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影——云罕

他们不是玩笑，却装作是开玩笑，这让者仁无法真生气。者仁怕书包被甩到楼下去，边说“还给我”边抢，可对方十几个人丢来丢去，他哪抢得过来。观看的人越围越多，者仁心里委屈极了，又很丢脸。正当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

“你们别欺负他了！”

吵闹声一下沉静了，蔡狁从一个人背后抢过书包，还给者仁，者仁扯过书包，转身就走。刚刚他也在丢书包，者仁抢的时候还被他撞到了，为什么现在又做好人！

者仁忽然想哭，进了教室全班人都望着他，有嘲笑有不解，他忍住了。把书包挂在桌缝里，小心翼翼的挂好。冬至和鸿雁进来了把教室门带上防止他们再闹事。者仁刚想坐下，却见窗外七班的男生一起把蔡狁托到了半空中，一直来到窗边，蔡狁吼着要下来。者仁来不及关上窗户，七班的男生“哦”的一声吼，把蔡狁丢了进来，丢到者仁的桌上，随即哈哈大笑一哄而散。

者仁看见蔡狁从自己桌上坐起来，跳下地，满面绯红，不知所措的样子，也低着头想笑。蔡狁边摸后脑勺边下来，快速往前门走要出去。谁知道门锁不知坏了还是怎样，他半天打不开，这样他脸更红了，冬至莐音都笑痛了肚子。看着他尴尬的样子，者仁觉得又气又可爱。

好在他很快打开了，冲出去教训国胜和云超。班上人目睹这一幕没有不笑的，有的还惊讶得缓不过神来。听着外面蔡狁和云超打闹、国胜喊叫求饶的声音，者仁心想：“是他救了我吗？这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吗？”

无论鸿雁问什么他都默默地没有回答，也不管莐音的调侃：“哎呦，蔡狁刚才把书包抢过来给你的时候七班的女生都嫉妒了啊！”

他心跳得好快。

第六章

时间飞速的流逝，高三的日子是沉闷而乏味，每天的题海卷山，还有被压挤到没有一分钟自由的行程，三点一线，可以说是高三每个人的日记。

但是者仁依然有着自己的日记。

夜晚回去，再晚，他也要在作业做完之后用小钥匙扭开抽屉锁，从垫满动漫杂志送的漂亮海报的抽屉里掏出日记本——封面是机器猫玩着电脑——这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

日记本里每页都画有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头像素描，干净而质朴。者仁爱用蓝色墨水，中性笔芯多半是买的蓝色，他觉得蓝色的字写出来像一幅带有魔法的画，远比黑色字体有生命……他认真地记下每天的心情和故事，失望、压力、笑料、感动……从初中到高二他已经写完两本了，这是第三本。

他开始写下蔡狁的名字。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者仁往前翻，他清楚记得第一次见蔡狁的模样。

那天是8月30号，高二的暑期补课结束，这天算是高三的第一天了。者仁的胳臂有些疼，晚饭时没有下去。他坐在教室中间第二排向门外望。教室里空无一人，门外也是。门外只有云。

火红火红的云，晚霞那么灿烂，者仁看得发怔，夏末没有一丝风，头顶的电扇吱呀吱呀的转，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而蔡狁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者仁没有见过他，所以多望了几眼。

是新转来的吗？者仁心里问。

他站在七班的后门那活动，双手做扩胸运动，接着撑在走廊栏杆上做俯卧撑。者仁快要笑出来了，怎么会有这么奇怪这么爱运动的男生，蔡狁回头一望，看见了者仁，冲他一笑。

者仁也笑了下当作回应，马上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桌子上。

胳膊好像没那么疼了。

者仁抿抿嘴角，想要再看会儿蔡狁的时候，他已经进去了。

明亮的灯光下有只小虫子飞来飞去，秋夜静得可怕，和光亮一起有些瘆人。者仁翻完不久前的日记，微微有些笑意，他感到温馨。

蔡狁……记得他向莐音打听七班一位新生的时候，莐音一脸怀疑：“你是不是看上谁了啊？”

者仁忙扯过去：“没有啊，随便问问……”“哦，是转来一个新生啊，是我小学同学，算是青梅竹马啊。”者仁看着莐音拍拍胸脯的样子有点无语，很快套出了名字和性格。

还真是巧啊，者仁心想。

者仁把今天的事情记了下来，写了整整三页。最后字迹潦草到不行，因为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上床的时候看看闹钟，一点半，明早定到六点。

六点半的时候者仁迷迷糊糊到达教室，已经开始有人在背英语了。

宴乐一早读都在睡觉，睡醒了抹抹眼泪。者仁看见前面鸿雁也趴着，马尾辫高高的耸起，像旗帜一样。

语文课他很认真听，恐怕没有人比他更喜欢语文了。语文老师是一位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她小腿苗条而欣长，踩着高跟鞋轻轻的走着，仿佛天生有一种高贵的气质，不可剥夺。莐音和冬至老是在语文课时盯着她走路的姿势，下课边羡慕边讨论半天。

课文是《故都的秋》，课后要求根据文章填首词。语文老师把自己填的词写在黑板上，问同学有没有写的，者仁把自己写在便利贴上的词递了上去。

“……朝荣蓝里，落寞人默默悲。”

语文老师念完，笑着点头说：“嗯，比我的押韵。”

下课后张天豪来找宴乐，宴乐没理他。他好看的脸有些怒了，但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约哥们去厕所抽烟。宴乐嚷头很痛，让者仁帮忙看着点老师，便继续睡，一直到中午放学。

中午者仁还是默默看着张天豪扶着宴乐送她回家，而经过七班的时候也并没有看见蔡狁的人。

宴乐走到侧门就走不动了，张天豪说：“哪个叫你平常吃那多，现在好了啦！”

宴乐回应说：“平常都是你说我想吃多少吃多少啊，这个时候嫌弃我了？”

“没人喜欢你，放心好了……”

听到张天豪开玩笑的语气，宴乐乐了。

“那喜欢我的都是傻瓜，都是大傻瓜！”

张天豪没话说，装作不理她。

“唉，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你爸怎么说？”

“我爸说要是我不跟你分就找老唐，到时候一起管……”

张天豪有点不耐烦，想找烟抽。听宴乐继续说：“要是告老唐肯定天天拉我们去办公室，肯定也会跟你爸说，我就在屋里哭，他就不停骂……”

“再别在他面前哭了，哭有什么用？”

“我知道……”

他们已经走出侧门，走出了学校的范围，张天豪忽然抱住宴乐，说：“不用担心……”

宴乐打定了主意，把张天豪的衣角抓得更紧了。

有风从遥远的彼岸吹来。

者仁不喜欢午睡。爸爸要者仁午睡的时候者仁坐在沙发上不动，嘟着嘴看窗外，爸爸便不管他自己去睡了。

者仁想起小学暑假的时候，他想出去玩儿，爸爸硬要他睡午觉，他说睡不着，爸爸吼“睡不着也要睡”让他躺在自己身边，说“起来就打”。者仁便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两个小时听着爸爸的呼噜装睡，心里充满了恨意。两个小时后爸爸醒了放他起床，他就发誓以后再也不睡午觉，因为他本身不睡午觉也不会困，一旦睡了醒来反而头昏脑胀，为什么要逼自己做不愿做的事？

者仁没带作业回家，在沙发上想了一会事情就去厨房准备晚餐。他洗了一点水果，用保鲜膜包好，再用塑料袋系着，装进书包里。中午的太阳不是很暖和，空气里有了一点凛冽的干燥。他看下表快一点半了，拍拍书包，走去上学。

到文科楼的时候者仁故意换了个方向，从东边的楼梯上楼。因为这侧楼梯接近后山，传闻学校曾有一个女生上第四节晚自习的时候被几个男生拖到后山去强奸了，拖的时候就是走的这个楼梯，加上又偏僻，就几乎没有人走东边楼梯上楼了。者仁上楼的时候最是喜欢看风景，这层楼梯快要伸到后山的树梢上去了。后山的枫树还没红，山凹里的池塘在三楼就可以看见一角，池水恐怕是愈发凉了。

者仁记得暑假补课的时候有附近小孩翻墙去后山池塘游泳，小男孩都光着屁股玩得开心，楼上的女生捂着脸说害臊仍然笑着偷看。那个时候多热啊，那么热的补习都熬过来了。

上到四楼就可以看见池塘全景，池塘不大，去年下雪的时候他还和冬至、鸿雁去“探险”过，他吓鸿雁时差点没把鸿雁吓掉下去，鸿雁则追着他满池塘转……

快到五楼者仁又想起了好久以前虔子威踢球的事，那天者仁和沨沨站在五楼走廊东边吹风聊天，看见虔子威搂着他女朋友在后山脚下散步，者仁就喊他跟他打招呼。虔子威冲者仁挥挥手，笑得很得意。那时不知是七班的谁在走廊踢足球，不小心踢到楼下去了，于是冲着虔子威喊“帮忙借个脚……”者仁说：“他肯定踢不上来的。”

七班的人把手伸出去等着，虔子威很轻快的跑过去顺起一脚，从楼下踢出了一个弧线，直接踢到了五楼那人的手上。那人一把抓住球转身玩去了，留下者仁和沨沨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而虔子威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调戏他女朋友去了，从此虔子威在者仁心中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再也不是那个七天不洗澡趴在他大腿上睡觉的邋遢少年了。

可惜虔子威高三去了马来西亚，要不然还要继续祸害者仁和沨沨。

者仁边想边往上走，上到五楼时仰头看见七班几个人从男厕所出来。

第七章

歪打正着！

者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般往教室走，国胜喊：“蔡狁，快去把他捉住！”

者仁走得更快了。

只见一个黑色的阴影挡在了他的面前，他抬头一看，蔡狁笑着拦着他。

他屏住呼吸，心跳像是漏掉了半拍，他会对他干什么？捉去给国胜吗？他该怎么办……

“嘿……”国胜的笑声从后面传来，者仁却看见蔡狁忽然侧身一闪，轻声说：“进去吧。”

者仁“额”了一声马上进了教室。

“你又把他放跑了！”骂声和嘘声四起，只听见国胜的声音，听不见蔡狁的声音。

者仁在自己的位置坐好，不敢望窗外，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蔡狁为什么要在上一次帮他并且吃亏了之后还要帮他？要去谢谢他吗？

莐音一脸喜色跑到者仁桌前：“说什么蔡狁又救了你啊，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们怎么一直撩你，你跟蔡狁很熟哦？”

“没有啊。”者仁眼睛微睁，“我和他都没说过话啊……”

“那你去跟他说下话啊！”莐音忙着扯者仁出去。

“算了啊，我不想出去了……”

“你不去我去，看你脸红的，你是不是喜欢他啊？我去跟蔡狁说你喜欢他！别不好意思……”莐音欢快的跑了出去，马尾辫一摆一还，分明有千根细丝随风摇曳，她的背影那么窈窕，者仁都有点嫉妒了。

可是他马上想到不好，千万不要跟蔡狁说啊！

他追出去。

莐音迎面就碰上了蔡狁，惊奇的问：“喂，你刚刚做了什么啊？”

“我做了什么啊？”蔡狁微笑。

“你还不承认，你知不知道……”

“莐音！”者仁追上来打断她，下一瞬间看见了蔡狁，他的笑意更浓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蔡狁望着者仁，小声问道。

者仁抬头看他，他比者仁高半个头，者仁目光所及的地方，只发现他好看的脸，背后是湛蓝的天空。

“我叫者仁……”他用小到自己几乎都听不到的声音说道：“‘者般颜色作将来’的‘者’，‘不如叔也，洵美且仁’的‘仁’……”

“什么？蔡狁凑近了一点，仿佛并没有听到。

“他叫者仁！哎呀……”莐音性子急：“你们七班的干嘛总是欺负仁仁啊？”

“没啊，是他们，我没有啊……”蔡狁连忙解释。

“那叫他们不许再欺负他了！”莐音摆出大姐大的气势。

“嗯，他们闹着好玩，我叫他们别再闹了……”说完蔡狁看看者仁，和者仁四目相接，他漾起笑，说：“你别生气啊！”

“嗯。”者仁点点头，赶紧拉莐音回去，趁她忘了这碴。

“晚上放学一起走啊……”莐音对蔡狁快速说完，被者仁拉回了班。者仁和她疯闹一阵就打上课铃了。

下午的课者仁都没听进去，他脑子里乱乱的，满满的，都是一个人的笑容。他迫切想要知道更多，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慢慢来。让他现在冲出去跑到七班问他“你喜欢我吗？”简直离经叛道，可是自己在做什么，两节课上完完全不知道上的是哪节课。

下午四点多，风从窗外的操场吹过来青草的气息，通过教室卷去另一边窗户，飞往车水马龙的街道和更辽远的天空。桌上的草稿纸唰啦啦飞翻着，者仁压都压不住。

后两节课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他干脆拿起笔，在草稿纸上胡乱写着字：“蔡狁……蔡狁……蔡狁……”

到了天擦黑的时候，他感到一丝凉意，拉上衣服的拉链，才发现搁在纸上的笔，笔芯墨水已经写完了。

高三的笔芯比高二用的更快，基本上一星期就要用完两根，说明写字量是高二的一倍了。有时候同学们会互相比较用笔芯的速度，从中看出哪个人更刻苦。用纸萱的话说：“我这一个星期用完了五根笔芯！五根笔芯啊！”

者仁想到这个有点想笑，好像纸萱的脸和声音就出现在他眼前一样，那么活灵活现。他想如果自己这么傻下去，笔芯量说不定会超过纸萱，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前面纸萱认真听着课，不时回答老师问题，她坐得那样靠前，者仁有点望不清她的背影了。

这天吃晚饭吃得特别迟，原因是数学老师又上演拖堂计。整个教学楼桌椅轰鸣的时候他临危不乱的讲着，镇定自若：“耽误你们5分钟”。

解开最后一道题已经5点55了，拖堂了25分钟！班上同学一涌而出，者仁心反而静了下来。

他把同桌拍醒，说要出去，他让开了，趴下接着睡。者仁问他不下去吃饭么，他脸埋着摇摇头。者仁猜他是玩网游玩没钱了，便自己走去厕所。

刚尿完，厕所走进来一个人，他不往别的地方去，却站在了者仁的身后。

者仁感觉他的胸膛都快贴到自己的后背了，回过头来，蔡狁笑着看他，他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让者仁想起天上的星星。

“者……仁。”

“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蔡狁把手放在者仁腰上，挠他痒痒。

“哈哈哈，别闹了。”者仁最怕痒。

蔡狁拍了下他的屁股，去其它空位尿尿，者仁瞬间脸红，连忙穿好裤子，跑了出去。

走到教室门口看见纸萱从女厕所走出来，手上湿漉漉的，笑眯眯地向者仁甩水。

者仁挥了挥，问她：“你不去吃啊。”

“不去啊，我带了面包，边吃边做试卷，下去吃太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