「方便』的东西的混蛋做朋友!」

用单手摀住耳朵,还是隔绝不了那巨大的声音。觉得自己正迅速缩小,为了代替那逃往能让自己安心平静场所的自己,分身的「替身」出现了。替身勇敢地抬起头来,猛瞪着吉村敏。

「吵死人了,闭嘴!」

替身大声怒吼着。替身会根据以往的经验选择适当的话应对。像这种情况的话,只要大声地说「吵死了」,周围的人就应该会安静下来。

「你说吵死人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和我再讲下去了吗?」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是因为你根本连听都没在听!」

用声音将对方的话压过去是替身的不二法宝,现在却被对方捷足先登,自己反而被压过去了。如果连替身都无法应付的话,那自己真是无处可逃了。简直就像恶性循环般,这阵吵闹越演越烈。替身开始受到动摇,而发不出声音来。要是替身不行的话,就没有任何办法来保护自己了。已经穷途末路,再也无法忍受那四周喧哗的气氛,还有吵得不停的耳朵。手指微微发抖着,眼前一闪一闪的。要逃离这种状况的话,就只剩离开这里的方法了。自己想跑掉,却又被吉村敏抓住。即便看到手被抓住,还是完全没有被对方抓住的感觉。开始觉得那只手再也不是自己的手了,那只手只是个令自己厌恶,而且害自己被囚禁在这个地方的东西而已。

「你别想逃!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不、不要、不要、不要~」

自己开始狂乱挥起被抓住的手,同时大声叫着,那声音几乎快让自己的耳膜震裂!想跑开,但当场摔倒在地上。脚被绑住,好象勾到什么般而挣脱不开,却不知道那只是桌子的一双脚而已。

「呜呜呜呜…」

额头上渐渐有股疼痛开始扩散开,呈放射状传开的痛楚。自己再一次用头猛敲地板,有节奏地一次又一次地用头撞着地板。在重复这样的动作时,「某样东西」才得以渐渐平静下来。

「喂,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被抓住肩膀而拉了起来,原本猛撞地板的头挥空,有个金发扫过眼睛一角。被强迫带离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避风港」后,心神不宁、忐忑不安,开始猛撞双手挣扎着。

「呜——呜——呜——」

重获自由的头再次撞地板,可是这次没有成功,有只大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这样一来,自己便不能感受到那种节拍。用两手抓住那压住额头的手,并打算将那只手剥开。

「那边的人,你们在发什么呆啊?吉村敏,别像个笨蛋似地站在那里,快来帮忙!要不然的话,这家伙真的会将自己的头给撞坏!」

很多双手伸过来。自己大叫、哀嚎着,要是有手碰到身体的话,就一口皎过去,并用双手挥开。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囚禁住,在被拖着的同时,不断地喊叫着。

「呜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

之后被带到一个雪白的房间中,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双手双脚都失去了自由,自己只好用头撞柔软的东西。一次又一次撞着,然后便顺着那个节奏,飞往内心深处。

那里是个能让自己心灵平静的场所。在那色彩柔和的世界里,闪烁一闪一亮的玻璃光芒。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光芒外,什么都没有。那里更没有什么逼自己思考,或是让自己想去了解的东西。一切的一切都一目了然,是个充满秩序和韵律感的世界。自己想永远待在这里,这样的话就不用受洪水侵袭,也不会有如此凄惨的经验。

沾湿脸颊的泪水,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流,就这样独自漫步在心中。

***

照射在脚边的光线很刺眼。脚一动的话,那光芒中就有东西在跳舞着,实在太有趣了,于是便重复同样的动作。

「你在做什么?」

听到别人的声音时,自己吓了一跳。快乐的世界被别人打断,使得心情不太高兴。转过头去看,发现那里有头金发。那金发在阳光中闪闪发光着。

「金发。」

「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记得我姓加藤啊?你再这样叫我的话,当心我将你叫成鹦鹉喔!」

「鹦鹉…」

鹦鹉是指会学人类讲话的鸟类。小鸟…小鸟。

「鹦鹉、鹦鹉、鹦鹉!」

自己被说成像小鸟,而那发音自己又很喜欢,所以便反复复诵着。

「你干嘛那么高兴?我可是很生气,你还不反省一下!以后可要记得叫我『加藤』!」

金发在发光。当自己想伸手去抚摸时,却发现手不听使唤。

「我不要、这样!」

自己动了动那被限制住的手脚。

「要是解开的话,你又会大吵大闹吧?」

「不会。」

金发男子一直望着自己。

「真的吗?」

「真的。」

在皱了一下眉头后,他便将自己手脚上的绳子解开。用获得自由的手去抚摸他的头发,在温暖的日光照射下,那金发有如宝石般耀眼。

「你的额头会不会痛?」

被他这么一说,自己的确感到些许痛楚,却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痛?

「我不知道。」

「可是你额头刚刚还在流血!」

就算流血,也不知道会不会痛。疼痛和食欲…自己对这些都没什么感觉。进藤医生曾经告诉过自己,自闭症会有这样的倾向。

「你可别再用头去撞地板,还撞得流血!」

「我不要。」

「你…干嘛说什么不要的?」

「因为比起疼痛,我感到的、痛苦比较多。那让自己感到、痛苦的事,比额头会痛的事、还要严重。」

那样做是为了逃离无法忍受的痛苦,才咬牙切齿地去撞地板。在那么做的时候,自己的「痛苦」就会逐渐舒缓下来。那样做或许不对,但总比被朝自己侵袭的巨浪冲走还来得舒服。只见金发男子耸耸肩。

「原来你还满激进的!就算再痛苦,平常人都会咬紧牙根忍耐下去,没有谁会想去撞东西。」

为什么别人能够若无其事地度过这种痛苦呢?自己和他哪里不一样呢?双方陷入沉默当中。自己感到那沉默时很漫长,又感到好象只有几分钟的样子。自己没看时钟,所以也搞不清楚。

「我也没什么资格可以这样说你啦,可是你还真不是一般地自私!竟然将吉村敏说成是『便利的东西』,就某种方面来说,你满厉害的嘛!刚开始是吉村敏在这里照顾你的,但他说不想看到变得那么奇怪的你,所以就找我来替他。」

金发男子歪头想着。

「你啊,好比遭受报应一样,所以才会变成那样,简直就跟磕药的人发疯时没两样。『自闭症』发作时就是那样子吗?这种情形我平常看多了,所以还满习惯的,但吉村敏好象被吓到,开始怕起你来了。」

「我很、恐怖吗?」

金发男子发出声音,断断续续好象笑声一般。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的人,当然会感到害怕。不过你放心,我有一大票的狐群狗党,所以对这种情形,可说是司空见惯。」

「不可以有、坏朋友。」

金发男子的眼睛稍稍睁大。

「嗯,这么说是没错啦!可是在变成朋友后,才知道他是『坏胚子』的话,也来不及啦!何况就算是坏胚子,也不一定每个地方都不好,他们也有优点的。所以啊,知道他们的优点后,就更无法跟他们脱离关系了。」

金发男子说就算是坏东西也有优点,真是自相矛盾的话。要是有优点的话,那么打从一开始不就不能叫做坏东西了吗?

如此困惑的时候,看到那头金发正发亮,自己又将手伸出去。不管抚摸几次,都不会对那种触感感到厌烦。

「我可是什么都知道喔!」

金发男子小声说着。

「你还满喜欢我的吧?」

他说了喜欢这个字。的确是那样没错,自己真的很喜欢这头金发。

「对。」

「其实啊,我也满喜欢你这个人的。」

他笑了,自己也配合那笑声笑了起来。可是出乎意料地,他突然一脸正经地看着自己。

「我这样说或许有些冒昧,不过你要跟吉村敏好好道歉喔!」

「道歉、吗?」

「你不想少掉一个朋友吧?那也是体谅别人的一种方式啊!」

听到他口中说出「体谅」的时候,自己打从心里吓一跳。

「为什么、道歉就是体谅别人呢?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体谅呢?」

加藤歪头思考着。

「照一般常理想,都是这样子吧?这么说来,你之前也有跟我说过你『不知道』那些事。就算你感觉不到『体谅』和『爱情』之类的感情,至少也感觉过有人很在乎你的事吧?」

「那是从哪里来的呢?」

「哪里?那是自然而然地…喂,现在是我在问你,你为什么会不懂那些事情呢?」

无形事物的定义。一大串意思暧昧不明的话语。体谅、爱、温柔,这些话语围绕在自己脑海中,自己看不到实际形状,所以不懂。

「这样说好了,你到现在都没喜欢过谁,或是觉得谁很重要之类的经验吗?」

「没有。」

「难道也没有自己很在意的人吗?」

自己最先想到的是…

「谷协伸一。」

「那男人是你的监护人吧?那样的话,你为什么会在意那家伙的事?」

「我不知道。谷协伸一、会煮饭,准备衣服,洗衣服。」

「他为你那样做,你难道都没感到很高兴或是很感激他?」

「没有。」

「为什么你还不了解?通常别人那样帮忙自己的话,自己都会心怀感激的!他又不是为了金钱才帮你打点周遭生活的一切,那样不就证明了他很重视你吗?」

很重视自己?照顾自己的事,为什么会和「重视」自己的事扯在一起呢?明明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被别人重视的话,偶尔会感到痛苦吗?」

「要是被别人重视的话,通当都会感到高兴啊!」

「我很、痛苦。常常会变得很痛苦。」

「那你又为什么要留在他身边呢?」

然后他又说出自己最无法理解的话。

「嗯…重视人也是有各式各样的方式,搞不好你真的很喜欢那个人。也有可能因为太过喜欢,而会感到痛苦。」

对谷协伸一感到的那种奇怪「痛苦」该定义成「喜欢」吗?那么,「喜欢」就等于痛苦啰?

「喜欢、是这样的话,那体贴、又是什么呢?我不懂。我真的不知道。爱人、体贴、温柔,这些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我才能知道呢?」

「那些事情不需要刻意去做的…」

自己满心期待的话语中断了。

「你真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吗?」

明明自己一开始就说不知道了,他却又不死心地再问了一次。

「我对抽象的概念完全不了解。有人跟我说自闭症就是有那样的倾向,所以我、在寻找着。我真的很想知道。想知道什么是温柔、爱情。我很想要那些东西。」

如果自己「温柔」又「体贴」的话,母亲就不会对自己做出那种事,吉村敏也不会变成自己的敌人了。而自己也一定能知道对自己而言,谷协伸一到底算什么了。

「…这我也不太清楚。希望你早点治好那个什么自闭症的,那样的话,你一定就会知道了吧!」

「好。」

「我真是搞不懂你啊!」

「是。」

医生说过自己无法完全康复。但要是真的复原的话,那一切将会如何呢?自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

那天自己的课都结束了。和金发在保健室前道别后,就一个人出电车回家了。

公寓里的房间是暗的。一打开电灯,四周顿时明亮起来。和往常一样地,在房间里将外套脱掉,拍了拍灰尘后,就将外套收进衣柜。在房间里换上便服后,便往厨房走过去。

平常总是摆满菜肴的餐桌,今天却冷冷清清的。心里感到奇怪的同时,已经先坐在椅子上了。时钟走到了晚上6点半后,餐桌上还是静悄悄地没有改变。明明平常餐桌上,应该都会摆着热腾腾的饭菜,或是盖着保鲜膜的冷饭菜的,但今天餐桌上那两样东西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用餐的时间也逐渐超过,心情越来越不安。今天中午才发生一连串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之后的晚上,很希望就照平常规定那样地度过。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还绕着餐桌走三圈。

传来开门的声音。配合那缓慢的脚步声,谷协伸一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啊,你回来啦!」

他衬衫满是折皱,而且头发乱七八糟。红脸的谷协伸一耸了耸肩,笑着说。

「也对,现在已经是吃晚餐的时间了吧?对不起,你今天可以叫外送…」

自己对外送这两个字很敏感,那就代表今天谷协伸一不作饭给自己吃了。今天晚餐已经慢了这么久,再加上晚餐还要吃外送的东西,心中变得无法接受这项新的「事实」,所以便突然冒出一句话。

「我、不要。」

谷协伸一歪头想着。

「我不要吃外送的东西。晚餐要由、谷协伸一做。谷协伸一做。」

叹了一口气后,谷协伸一便站在厨房里。那熟悉的背影正动来动去,自己一直坐在椅子上等待谷协伸一煮好饭。在那时候,自己一直望着桌布上的几何图形。第一眼在商店中看到时,就很中意了。现在虽然是桌布,但它其实原本是挂在墙壁上的窗帘布。在融入那个图形中玩耍到一半的时候,就被别人打断了,因为餐盘遮住桌布的图形。

谷协伸一做完晚餐后,就从厨房里消失了,所以自己一个人吃饭。吃完晚餐后,去洗碗筷,然后就去洗澡了。自己洗澡的时候,谷协伸一偶尔会跑来一起洗。虽然对那种会改变的「规定」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最后谷协伸一还是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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