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离开以后,安乐示意路易斯坐到床边来。
“我不能死在他手里。”安乐平静地说,“所以,这个黑锅要麻烦你来背了。”
路易斯一愣,什么意思?
“我名下有一部分财产可以调动,我会从中抽出补偿金给你,对不起,路易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安乐坚决地看向路易斯,“荷兰你熟,随便带我到什么地方,藏起来,不要让他找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路易斯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他可以给你提供最好的治疗,而且他的催眠技术真的不错——当然,你如果愿意相信我,我也有把握能把你治好。”
安乐笑了一下,似乎并不相信路易斯能治好他,但他还是说:“我只能相信你了。”
“可是,以我的能力,恐怕无法把你从他眼皮底下带走。”
安乐凝望门口片刻,说:“这个容易,我来解决。——麻烦你叫他进来吧。”
路易斯点点头,起身出去。
289.放弃
屋里只剩下安乐一个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中翻滚的情绪,是啊,他根本不相信什么催眠治疗,因为路易斯根本不知道他的病因,他是重生过一次的人,如果,用迷信的方式来说,他应该遭到报应,没有人有权利活两次。那么神通广大的族长,可以把飞碟开到外太空去,照样自杀了。一开始,他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但是当他不断昏睡,不断地梦到……之后,他就明白了,充分理解,族长为什么要放弃生命。
安乐不能抑制自己去想最消极的事情。
如果他死去,安东依然……依然保留着他的身体,那该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他不能害安东变成那样,他希望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安东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既然安德烈不帮他,他只有靠自己。
门前传来脚步声,悲伤的神色立刻从安乐脸上消失。他望向安东的目光,重新变得僵硬生冷。
其实他就是个自私到底的人吧,当初不顾一切要得到安东的爱,现在却又不同他商量,就要把他一脚蹬开。
“爸。”
安东坐下来,照旧揉揉他的头发,温柔地说:“爸爸来了。”
这是一场不愉快的交谈,但是,为了配合安乐的治疗,安东不得不答应他,让他和路易斯到荷兰乡下去。
“路易斯说,治疗不能被打扰,所以你,最好不要派人盯着我们,也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安乐冷淡的声音,让安东皱起眉头,良久,他却只说了一个字:
“好。”
“爸,你要保重。”
安乐扬起脸,在安东脸侧亲吻了一下。
翌日,安东带着安大略,安德烈带着本家一大堆保镖,包了一辆皇家专列改造的火车,浩浩荡荡把安乐护送到路易斯在荷兰乡下的老家,穿花里胡哨大围裙的老妇女一出来,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路易斯赶忙上去解释,顺便介绍,这是我妈。
路易斯家的男人都是学医出身,父亲做了乡村医生,很得邻里敬仰,如今还在各家各户地跑,谁有个病痛都找他。
路易斯有个出名的伯父,是精神病科的专家,不过去的早,一身技艺都传给路易斯了。
安东了解完路易斯的祖宗三代,又跟路易斯的老妈聊了半天,最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地方。
“如果他弄死了你儿子,你准备铲翻他家?”回去的路上,安德烈不怀好意地问。
安东冷冷地回答:“注意你的言辞,还有,我会铲翻他们村。”
“……”安德烈想,更年期的男人果然很可怕。
路易斯送走这群姓安的人之后,总觉得自己上了贼船。那个安东临走时的眼神,似乎在警告他什么。
不过,搞临床医学,总是要冒一些风险的。
“妈,这三天我要对病人进行催眠,麻烦你给我收拾出一间房子,blablabla……”路易斯一顿吩咐,路易斯他妈情不自禁露出嫌弃的眼神,小祖宗,你自己已经成年了,还这么指使你老妈,你以为你是Z国人啊?
看到老妈不情不愿地去做了,路易斯才松了口气,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
290.我已经受够了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安乐用陈述式的口吻说。
路易斯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那个病人,明明第一次见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异乡人看起来那么柔弱随和,现在却这么难伺候,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做出决定之后,又一定要坚持到底……这样的病人,催眠起来恐怕也很不容易啊。
路易斯再次感到沉重的压力。
“为什么?”他不甘心地问。
“如果我死在这儿,你们全家都要遭灾。”安乐冷静地对路易斯说,仿佛他的死只是一件小事,随时可能发生的小事,而他们必须考虑到这件小事,仅此而已。
“你不一定会死……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催眠失败,我会把你送回安先生那里……”
“不。对不起,把你牵连进来,我很抱歉。我只能……只能这么做了。”安乐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很烦躁,已经到了这种时刻,不让老爹感到负罪感,然后慢慢接受没有他的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吧。坚定了信念,安乐重新抬起头,对路易斯说,“我要你带我去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就这一个要求。你治得好治不好,我不管。”
“好吧……我们晚点启程,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安静的治疗。现在你需要休息一下。”路易斯顿了顿,问,“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对治疗这么没有信心吗?”
安乐笑了一下,回答:“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嗜睡症。不需要你们催眠,我会在梦里无数次梦到自己被杀……或者是,更糟糕,他被杀。无论怎么选择,这个事件都会一次次重复出现。”
房间里一时死寂。
“……我已经受够了。”
安乐疲倦地移开目光,凝望着窗棂。
另外一边,安德烈拿出了全部的族长日记,摆在安东面前。
安东没有问,为什么这种东西不早给我,因为他知道,这里面涉及到本家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安德烈能在这一刻把秘密全部交给他,那是要顶住整个长老会的压力的。
两个男人交换了目光,他们心中都想着同一件事,那就是,安乐必须活下去。
七月,欧洲大陆迎来温和少雨的季节,大部分时间,天空都是湛蓝明净的。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座宁静的小村庄里,人们议论着新造访的那位邻居。
“他很有钱,虽然年轻,但是他很有钱。”金店的老板笃定地说。
“是的,他是一个荷兰人,他来我的店里买过面包,我怀疑他并不是独身,因为他每次都要买两人份的面包回去。”面包店的老板皱眉。
“对,奇怪的就是这里,我们从没见过他和第二个人一起行动。”
“他是一个医生!”酒馆的常客,一个年轻漂亮的红头发姑娘说,“他曾经给我包扎过伤口,手法很娴熟,他向我说起,他挺想家的,但是在这里他才能更好地钻研医学。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几个酒馆里的老流氓一起起哄,纷纷询问红头发姑娘到底是包扎哪里的伤口。
“人家只是不小心跌倒了而已,讨厌鬼!”
这座小酒馆不知从什么时候兴建,它门前挂着的那块招牌是1598年人们在这片地里挖出来的一块牛骨化石,而酒馆老板坚定地声称,这是一块恐龙化石,并且把它记录在招牌底部:1598,恐龙胫骨。这奠定了酒吧流传各类谣言的基础,所以又有人管这个酒吧叫“没一句真话”酒吧。
但是,这一次,他们却不小心说中了事情的真相。
291.老爹找上门
“请问……你们说的那个有钱的荷兰人住在哪儿?”
红头发姑娘听到这个声音,首先感觉,这一定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德国男人,但是,当她回过头,却发现这个很有魅力的男人,是一个黄种人,他的头发是古老而神秘的黑色,额头宽阔,鼻梁挺直,容貌典雅而贵气,并且带有一种老贵族似的苍白——她不知道那其实是长时间不见阳光所致。
“他住在山里。”红头发姑娘荡开一个笑容,“我见过他从那条路上山,如果您想找他的话,我可以带路。”
男人回答:“谢谢。”眼中却没有笑意。
进山之后,红头发姑娘不断向男人搭话,希望把气氛弄得活络一点,但是男人没有这个心思,他似乎只想找到那个荷兰年轻人,红头发姑娘不禁想,难道那个荷兰人是这个人的爱人吗?那一定有一段浪漫的故事,为什么荷兰人要舍掉自己的爱人,跑到遥远的深山里躲起来呢?
红头发姑娘试探着问:“您是来找您的爱人的吗?”
男人略有惊讶,但很快坦诚:“是的。”
红头发姑娘立刻露出兴奋的神色:“啊,真的是这样,好浪漫哦,可是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男人叹了口气:“因为他不相信我。”
红头发姑娘继续追问:“您要把他接回去吧?还是留在这里呢?”
男人眼中终于露出些许和善的意思:“我要带他回家。”
红头发姑娘大大地露出一个笑容:“太好了,我看他的样子也很苦恼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每天都要买双人份的面包,也许他也在等着你。——前面就是他的屋子了。”
总觉得红头发姑娘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安东不打算解释,他向红头发姑娘致谢,之后独自走向山林中的小屋。
红头发姑娘期待地看着安东走进小屋外的栅栏门,看着他敲门,门开了,荷兰男人出现了,接下来是相拥而泣的场面吗?喔,那一定很感人——
等等。
为什么没有相拥而泣?反而是,那个明明很优雅的男人抓起荷兰男人的领子,像讨债的一样质问他什么,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在门外地上,自己进门去了?
喂!
……
离开安东的这些日子,安乐觉得自己彻底失掉了最后一点生存下去的希望,他在精神最好的时候和路易斯一起前往瑞士,从银行里取了一大笔钱,作为给路易斯的酬金,他们找到一个足够偏僻的地方,请人做了一个简易的木屋,这一切事情办完,安乐几乎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路易斯对安乐进行了一次催眠实验,安乐的抵触很大,路易斯根本无法窥探到安乐的内心。
尽管路易斯事先就有预感,时间拖得越久,进入安乐的内心就越困难,因为这个病患变得越来越自闭,消沉,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而真正面对失败的事实时,路易斯却有些着慌了。
292.不同的外在表征
“你必须给我一个机会,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路易斯执着地劝说安乐,说到后来,甚至有些急躁,然而对着床上那个瘦得脱了形的病人,他又不能用暴力方式让他就范。
安乐没有回应,他望着天花板上的绿光,想象着阳光透过树叶的样子,然后不可抑制地想到安东的微笑,宠溺的,无奈的,赞许的,好像他只要看到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那种笑容,就像阳光一样,是树木生长的动力,一旦失去阳光,就只能躲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慢慢枯萎。
安乐用手捂住脸,他这副样子一定很可怕,就让他这么死了吧。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安乐,让路易斯毫无办法,他终于忍不住暴躁地掰开安乐的手,怒气冲冲地对他说:“你不能这样!你这是在侮辱我!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配合治疗,可是我,我是个医生,我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我宣过誓的!难道你要让我看着你死,然后一辈子背负违背誓言的痛苦?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
安乐没听到路易斯在说什么,他依然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好吧,”路易斯眼中露出一丝无奈的决绝,“好吧,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配合,那只好我违反一下规则,强行催眠你了。”
安乐依然没有反应,路易斯把这当成了默认,他两手抱起安乐,在他身后垫了一个垫子,让他坐起来,面对自己。
“那、我们开始。”
数日后的这一天,一个预料之外的访客敲响了小屋的门,路易斯去开门,当访客的影子投在他脸上的时候,他露出惊恐的表情。
“我们事先可没有说,你可以擅自把他带走。”安东冷冷地说。
路易斯下意识挡住安东的去路,他紧张得声音有些发颤:“安先生,您不能进去,现在治疗正在关键时期,如果您进去,一定会让病人陷入危险的。”
安东犹豫了一下,他越过路易斯的肩膀向阴暗的房间里看去,这些天他一直在做噩梦,现在,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他下定决心,揪住路易斯的领子,把他甩开。
当安东看到安乐好好地坐在凳子上,脸朝着窗外的时候,他的心总算放下一点,还好,他来得足够及时,等待他的不是一具尸体。
这些天和安德烈一起研究前任族长的日记,安东发现了族长自杀的原因,这原因一度让他失去信心,前任族长的急速衰老,正是因为他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自己两次重生之前的死亡,无论他怎样想避免,同样的死亡方式都会降临在他头上,这样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的精神濒临崩溃,而衰老就是精神压力的外在表征。
日记的最后,是安东看过无数遍的那一段,族长写道,他也许还会重生,也许不会,但他准备放弃这次生命了,他实在无法忍受整夜整夜的噩梦。
其实,安乐和前任族长无法忍受的是相同的体验,只不过他们的外在表征不同,前任族长急速衰老,而安乐是一睡不醒。
“所以,路易斯的催眠疗法根本无济于事。”
安东和安德烈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你先去接他回来,我再想办法。”安德烈感觉到,让安东再这么焦虑下去,这个一向强悍的中年男人也有可能被击垮。
而这时候,安大略传来一个消息,吕清河想见安东。
“你告诉他安乐的情况了?”安东皱眉。
安大略立刻回答:“我告诉他,孙少爷现在卧病中,不能见他。”
“他反而要求见我?”安东沉吟了一下,拍拍安大略的肩膀,“麻烦你带吕清河到这里来,等我一下,我把安乐带回来就找他。”
这个时间,吕清河应该已经到本家庄园了,安东要尽快把安乐带回去,也许,吕清河会有办法救安乐。——安东不禁苦笑,他到底在想什么?
有希望的时候怀疑,没希望的时候幻想。
眼前这个人,却好像全不在意。
293.是你儿子要求我带他走
安东扶住安乐的肩膀,生怕吓到他,尽量放柔了语气,小心翼翼地说:“乐乐,爸爸来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路易斯?”安乐小声问。
安东抱住安乐的上身,亲吻他的耳垂,在他耳边低声说:“不要管路易斯了,我们回去吧,我叫人把担架抬上来,你还有什么东西,我们拿上就走。”
安乐下意识躲开安东的亲吻,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他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害怕:“路易斯呢?我要路易斯。”
安东没想到安乐会是这种反应,他皱了皱眉,神色黯然,但还是温柔地说:“好,好,我去找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