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的脚步声向门口而去,很快,他带着路易斯进屋,来到安乐背后。
路易斯扶起安乐,安乐乖顺地靠在他胳膊上,两人在安东阴沉的目光中回到床上,路易斯安顿安乐躺下,这时候,一件让安东无法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安乐扬起头,亲了亲路易斯的脸颊。
“你给我出来。”安东压抑着怒火,对路易斯说。
路易斯知道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无可挽回,他跟随安东来到屋外,深吸了一口气,说:“为了让他完全信任我,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安东阴沉着脸问:“什么办法?”
“我催眠了他,让他相信我是他的爱人。”路易斯话音未落,安东一拳砸在他脸上,打得路易斯一个趔趄。
路易斯痛苦地捂着颧骨,靠在门板上,喘了半天,才愤怒地说:“我是为了治病救人!你没有看到,他那时候是什么状况,我要是不催眠他,他肯定熬不到今天,现在还能坐着!”
“你就告诉我,你曾经治好过哪怕一个这样的病患么?”安东寒声问。
路易斯支支吾吾地反驳:“这种病患本来、本来就很少,我也就遇到过这一个……你们不是有句老话,说死马当做活马医吗?临床医学本来就是要冒风险的……”
安东突然抬起手,吓得路易斯往后一缩,安东指着屋门,郑重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舍弃他,所以,我不能容忍你毫无把握的临床医学实验!你故弄玄虚,浪费了我们多少时间?你现在还好意思说,他能坐着就是你的功劳?”
路易斯一阵心虚,是,他是没把握,一开始接触安乐,也是因为从镇医院里得知有这么一个奇怪的病人,在镇医院工作的大学同学对路易斯说,也许你那无处可用的催眠疗法能在这个病人身上见效,反正他也是要死的人了,你找机会可以试一试,说不定能一战成名。
本来,安乐背后有这么个强悍的守护人,他都要放弃了,但是,病患本人突然提出要离开这个守护人,于是他又燃起了希望。
对啊,是安乐提出非得让他治疗的,成败都无所谓,这事完全不能赖他啊。
路易斯找到了撑腰的理由,立刻大声说:“是——是你儿子要求我带他走,带他到你找不到的地方的,又不是我非要带走他,我还怕负法律责任呢。”
安东眼中一暗:“你说什么?”
路易斯感觉到安东的心思有所松动,便把安乐“逼迫”他带他离开的前前后后一股脑讲出来,安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294.爸让你啃到老
路易斯说完之后,安东沉默良久,才问:“怎样才能解除你的催眠?”
“你有办法治疗他了吗?没有办法的话,最好不要解除。”
安东正在犹豫的时候,安大略的电话打来。
“吕清河已经到达,他说孙少爷是可以被救回来的……”
“什么?!”
“喂喂,安东,快带我弟回来!”安德烈抢过电话,急急地说,“我在老头子的飞碟里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这次肯定能成功的,还有,带上那个催眠师,他还有用!”
……
安乐听到电流兹兹作响的声音,周围很温暖,温暖而熟悉的气息就在他身边环绕着,一只大手摩挲着鬓发,缓缓梳理他的头发。
安乐想看看这个人是谁,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一股强烈的心酸悲哀袭上心头,他缓缓睁开眼睛,小声问:“路易斯呢?”
“……”熟悉的眉头深锁起来。
“他说会一辈子陪着我的……”安乐茫然地四处寻找路易斯的身影,“这是什么地方?”
“乐乐,看着我。”
“嗯?”安乐扭头看向安东,自家老爹怎么了,为什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等一会儿,我们要一起做一个梦,你要相信爸爸,好吗?”
安乐看向安东,渐渐沉迷进安东深邃的眼神之中,那种绝对信赖的眼神——似乎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凝注在他身上的时候,就像暖洋洋的日光,包围着蓬勃生长的植物。
“可是……路易斯呢?”
“乐乐,看着我,不要管什么路易斯。我需要你的信任。”
安乐呆呆地望着安东,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心,可是为什么,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名字?路易斯是谁?那个人很重要吗?不,不……比起眼前这个人,路易斯根本无关紧要吧,甚至连脸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
安乐一瞬间感到,一直坚信的东西突然从根基上开始动摇,他难受地捂住脑袋:“路易斯走了吗?”
解除催眠让安乐如此痛苦,安东不忍,他不再逼迫安乐,伸开手臂把他的宝贝抱进怀里:“乐乐,就算他们全都走了,爸爸也会留下来,让你啃到老的。”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安乐心中某个关节,他眼中的茫然逐渐碎裂,一丝清明变成悲伤弥漫开来,安东紧张地看着他,直到他小声说:“爸……你还是找到我了。”
“不管你藏到哪儿,我都会找到你。”安东把安乐的头按进自己怀里,“所以,不要想着逃跑了。”
十分钟后,安东从病房中走出,来到闪烁着金属光辉的幽暗走廊中,这条走廊连通四十八个实验室,同时进行着前任族长遗留下的各类药物试验。实验室之外,一格一格如同蜂房般的大小单位里,一切精妙的机械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训练有素的人员穿梭其间,最外层,陨金属制造的巨大外壳与高空云层直接接触,利用气流的浮力悬停在半空中。
这里是“孤岛”,是前任族长留给本家最大的财富。
“催眠解除了?”走廊的长椅上,安德烈和吕清河同时站起来。
安东点点头。
另外一边,一直保持惶恐状态的路易斯此刻也不禁开口,自语:“怎么会这么容易?”
他的强制催眠,竟然这么容易就被解开了?
安东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个人,气氛一时肃然,他说:“现在,我们有前任族长发明的电波干扰仪,我们有家学渊源的催眠师,还有最杰出的理论物理学家——”
吕清河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眼神却坚定地望着安东。
“——我们会带他回来。”
安东说完,短暂停顿了一下,转向路易斯,什么都没说,深深地鞠了一躬,并且给在场另外两人也行了相同的重礼。
一阵沉默过后。
“我会尽力的。”路易斯有些紧张地说,“我也很希望能成功。”
“安乐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吕清河语气笃定。
“他是我弟弟。”安德烈把手搭在安东肩膀上,似笑非笑地说,“我救他可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295.重回那一天
那一年,他刚刚大学毕业,二十三岁,正是斗志昂扬的年纪,而他心里却揣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喜欢他的父亲。正因为这个秘密,让他对生活产生了消极的态度,不愿离开家,不想找工作,只想守着家里那个人,却又不能让那个人知道。
有朋友告诉他,你这样的状态是要不得的,你父母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你却不去工作,还要靠他们来养,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啃老。这样是很不好的。
本来心里就深藏着不伦之恋的苦恼,现在又加上一重“罪名”,啃老。真是糟糕的人生——
安乐从人才市场挤出来,简历印了一大叠,像发传单一样送出去了,现在他两手空空,往家里走,心情却依然轻松不起来。
如果让老爹知道,昨天晚上又幻想着他打手枪了,会不会被他打死啊?——应该不会吧,老爹对他一向宽厚,简直到了放纵的地步,从来没有对他实施过家法啊。但是,这种事,好像确实不能被原谅,会挑战到老爹的底线吗?
“啊!不要再想了!!”安乐暴躁地对自己说。
“咦?”
安乐眨巴眨巴眼睛,他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会在前面的路上碰到老爹和老基友偷情呢?老爹和老基友?呸呸呸,老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勾搭上情人呢?一天到晚都在家相子教子的,怎么可能有空到外面乱搞——
安乐在路口犹豫了一下,再往下走一个街区,就要到自家小区门口了。
这样光天化日之下,不可能发生暴力案件吧?——他到底在想什么啊?安乐使劲挠了挠头,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定是这些天太焦虑了,睡眠不足,导致他思维过分活跃,常常胡思乱想一些古怪的东西。这样可不行,他可是要成为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将来赚钱养老爹的——咦,难道不是养家吗?
暖洋洋的夏风掠过树梢,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通往自家小区门口的路途逐渐缩短,安乐的心情也变得越发沉重,他战战兢兢地往前看,心里害怕看到那一幕,又忍不住去看。
树影在地上微微摇动,两个人站在小区前的树下,安东,和韩铭。
如同夏日里当头泼下一桶冰水,安乐立刻浑身发冷,他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一幕,果然,果然是这样!为什么是果然?他为什么会提前有这种预感?难道这不是第一次?
看到安东和别人亲密的时候,安乐心里还是小小地难过了一下,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强烈。
“乐乐,不要再往前走了,回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在安乐背后响起,他愣了一下,回头看看,随即失笑,他一定是太累了,这都产生幻听了。
安乐抬起脚,向安东走去,似乎听到身后无奈的叹息,他决定不去理睬那个奇怪的声音。
296.爸爸,死了?
现在,安东该抬头看到他了。安乐默想。他注视着树下那个人,旁边的韩铭完全被他当做了背景墙。
安东不经意地一抬眼,看到安乐,露出惊讶神色,安乐又默想,果然,又是意料中的。
安东断然离开韩铭,向安乐走来,安乐高兴地迎上去,背后那个声音变得急切。
“乐乐,回来!”
“什么?”安乐站住。
他最亲爱的老爹,明明就在对面,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正向他走来,为什么会有那么熟悉的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乐乐!”对面的安东喊了一声,安乐回过神,转回头,冲老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安东背后,黑洞洞的枪口再次举起,就是因为这一枪,他明白了自己最渴望的东西是什么,他明白了这一辈子要去追求的目标,重新展开了一段极为艰难坎坷的旅途。
回到原点,还要选择那样的人生吗?又或是,回归正途,一辈子都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拥有一对完整的父母,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不,只要他活着,他就不会放弃追逐。
那就,再次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反正不管怎样,都是被命运戏弄于掌上的可怜虫。
就在安乐准备喊安东的时候,背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安乐得耳朵被他震得嗡嗡作响:
“安乐!”
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说明老爹已经生气了。
就这么短暂的一走神,黝黑的枪口喷出烟雾:“砰”——
安乐的心脏仿佛被子弹贯穿,他摸了摸胸口,完好无损,然后惊恐地抬起头,面前的那个人,那张熟悉的脸,看向他的温柔表情,突然扭曲皱缩,痛苦至极。
面前的人茫然地向前走了一步,接着,低头看了看湿漉漉的前胸,白色的上衣被鲜红染透,触目惊心。
“爸!!!”
安乐听见自己变了调的叫声,他无法抑制地手脚发麻,冰冷,一种深重的怀疑从心底冒出,直挺挺顶在胸腔里,如果这个世界不再有安东,那他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他还有什么可纠结可痛苦的呢?
砰砰,砰砰。心脏在空荡荡的大脑里发出回声。
似乎过了漫长的时间,安乐一低头,看到安东倒在自己怀里,阳光依旧灿烂,照在那个人苍白的脸上,却仿佛笼罩着一层冰霜。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安乐惶恐地托起安东的身体,手伸进他怀中,却无法阻止鲜血从指间冒出。
“爸,爸,不要,不要这样……”安乐无意识地摇头,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却“啪”地一下摔成了两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呼吸变得困难,吞咽都需要很大力气,这是做梦吧?是的,这一定是做梦——爸爸,死了?
砰砰,砰砰。
谁来关掉讨厌的心跳声?
嗡鸣的耳朵一瞬间安静下来,安乐觉察到手臂上那个人微小的挪动,他惊慌地向那张苍白的脸看去,痛苦让它扭曲成他陌生的模样。爸爸这样高大的人,怎么可能会倒下?
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的!”安乐使劲摇着头,眼泪不可抑制地往外冒,他不相信,这一定是做梦,他要醒过来。
297.我、我爱你
“爸,你要挺住,不一定会有事的……呜,不要离开我。”不知不觉,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安乐哆哆嗦嗦地把手机拼接好,给120打了电话,带着哭腔告诉他们他的位置和安东受伤的情况,那边短暂沉默,告诉他,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要做心理准备!!”安乐按掉手机,两手抱住安东,贴在他温热的颈项里,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去,弄得安东的衬衫领子湿漉漉的,“不要离开我,爸,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啊……”
不是早就知道,两个人之中只能活一个吗?为什么还犹豫?难道你想一个人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吗?蠢货!那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哆哆嗦嗦地解开安东的衣服,手下的身体不断痉挛,血液逐渐失去压力,不再急速冒出,安东胸口的弹孔已经被血糊住,周围的皮肤焦黑翻卷。安乐颤抖地把脸贴在安东的心脏上,听不到了,安静得可怕,仿佛这个他熟悉的居所,已经人去楼空,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嘲笑他的愚蠢怯懦。
如果不是为了他,安东不会被子弹射中,也就不会死,所以,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就是安乐。
濒临崩溃地思想让安乐的身体几乎不堪重负,他剧烈地喘息着,从背包里掏出裁纸刀,只要杀了那个叫安乐的人,爸爸就不会死,不会受苦,不会失去奶奶。
只要杀了我……
安乐着魔一般盯着自己手中的刀,切断颈动脉足够了,只要一下,他缓缓闭上眼睛,把刀按进颈中。
突然,刀被人强硬夺去,温暖有力的臂膀从背后环住他不断哆嗦着的身体,急躁地把他扣进怀里。
“放开我!”最后的希望都要失去了吗,安乐绝望地挣扎,可是,背后那个人却固执地把他拖走。
“不要,不要!我不要离开他!”安乐歇斯底里地尖叫,胳膊肘使劲撞击在背后那个人身上,他眼睁睁地看着爸爸孤独地躺在地上,地上冷,他不要放他一个人在那里。
下巴被人捏住,强硬地扭向一边,温热的吐息喷在脸上,安乐怔怔地望着眼前那个熟悉的面孔,一瞬间,极度的悲伤被荒谬感取代,抱着他的这个人,也是,爸爸?
“看清楚了,你老子在这里。”男人眼中是可怕的怒火。
安乐不禁瑟缩了一下,哭得通红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安东,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安东几乎不忍心对他发火,但是,他做的实在太过分了,知道他在梦里会一次次死掉的时候,安东还心疼得要死,现在看来,一点都不值得心疼!明明可以安全脱身,却做自杀这种蠢事,安东一想就来气,捏住安乐下巴的手也更加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