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哪里啊……”俞杨皱着眉头想去拿镜子。
“我帮你。”
结果俞杨没想到苏腾帮着擦奶油的方式是用嘴而不是用手……
……
“味道不错。”苏腾把头移开一点点,意犹未尽。
俞杨的脸腾地红了。
然后下一个瞬间,一团奶油飞来,不偏不倚地“吧唧”一声在俞杨的鼻尖上开了花。俞杨抬头看见苏腾指着自己狼狈的样子笑得
滚到了地上。
“好啊,苏腾,你竟敢用奶油扔我!”俞杨胡乱抹掉脸上的奶油,顺手从盘子里的蛋糕上抓了一把,挥舞着双手扑了上去,苏腾
的头发顿时变得花花绿绿。
“哇!俞杨我可是昨天刚洗的头啊!我要报仇!看我的奶油飞镖!”
“苏腾你把奶油糊到我眼睛上了!当我不会吗?我扔!哈哈,你这样子可以去cos圣诞老人了!”
“来劲了是吧,你个圣诞老奶奶!看招!”
……
窗帘上映出两个追逐着的人影,爽朗的笑声传出窗去,回荡在安静的街道上。路灯微的光映衬得夜晚如此温馨。
他们,都觉得自己很幸福。
10.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几天总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应该是多虑了吧。
深秋的老街,到处都堆着一片片凋落的梧桐树叶,每天一大早就能听见街上清洁工人“刷刷”的扫地声。满地枯黄的叶子使得秋
意格外浓厚。上学时,或者是下了晚自习回来,踩在枯叶上,会发出细细密密的碎裂的声音。
快要到冬天了啊。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不太好,而这一天临近放学的时候终于下起了雨,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这应该是秋天里的最后一场雨了。
因为天气的原因,学校通知不上晚自习。
第九节课结束,俞杨没有立刻收拾书包。他转头望向窗外,天空里织着斜斜的雨丝,房檐正在向下滴水,看来雨势还不小。
“俞杨,发什么呆啊。”
头上突然被一本书轻轻的拍了一下,俞杨猛地回过神来,苏腾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向他微笑着。
“我就知道你没有带伞,还好我带了……”苏腾边说边从书包里掏出一把伞来,递给俞杨,“你今天要帮班主任弄课件是吧,我
就先回去了,呐,伞拿着。”
“……那你怎么办?”俞杨愣愣的问。
苏腾咧嘴一笑:“庞默正好要去买东西,和我顺路。”
“哦……”俞杨不知为什么感觉有点失落。
“那我们就走啦。”
苏腾转身亲热的揽过庞默的肩膀,冲俞杨挥挥手向教室外面走去。
……肩膀……他就那么自然的搂住庞默的肩膀……
俞杨在目瞪口呆了三秒钟后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苏腾!!你给我滚回来!”
苏腾和庞默同时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俞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
“算了……回家再说吧……”俞杨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
俞杨一脚踹开门,把书包重重地往沙发上一扔。
苏腾正在写作业,听到这动静回过头来,看俞杨满头冒着黑气,吓了一跳:“不是吧俞杨,谁又惹你了?”
“你……你还好意思问?你出教室的时候我看见你搂着庞默的肩膀!就这样!”俞杨火冒三丈,双手不停地比划着苏腾当时的动
作。
“啊?”苏腾先是一脸茫然,然后突然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袋,“俞杨你就为了这个生气啊,庞默是我哥们儿啊,这有什么不正
常的么?”
“……”俞杨看着苏腾无辜的表情反倒无话可说了。
“我明白了……嘿嘿,俞杨,你……不是吃醋了吧……”
俞杨满脸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转身抓起旁边桌子上的水杯,泄愤似的猛灌了一口。
……结果,呛到了。
俞杨弯腰猛烈地咳嗽着,苏腾忙放下笔冲了过来。俞杨咳得眼睛里都是泪花,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苏腾耳朵里竟然还插着耳机
,两条细细的银色耳机线从头发里垂下来,消失在校服上衣的口袋里。
……玩物丧志。俞杨恨恨地想。
“我要去写作业了。”俞杨说着要走。
“等会儿,俞杨,给你听首歌。”苏腾利索的摘下耳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ipod,开始在上面翻找起来。
“什么歌啊,快点儿。”俞杨不耐烦的说。
“一首很著名的欧洲古典音乐,我给你听的是钢琴演奏版。它由两台钢琴合奏出来,在乐曲中,始终是一个声部紧跟着另一个声
部,但只是伴随却没有一点交集,仿佛是默默的相爱却始终若即若离的两个人……在乐曲的最后,两个声部交织成了一体,缠绵
着奏出乐曲的最强音,就像是……恩,他们最终在一起了吧。”
“好像很美好的样子。”俞杨若有所思地说,接过ipod,“那我拿到客厅去听。”
“行。”
雨还在下着,俞杨走到桌子前坐下,带上耳机。
耳畔先是一片寂静,然后,一架钢琴的声音缓缓响起来。
开头是几个简单的旋律,如同雪花如水,溅起微微的涟漪。
音符逐渐增加,乐曲也逐渐加快了。
这首乐曲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很熟悉的感觉,像是小时候一直在憧憬着的彩虹糖,很便宜,吃的时候会弄得一身鲜亮的糖浆。但
在那时所有小孩子的记忆里,它却是暖暖的一笔亮色。又像是春天金色的雏菊花丛,似乎都能闻到那种清香而凛冽的气息。
跳跃的音符旋转着,越来越快,主旋律已经渐渐浮现出来,钢琴优雅的声音像是一条河,将俞杨包围在中央。
这首曲子到底叫什么名字呢?想不起来了。
……不过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一个地方有些不对劲。
突然,俞杨明白了是哪里的问题。
——屏幕上显示整首乐曲的进度已经过了大半,而俞杨自始至终却只听到了一架钢琴的声音!
右耳中传来流水般的旋律,左耳却是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不会吧?苏腾的ipod坏了?”俞杨想着,又仔细听了听,确实只有一架钢琴在寂寞地响着。
俞杨把耳机拔下来,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起了音乐的旋律。这次,明显是两架钢琴了。
“耳机坏了?”俞杨自言自语着,重新插上耳机,塞进耳朵里,果然又变成了一架钢琴,左耳中还是一片寂静。
俞杨从耳朵中取出耳机,把两只听筒换了一下。
耳畔传来的音乐声顿时让俞杨的心里凉了半截。
明明已经把听筒换过来了,可是,左边,居然还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俞杨握着耳机呆住了。头顶似乎降下了一个晴天霹雳。他终于明白这几天异样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他的一只耳朵,竟然聋了!
窗外的寒风夹杂着冷雨,无情地摧毁着天地间的一切。
风声,雨声,干枯的树叶间的摩擦声,树枝摇动着击打玻璃的响声,旧家具发出的嘎吱嘎吱声,老街上零星几个行人匆匆的脚步
声,谁家打开了灯,微黄的光线隐隐约约的透出来,谁家晚归的女主人刚刚开始做饭,抽油烟机的轰鸣声,还有谁家的小孩子,
嬉笑打闹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这些声音,交织成了一曲繁盛而荒凉的离歌。
这秋天里的最后一场雨,像是微弱的苟延残喘,向世间做着最后的告别。
它们奏响了盛大的尾音。
只是,不管是怎样的尾音,最后的最后,终会有一个强力的休止符,然后,重归寂静。
——你说呢?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几丝微弱的光线从卧室的门缝下透出来。
俞杨抱着被子蜷缩在沙发角落,从未感到如此的寒冷。
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眶里干涩得发痛。
他不敢告诉苏腾。
俞杨再次抬手揉了揉左耳——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晚上的第几次了。他在潜意识里希望着这一切只是个幻觉,似乎下一秒钟就能
听到左耳中传来的声音,宛如醍醐灌顶般,那对于现在的俞杨来说就是最美妙的音乐了吧。
可是每一次的抬手,希望便会被揉碎一点。
不知坐了多久,俞杨慢慢的站起来,走向卫生间。
镜子里自己的脸色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的难看,眼圈乌青,眼角疲惫的向下垂着,鼻尖红红的,是刚才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的痕
迹,嘴唇也毫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俞杨默默的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影像也从镜子里悲伤地回望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拧开水龙头,胡乱往脸上抹了几把,然
后伸手拿毛巾擦干脸上不知是眼泪还是水珠的水迹。
“这样看着好多了。”俞杨自言自语道。
“俞杨,一定不能再哭了。”
俞杨伸出手来,指着镜中的自己,小声而坚定地说。
我不能让他知道。
他为我担心过那么多次,再也不想,让他为了我,有任何的担心了。
爱一个人,要到什么程度才能到达至深的地步?可以与他分享生命中每一刻的快乐,大笑着笑到整个世界都充满了阳光,一旦自
己有了什么痛苦,却不愿意让他知道,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着那个人快乐,当那个人为了自己难过落泪的时候,比杀了自己还要
难受。
就是这样的吧。
有福同享,有难独当的,这样的爱。
“苏腾,你的ipod。”俞杨轻轻推开卧室的门,苏腾正在奋笔疾书。
“听了这么长时间啊。”
“……嗯,我刚……反复听了好几遍。”俞杨编了个谎。
“怎么样,不错吧?”苏腾回过头,充满期待的问。
“当然。”俞杨笑了起来。
“你作业写完了么?”
“啊,还没。”俞杨猛然想起自己一字未动的作业,心里有点儿着急了,“那我写作业去了。”
“嗯,写完了就早点睡觉。”
卧室的门被俞杨轻轻的关上了,苏腾重新拿起笔来,继续演算着一道似乎怎么也算不出来的物理题。
台灯把他晃动着的影子投射到地板上,拉得很长很长。
如俞杨所愿,他没有察觉到俞杨的异样。
同时,他也没有察觉到,俞杨轻掩上卧室门的那一刻,一颗滚烫的泪水砸在地板冰凉的影子上,敲出空洞的一响。
11.
终于开始进入冬天。
每次课间操的时候,学生们开始在校服外面裹上羽绒服,远远望去一片五彩斑斓,最高兴的莫过于室外的值日生,树叶掉光后终
于不用再清理落叶了。
冬天的阳光照进窗棂,教室里像是撒了金粉,一片透明。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俞杨坐在座位上没有动,手里翻着一本刚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时间简史》。身后一群刚从操场跑步回来的
女生在叽叽喳喳的聊天。
“哎,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今天晚上的月亮是红色的哎。”一个细细的声音,因为刚跑完步还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
“昨天的月亮也是红色的,我昨天就注意到了,好奇怪哦……”另一个声音。
“啊!我听说如果月亮变成红色的,最近就会发生地震!”一个声音插进来,像是刻意的恐吓。
果然这句话引起了小规模的慌乱,后面的女生们一片“不会吧不会吧”的尖叫,紧接着更高的一轮声浪,又有人的声音盖了过来
:“我家的表一直是快15分钟的,这几天走时竟然准了,一分钟也不差了!照你们这么说,不会是因为快要地震了,磁场异常的
影响吧?”
“还有还有,昨天我家楼下的野猫叫了一晚上,听说地震前动物都会行为反常……”
“难道是真要地震了?”
“天啊!不要啊……我好害怕!”
“怕什么,地震了不是正好不用上学了么,多好!”
“你说的轻松,被砸死在楼里你就不会说好了。”
“死就死呗,那有什么啊。”
……
俞杨抓着书页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
……地震……么?
最近他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呆在学校图书馆,翻阅那些有关医学病理的书籍,在无数次看到书上和自己的情况无比吻合的病例后,
他几乎确定了那个可怕的后果,但在内心里,总是不愿接受,总是宁愿相信那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从来没有想到过,总觉得遥不可及的“死”这个字眼,在它突然近在咫尺时,任何人都会尽力维持那个摇摇欲坠的谎言吧。
突然很羡慕那些女生们。
而俞杨自己也不知道,他每天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和苏腾打闹,上课时认真的回答每一个问题,复习起来奋不顾身。
他不知道他是在骗苏腾还是在骗自己。
像是溺水的人拼了命想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俞杨也是一样。
他想活下去。
我还没有出人头地。
我还没有争取到好的生活。
我还没有给我的弟弟曾经许诺过的幸福。
还有那个人,我爱他,但却总是他在关心我,我却没有好好爱过他。
我还想爱他。
我还想和他在一起,天涯海角,至死不渝。
只是……现在,还可以么?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时是8点半,苏腾照例等着俞杨一起回家。走出教学楼的时候俞杨抬起头来望向天空,天色阴沉沉的,一颗星
星也没有。南边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圆月,果然不像往常那样的银白色,而是近乎诡异的暗红,瘆人的暗红。
“……苏腾,你看那月亮。”俞杨轻轻拽了拽身旁苏腾的衣袖。
苏腾抬头看了一眼,语气里带了点儿惊讶:“好奇怪的颜色。今天的月亮好像和平常不一样呢。”
“我下课时听班里的人说,月亮变成红色时就会有地震。”俞杨说。
“啊?不可能的啦!”苏腾挑起一边的眉毛,“怪不得这几天班里老是在传要地震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那,苏腾,你相信么?”俞杨小声问,没有敢抬起眼睛看苏腾。
“当然不相信,这没有一点儿科学依据啊。”苏腾笑着拍拍俞杨的肩膀,“俞杨,你不会相信了吧?”
“……有一点。”俞杨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呵呵,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的啊,放心好了。”苏腾的笑容在路灯的光线下显得很温柔。
“嗯。”他的笑容似乎真的有魔力,让俞杨莫名其妙的安心。
写完作业又背完课上的知识点,已经是11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