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们无法按奈,大吼一声,举剑冲向齐家父子!
眼看刀剑就要加身,秋总管无声无息地挡在齐家主子前,几个俐落的推手居然挡住了攻势!而齐大少爷则是拔出了软剑,勉力支撑。
这危急当时,阿菊终于带着帮手前来。但帮手只是意思意思说几句「住手!谁敢在和福齐门撒野!」也就投入混战当中。
毕竟是江湖人士,只要有那么一点武功底子的,时时刻刻都在找机会打架,争个高低死活,若一天不动武,全身的武虫便痒个不行。连齐飞一都如此,嘴里喊着:「住手阿!别打了!」,可眼中的神采却泄漏他正在兴头上呢!
单论武力,是和福齐门的食客偏高,但东芝的术者在武功中夹杂厉害的术法,一时间两方斗个不相上下。
而完全不会武的齐逸则被秋总管护着,早早退离战线远远的。看着眼前失控的一切,齐逸大怒,忍不住大骂:「那个笨儿子!」
突然,一瞬间,花红大轿里传来轻柔的女音:「停!停!停!」
一连三个「停」字传入众人耳里,那声音是如此细小又清楚,宛如清风般吹进了心湖,刮起阵阵涟漪,让人不得不看着她的人、听着她的声音,依着她的言语前进。
这当下,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宛如在梦中,痴痴地望向花红大轿。
「小姐!您为何要偏袒那小子!」率先醒来的白衣女子,不甘地瞪着齐飞一。
齐飞一眨眨眼,如梦初醒,看看眼前这一切,知道自己该站出来解决。
他向前踏了一步,走到轿子前,温声道:「东芝小姐,今日的一切都是飞一的错,飞一在这里跟你陪不是。但婚姻大事,不可轻率而行,需双方坐下,诚意商量。今日,东芝的各位先暂且回去,改日,飞一一定亲自前往告罪。」简而言之,今日的婚礼就先暂停啦。
「……」轿内无声无息,众人屏息等待,比自己的婚姻大事还紧张,直直瞧着二人。
齐飞一见对手无反应,又道:「东芝小姐,莫非是怕飞一食言?请放心,为见小姐那双蓝天似的眸子,飞一一定会亲自前往。」这下子甜头给足了,东芝小姐也该满足而归吧?
轿内还是无声无息,齐飞一正想再说话时,「啪哒」一声,清楚的水滴声传出,轿内的人似乎断断续续地抽噎。
在哭?
白衣女子大怒,大骂出声:「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居然惹小姐哭了!」
「阿……」齐飞一这下也慌了,平日伶俐的话一字也说不出来,只说出:「不,我是……」
「不是人……?」没想到,轿内的人儿居然这时接话了!但说完,似乎马上就后悔了,又补充了一句:「不是的……」
覆水难收,轿内话一完,齐飞一感到强烈的晕眩,身旁的人事物东摇西转的,眼前一片模糊,他听到自己倒下的声音,也听到众人惊讶的呼声,眼皮越来越重,合起的刹那,他看见白衣女子那张冰冷的脸,带着一点幸灾乐祸。
「就跟你说,小姐不说话是为你好……」
第二章:西川明
新月之夜,星光暗淡,遥远的西方幽山传来阵阵凉风。
一群术者在一栋小屋前烧起了柴火,贴起了符咒,呢喃着传向幽山的话语。
主持仪式的是一位青衣男子,手结着繁复的印,满脸大汗,眼神祈盼地直视屋内。屋内断断续续传来女人的呻吟,和忙碌的脚步声,这是一场女人与生命的战斗。
屋外持续着低沉的颂咒。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青光从屋内闪出,在这幽暗的山内,妖异而耀眼!婴儿的哭声也随之滔天而来,一切尘埃落定!
「生了!生了!是儿子!」屋内的产婆高声大喊。
屋外的男人们,就见得屋内几个忙碌的人影走来踏去,个个引颈探望。
终于,其中一人抱起了婴儿,「依呀」的一声,打开了门,满脸欢欣,抱着婴孩快步走向青衣男子。
「恭喜长老!是儿子!」妇人开心道。
青衣男子满脸泪流,双手颤抖地接过婴儿,小心翼翼,怕多用一分力就会捏碎手中的孩儿。
他感觉到了!这孩儿那股深不可测的力量,不是那种干净纯净的灵气,是浑沌而黑暗,宛如冥府传来的气息,就如这幽山一般。
男子举高了婴儿,高声呼喊:「这就是你们的西川少主!」
术师们激动地跪下,一个个喊出忠诚:「恭迎西川少主!恭迎西川少主!」
整座幽山似乎也因此而欢愉,吹来一阵野兽间的低语,似乎再讨论这个幽山之子。
为了这个子嗣,西川全族一年前便开始准备,在无月日的夜里在幽山林里欢爱,整整十月居住在幽山鬼门方位,日夜的祈福,妊娠这日更是聚集咒师之力引来幽山灵气依附在这婴儿上。
但一切都是直得!青衣男子笑着开怀。
突然,本是哭闹的婴儿吓然停下哭声,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不是汉人的黑,是红色的瞳!
「哇!」婴儿并出不可思议的尖锐叫声。
男子心惊,连将婴孩抱回怀中观看,险些昏去。
婴儿的脸正在扭曲!慢慢地长出一对角和獠牙。
「是鬼!是鬼的脸阿!」身旁妇人传来的惊叫声,首先乱了分寸。
男子定眼一看,喊道:「不,不是鬼脸!是魂魄在扭曲,正在鬼化!」惊惧涌上男子的眼。
他们居然造出了一个活生生的鬼!有凡人肉身的鬼?在这样下去,孩子会疯狂的!
男子当机立断,咬破手指,以血在婴孩身上画下一道道镇魂的咒,低喃道:「以亲血,束缚你的魂魄!」血咒亮光一闪,血渗进婴体,消失不见。
婴孩的魂魄果然不再化鬼,但那已半长成的鬼角和獠牙的灵魂是既定的事实,剩下似人的,只有那双漆却闪着红光的黑瞳,但那双眼何时会偏离轨道?谁知道?人心是瞬息万千的。
男子盯着怀中的孩子不语,心中思缕万千。
「长老,让整个西川族都为少主施血之束缚吧!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少主的魂魄不会再次鬼化。」一名术师站出说话。
「没错,目前最重要就是束缚住鬼子。这一切,都是西川向冥山祈求一名主子,西川全族有责任承担这个结果!或许,该准备禁锢之术……」另一名术师也缓缓道。
「住嘴!」男子暴怒,一挥长袖,狠狠给了后者一个响掌,恨恨道:「西川当然有责任!我们一个一个都逃不掉!」
「长老!」众人惶恐伏下。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西川泉的孩子,是西川少主!谁敢欺他,我定不饶!」男子一双眼瞪着底下一个个是下属也是血亲的人们。
底下的术者们看着这一幕,悄声讨论,如蚁类悉悉苏苏般,令人厌恶,眼神不时飘向婴孩。或许,还带着恐惧与少许的厌恶。
男子冷眼看着一切,心中愤恨。
又一名妇人从屋内冲出,抖声哭喊道:「长老!夫人她……!」
「怎么回事!」男子厉声问。
「突然血崩,如今已……」妇人无奈地摇摇头。
「香儿!」男子脚步不稳,身子晃了晃。
众人安抚说道:「长老,请节哀!」、「长老,人死不能复生阿!」
男子看着眼前的人、声音、言语,在此时,不知为何的遥远,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清阿。
他突然仰天长笑,眼角滑下泪痕,神情悲愤,怒吼道:「留得孩子就留不得母亲是吗?天阿!这是买卖?这是买卖!」
众人瞧男子狂颠,无人敢上前说话,只能跪地默然无语。
过许久,男子神情黯然,盯着怀中的孩子,低声缓慢命令道:「烧了香儿的尸体。」众人允诺而行。
男子抬头,看见远方鱼肚渐白,新月与朝阳同天,他低语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名,愿我儿一生光明。」
为镇压婴儿体内的鬼,西川一族在其满月一日,集全族之血,固定其魂魄;又为其挂上七颗母亲的舍利作成的珠串,束缚其七情六欲,降低情感的波动,只要心静,就不会有发狂的一日。
而那天起,西川的长老——西川泉,便带着幽山鬼子——西川明,搬进人烟罕至的幽山,和山脚下的村族隔离。
西川泉对西川明十分疼爱,西川明从小也算乖巧,不哭不闹。只是,尿了便咬人,饿了也咬人,咬劲还十分狠毒,有时路过小屋的鸟儿,也会被不时传来男人的哀嚎声给吓着。
「你!你就不会用正常一点的方法告诉我吗!」西川泉再次因婴儿歇斯低里,婴儿只是睁大了眼,看着他。
「……」西川泉回瞪着他。唉,无奈。
西川明三岁时,仍不言语,一度让西川泉十分担忧,等其五岁终于开口。岂知,第一句话便是:「死吧!」
身为父亲的西川泉吓得跌坐在地,同时心中野大感疑惑,作父亲的自己,平日小心言行,有教他这一句吗?
当日,西川泉便发现了答案:儿子的窗边常飞来一只野八哥。那八哥或许听多了族里小孩童们平日玩闹的言语,哪句不学,偏偏学了这一句:「死吧!死吧!」
西川泉只能感叹,不愧是幽山之子,牙牙学语的第一句,杀伤力便如此强大!
七岁时,西川泉想让西川明多认识族里的孩子,以便将来统领一族时有个亲信。西川明便被带到村里的学堂开始学字。
西川明不愧天赋异禀,学习甚快,进学堂三个月,已识得千字有余。
其中,识得最快、写得最潇洒之字乃「鬼」字。
而最常挂在嘴边的诗词是「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吓得学堂里的孩童不敢靠近。
夫子是个有智慧的人,对此笑然,不曾说什么,倒是村里的小顽童们,偏偏要来招惹。
「喂喂!听说你是鬼子!是不是阿!」一名孩童带头,后面跟着一群小孩,个个都在吃吃地笑闹。
西川泉不理,专心于习字,直至最后一字「明」写完,才抬头回道:「我有名有姓,西川明。」亮出习字的内容。
「你还敢叫个『明』字,只是个鬼子罢了!」带头的孩童大声笑道。
西川明面无表情,俨然一副小君子样,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狠毒:「夫子曰,不与鸡犬争道。」
小顽童就是小顽童,一下子就被撩拨起来,胀红一张雀子脸,随手拾起石块,想也不想就丢出去,嘴里还不留情:「族里都说啦,你是鬼子,你是鬼子,生来鬼角跟尖牙都长出来啦!还害死了自己的亲娘!」
小顽童这一投石,可打个正着,直中西川明的额头,西川明脑晃了晃,身子不稳,跌坐在地,额角流下血来。
「哈,看你还敢不敢得意!」擦擦鼻水,小顽童还不知闯祸,很是得意。
西川明呆了呆,看着高高在上的小孩们,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他平日被教导要静心的!但心中有股一丝愤恨,也就这么一丝闪过脑中,他体内的鬼气突然暴长,形成一股气流,向四周奔腾出去!一瞬间,便以气场压倒了所有的孩童!
啪啦!一颗舍利裂了。
「呜呜呜,阿爹!阿爹阿!」此时,小顽童才明白事态严重,哭着一双眼,爬着要找阿爹,偏偏腿软了。
西川明缓缓站起,瞪着带头的小顽童,漆黑的双眼,一股红光若隐若现。他缓缓地举起一只手指,对准了小顽童的额……
「明儿!」千钧一发,西川泉出现在大街的另一端,来接儿子了。
西川明被父亲这么一喝,全身气场皆散,缓缓地放下手,低下头,默然走回父亲身旁。
西川泉看了那群小孩一眼,也不说一句,只是摸摸西川明的头,两人默默地携手回家,夕阳将影子拉得好长。
「阿爹,为什么我是鬼子?」西川明冷不防发问。
西川泉一愣,微笑地抱起儿子,神情复杂道:「明儿,你要知道,我们西川一族没落了,族里的情形不比从前,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没几个,而庸才又太多,才会有刚刚那样的情形发生。」西川泉想试着向儿子解释,并非所有的族人都如此目视短浅。
瞧西川明板着脸直看着自己,似懂非懂,西川泉裂嘴大笑,捏捏那张可爱的小脸,语调轻盈道:「所以啦,我们才需要振兴西川,扩展势力,好招揽新血,不能再只依靠族里的人哩!明白吗?」
西川明依然不言不语,看着自家阿爹。
许久后,他说道:「阿爹,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西川泉一听,险些跌跤,尴尬地笑着,暗道:「唉呦,跟七岁的孩子说这些干嘛吗?自己笑傻了吗?」
从那天起,西川明不再上学堂,由西川泉教导习字。
西川明十岁时,西川泉开始授教阴阳五行之术,西川明宛若饥渴,学习甚快。
日复一日,西川明十三岁时,西川泉感到自已知识上捉襟见肘,为不滞孩儿学习,便将之带入西川秘书的室库中,任其自由览阅。西川毕竟是古老的族群,所留下的书籍也并只有术法秘笈。从此,西川明更少言语,常整日浸书库之中,借着书籍走进一个广大的世界。
而夜晚,他则是溜到幽山林里试演法术。每当如此,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鬼气总会吸引许多山怪野兽聚集而来。
久之,比起与人相处,他更知野兽的心思。
某夜,他又溜至山林之中,早早练完了法术,突然不想回屋,兴致一来,随意躺下,看着天上那条河川。
突然,一只豹子无声地靠过来,亲昵地靠在他身边,发出阵阵呼息声,就像一只大型的家宠。他看了豹子一眼,知道这只豹子正处发情,而自己身上有鬼的气息。鬼,其实似野兽,皆依照自己性情行事。想要,便去夺取。
或许,这豹子以为他是兽?
念头一转,思起前几日看过的春宫画轴「秋?宴艳」,因出自名家之手,据有保存价值,被某代长老给放入书库。那是描绘宫廷里秋日的宴席,众人借酒醉放情在野地交媾,笔触大胆,用色艳丽。
一边想,西川明身子热了起来,一边摸了摸身旁的豹子,皮毛柔软,让人流连,而豹子似回应一般,主动地在他手中磨蹭。
他眼中闪了闪,似想着什么主意,身上的鬼气若隐若现。
他低声念了句咒,手中青光一闪,身旁的豹子慢慢幻化为一少年,赤且身段柔软,只那一对兽眸和股间的豹尾,泄漏了他的正身。
「是幼豹阿。」西川明看着他,有些失神地呢喃。
那少年毫不做作,低吼一声,直接扑向了西川明。
那一夜,西川明尽可能地尝试了画上各种体态。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欢娱!喷泄让他几乎丧失理智,忍不住低吼出声,鬼角隐隐若现。
他突然意识到:那日小顽童说得对,他是鬼子,随时会发疯的鬼子。
从此,西川明不再深夜留连于幽山林野间。
十六岁时,西川明艺超其父,成为暗地里西川一族实力最强的术师。
而同时,族里的人突然往来频繁,每日都有人登门拜访。但西川明对客人并不热络,只是点点头露个面,转头又进书库中。
他其实是知道的。父亲健在,法术一如往常精湛。那些人来,是为了他的婚事。想让他多产下几个力量强大又带有自家血脉的孩子,同时也加强自己在族里的地位;西川一族虽然没落,但管理村里的还是嫡派,阿爹这几年为了教导他,早就将管理一事托给了亲弟,实际上是有名无实的长老。
但西川泉并无答应任何一门婚事,又过一年,再也无人来访。
而这一年,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看得出衣物上考究,但一身风尘仆仆。其一举一动瞧得出武功底子不低。
他不放在心上,照例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去书库。
不久,阿爹却派「式」来唤,他想了想,便去了书房。父子二人在书房里对谈许久,而客人也在厅堂等待许久。
「明儿,下山后,便不可避免与人接触,要学着对应。」看着自己疼爱的儿子,想着他那如玉石一般的冷性子,西川泉百感交集,想细细叮嘱,最后只化得一句:「人世险恶,一切小心。」一叹,挥挥衣袖,结束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