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之谷 第三部——夕夕成玦

丝喀大人眉头结出茧子，这下子又少不了，要麻烦龙城帮忙搜寻。

龙族和水族的交界地，神踪山庄的后人，找到险些被骗的丝梨小姐。

丝喀大人没有办法，想来想去招来亲信，极不情愿地道：“叫那家伙来提亲吧！”

水族第一美人下嫁龙族的丑鬼长老，亲信表情古怪地去了，又表情古怪地回来了，别扭地回禀上司——香大人多谢首领厚爱，但对小姐只有兄妹之情，联婚之事还请作罢。

丝喀大人蓦然瞪眼，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先是不经人事的女儿，为了一个男人离家出走，再是龙城长老拒绝迎娶水族美人。

天上掉下来的美人儿，送上门居然还不要，死男人有没有长眼睛？

丝喀大人想冲到龙城，指着鼻子破口大骂，真是不知好歹的家伙，剩下眼睛也瞎了吗？这么好的姑娘都不要，他想要天上的龙肉呀？！

丝喀大人第三次亲临龙城，叶影将军客气招呼，将他引至一个开满白花的小院。

那人正在院中吹叶子，清澈透明好似泉水，潺潺流过丝喀心头，怒火不知不觉地熄灭。

接下来的谈话，在心平气和的气氛下进行，香逸雪一番劝慰，又让丝喀大人心满意足地离去。

回去之时，丝喀大人讨走一把白花，这不起眼的白花，淡雅素净，闻着降火气！

丝梨以妹妹的身份，留在龙城做客，龙族水族睦邻友好礼尚往来，混乱的开端，良好的收尾，一切又归于平静。

暖风和煦，兰花摇曳，左苑架起一座秋千。

夜晚星空，璀璨夺目，美人儿荡着秋千，洁白裙裾随风飘扬，伴随香逸雪悠扬动听的叶笛，好一副宁静优美的画面。

今夜，丝梨和香逸雪在院子里看星星，香逸雪和往常一样，吹她爱听的曲子。丝梨坐在秋千上面，静静地听着。

一曲终了，她抬起如蝶翼般的睫毛，道：“大哥哥，你的眼睛被乌云遮挡，你有心事吗？”

香逸雪嗯了一声，最近的确很烦，不是一般的烦，他简直快被林仙寻烦死了。

自从护身符铁雨离开后，林仙寻的日子就没有好过。

老天爷存心收他，一年来灾祸频频，背后挨冷刀子，喝醉失足落水，睡觉遭逢火灾，骑马被毒蜂蛰伤，逛街被石柱砸到，上赌场被人误伤……

经常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一身是血气若游丝，免不了要从帝都请回岁无情。

几次往来帝都龙城，岁无情好不厌烦，干脆住进林仙寻的豪华别院。每天吃着中原厨子做的可口饭菜，享受仆人的前呼后拥扛旗打伞，时不时让丫鬟捶腿纳扇，岁无情的日子过得倒也适意。

前些日子，一年一度的龙魂祠祭祀活动，难得出席的林仙寻露面，居然被梁上小蛇噬咬脖颈，毒血迅速蔓延全身，幸亏絮儿的逆天神针封住心脉，这一次险些没救得回来。

本来不信神力怪论的梅风，但在经历的林仙寻的第十四次遇难后，决定让擅长追踪的神踪山庄出马，赶快将他的护身符铁雨找回。

在此之前，他们软禁了林仙寻，派南封夕整天盯着，不让他踏出家门一步。

饶是这样，上周的那场雷暴雨，林仙寻坐在桌边作画，竟然被雷电劈到。

屋顶击穿斗大的洞，抬头就见雨后彩虹，香逸雪梅风面面相觑，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这是……传说中的……天谴吗？

林仙寻头发烧焦，脸上沾些炭黑，晕了半天醒过来后，冲着他们无所谓地撇嘴，摆出一副‘我是英才遭天妒’的神情，然后大大咧咧地跑出门去。

梅风难得没拦住他，既然待在家里都不安全，还不如让他在外面风花雪月，死在甜甜蜜蜜的温柔乡。

几天前的晚上，酒醉得不醒人世的林仙寻，又在凤珠楼出事了。

乐天背他下楼，一脚踩空，自己跌坐楼梯，倒是一点擦伤都没有。

林仙寻就惨了，从三楼滚到二楼，撞断护栏之后，直接坠到大厅的酒桌上。

女子尖叫，男子惊呼，乐天飞奔到护栏边，伸长脖子往下看去——林仙寻纹丝不动地躺在狼藉之中，身子奇怪地扭曲着，一截森白的腿骨刺出，后脑渐渐溢出血来。

那家伙样子不妙，乐天不敢搬动他，一路飞跑去找救兵。

岁无情被人从床上拖走，连问都不问，就猜是林仙寻又出事了！

接上断骨，腿部伤势处理好了，岁无情面无表情地道：“一块碎瓷扎进后脑，醒不醒得来，你们节哀顺便吧！”

昨天下午，顽强似草的林仙寻，在岁无情惊讶的目光中又清醒过来。

内疚的乐天守了几夜，结结巴巴叫他名字，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林仙寻缓过口气，逗弄小狗似逗他，气若游丝地道：“放心……如来神谕……二十一劫……我方成正果……”

其实，神踪山庄早在血城寻得铁雨下落，人就在那个血族寡妇的家里。

豪华庄园，守卫森严，林家的老管家，三番五次地去相请，铁雨就是不肯回来。

南封夕、白湘水……连慕容韵都去过了，不是被侍卫拦在门外，就是被护着铁雨的血族寡妇骂个狗血淋头，龙城人精神抖擞地去，结果是灰头土脸地回！

香逸雪亲自前往，连血城的城门口，都没进得去……

一年前，林仙寻挨了银兰一刀，命在旦夕之际，香逸雪去血族找回铁雨。

当时，他再三跟林仙寻口中的血族寡妇，实际是血族首领的妹妹婷芙夫人保证，绝不让铁雨受到伤害。

后来，从未食言的香逸雪，食言了！

林仙寻稍有精神，就把铁雨绑着折磨，等婷芙来接人，林仙寻神气活现地出现了，铁雨却被他折磨得够呛，抬回血族之时，下身还在流血。

香逸雪气得想揍他，谁知这家伙醉得昏天黑地，失足跌入北冽寒潭。被人捞起来时，冻得奄奄一息，变成一块大冰砣。

毫无节制地饮酒和情事，再加上伤后受冻，林仙寻随后高热不退，等到老管家发现时，烧得面色蜡黄奄奄一息。

幸亏有岁无情的高超医术和絮儿起死回生的神针，才将人从鬼门关上拖回来。

面对这样一个任性顽劣的林仙寻，香逸雪实在头疼、头疼、头还不是一般的疼。

林仙寻实在会惹麻烦，居然惹怒老天爷，三番五次想要收人，让大家手足无措。

新盟、七彩道、地下黑城都有办法解决，可得罪老天爷……

就算神通广大，也不能命令老天爷不许打雷吧？

不管邪门还是神力，香逸雪得先把铁雨找回，让他待在林仙寻身边，免得又被雷公劈到，或是被天外飞石砸到。

与此同时，找个道士高人，看有什么转命方法，让林仙寻不用铁雨这个保命符也能活下去。

神怪之力，还得找神怪之人解决。梅风负责寻找这方面的高人，香逸雪负责把铁雨带回，头疼、头疼……

说服铁雨，劝他回龙族的希望不大。

别说铁雨不答应，婷芙也不会答应，更不会给他进门的机会。

婷芙对龙城人相当厌恶，就差没在门口挂上，龙城人和狗不得入内的牌子，总不能三更半夜府邸掳人吧？

经过一年医治，神医岁无情替他经络疏通，错位骨骼勉强接合，内力恢复二层，这已经是最好结果。

岁无情告诉他，大小周天和任督二脉损伤严重，恢复两层功力已属不易，而且还是香逸雪武资过人，若换了其他人，恐怕半层都复原不了。

香逸雪倒不介意，凭他现在身手，无声无息潜入婷芙府邸，见到铁雨小事一桩。或者带着叶影同去，以叶影的身手，制服铁雨将人掳走，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可是他们凭什么劫人？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铁雨更恨林仙寻，血族龙族不可避免地造成冲突，香逸雪头疼地想，掳人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挑起双方矛盾。

两个孩子挽手跑进院子，小玦叶儿好似蝴蝶，在花丛中跑来跑去，左苑顿时热闹起来。

丝梨和香逸雪看着他们嬉戏，泉锡扶着母亲走来，和蔼地道：“香，梅风要我把这个给你。”

自母亲被接来之后，泉锡已把自己当成龙族人，在飞龙山庄给梅风做幕僚，龙城之人称他为泉先生。

同时，他还是叶儿小玦的老师，日子过得平淡充实。偶尔梦中，死囚阴影会困扰他，将他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心悸不已。

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香逸雪的丑陋面容，那人变成这样依旧顽强活着，他受的这些痛苦又算什么？

香逸雪不止一次告诉他，噩梦总会醒来，希望就在前方！

神踪山庄的飞信，铁雨和婷芙离开血城，前往帝都西郊的温泉山庄。

好机会，香逸雪眼神一亮，在外边不比在家，铁雨总会有落单之时。找机会接近铁雨，把林仙寻的危险情况告他。铁雨心地善良，或许顾念主仆情分，再帮林仙寻一次。

明天就去帝都，顺道经过水城，把丝梨送回去，没有时间照顾她了。

香逸雪刚想开口，就听丝梨道：“大哥哥，我想去帝都。”

不会吧，这么巧？香逸雪惊讶道：“你要去帝都？”

丝梨眨着眼睛，一本正经地道：“我想去找一个人。”

居然也是找人，香逸雪好奇道：“丝梨要找何人？”

丝梨低下头，抿着唇儿，睫毛扇动，红晕飞升。

她要找的那个人，有银色的长发，俊美的面容，修长的身材，冰雪的气质。

两年前，在王的婚礼上，那人帮她阻止一场混乱，此后那道飘逸身影，就萦绕在她的梦中。

那颗心曾偷偷渴望，却因一直被困姐姐死亡阴影，无法面对这份感情。

现在自设的牢笼破除，是该面对自己的情感了，她迫切希望见到那人。

她想亲口告诉他，她很喜欢他，他跟别人不一样，好似北国雪花洁白无瑕。

香逸雪见她一副害羞模样，心里猜到七八分，笑道：“丝梨有喜欢的人了？”

丝梨头垂得更低，脸红到脖子根，漂亮的手指头，放在膝上搅动丝帕。

帝都，繁华热闹，街市喧嚣，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香逸雪将丝梨送进水族在帝都的官邸，便跟花杀煜中去了青蓝赌场。

青蓝赌场就在长街拐角，是帝都顶级的高档欢场。

两年前，帝都行乞之时，香逸雪就在那里碰到林仙寻，被无聊的林仙寻拦着问他要不要整容。

那时候，香逸雪还不知道，林仙寻就是这家赌场的幕后老板。

实际上，赌场里没几人认识林仙寻，那日他醉醺醺站在门口，门卫以为他是外乡来的倒霉鬼。

输光口袋所有钱币，沦落到跟乞丐为伍的家伙，怎么看都无法把他跟赌坊老板联想一起。

第十六章

香逸雪带人走进赌场，穿过富丽堂皇的赌厅，无视别人好奇眼神，径直走上楼梯。那里不是一般客人去的地方，只有达官贵人富家子弟，才有资格进入的豪华包间。

很快，几个彪形大汉拦住他们，虎视眈眈凶神恶煞，一本正经的凶相，却让香逸雪一行人觉得好笑。

当中一人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不给外客进来，赌钱在下面。”

香逸雪一笑，道：“这位兄弟，我是龙城之人，请带我去找你们的堤老板！”

昨日才接到信函，没想到今天人就到了，堤老板匆忙赶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人还是吃了一惊——乖乖，来个凶神恶煞的主！

两个彪形大汉站在堤老板身后，一个叫泰真，另一个叫年友，四十来岁，会些拳脚功夫，跟着老板不少年头，在赌场地位很高。

堤老板态度恭敬，让他们管叫香逸雪老板，叫煜中花杀大哥。煜中花杀眼神发愣，叫香逸雪老板也就算了，那两人比自己年龄要大，怎称呼他们为大哥呢？

茶上来了，堤老板寒暄两句，把一大堆账簿推到面前，小心翼翼道：“林老板病还没好吗？”

香逸雪靠在毛皮椅上，跷起二郎腿，淡淡地道：“仙寻还在静养，帝都这边事物，暂时由我接管。”

这话什么意思，堤老板眼神迷惑，是江山易主了吗？

脾气古怪的林老板，把偌大产业交托族人，还真是大方！

花杀扭动脖子，看着奢华摆设，笑道：“老大，这地比龙城好多了，我不要回去了。”

煜中笑道：“你舍得五凤船行的眉姑娘？”

提起眉姑娘，花杀兴趣怏怏地道：“别提黄毛丫头，一想起来我就生气，脾气倔得跟头驴似。”

眼神黯淡一秒，花杀又兴冲冲地道：“老大，这里有汤池子，我们待会一起泡澡，捏脚捶背，沏壶好茶，再找一个唱小曲的姑娘，要长得如花似玉貌若天仙，让我一看就喜欢的那种。难得来京城一趟，我要好好享受一回。”

香逸雪笑道：“在龙城怎没见你享受？”

花杀哼哼道：“龙城那种小地方，汤池子挤满人，放屁搓脚丫子，没趣！”

煜中对香逸雪挤眼睛，戏谑道：“回去告诉眉姑娘，有人洗澡还要找姑娘，下流无耻。”

花杀哼哼唧唧翻着白眼，香逸雪和煜中相视而笑——花杀也就过过嘴瘾，真送个姑娘过来，只怕他逃得比兔子还快。

堤老板把账目打开，道：“今年上半年的账目，请您过目。这本是赌场名册，赌场雇员全部在内，您看有什么不满意的，需要我变动的地方……”

香逸雪推开账目，和蔼道：“不用了，仙寻把赌场交给你，表示他信得过你，他信得过就是我信得过。赌场事务，你看着办就好，不用知会我。”

这么客气的大老板？不是来查账，也不是来收权，那来干什么？堤老板疑惑地看着他。

香逸雪道：“帝都西郊三十里，有一处温泉山庄，你帮我查查它的底细。”

堤老板笑道：“温泉山庄？不用查了，那地方我知道，隆萝都夫人的家业！”

山庄占地六顷，包含泉山在内，山脚大小温泉几十口，温泉山庄由此得名。隆萝都夫人喜在山庄宴客，里面风景优美温泉宜人，达官贵人都以泡过她的温泉为荣耀。

提到温泉，堤老板话又多起来，滔滔不绝地道：“那些温泉各有其名，最出名的是长寿泉和平安泉。这也是因人而异，当官的喜欢腾达泉，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年轻男女喜欢爱神泉，听说泡过爱神泉，爱神就会显灵……”

煜中插嘴道：“庄园防守如何？多少明哨、多少暗岗、兵力分布？”

啊？？？堤老板愣住了，表情古怪，吞吞吐吐地道：“隆萝都夫人的私人山庄，她喜欢在花园宴客，庄里也就那些仆人，应该没有什么岗哨吧？”

花杀煜中对视一眼，皱眉道：“应该？”

应该、可能、好象，这些模棱两可的词，从不会在紫鸢组织出现。

钉是钉，铆是铆，情况必须打探清楚，否则会害死很多人！

堤老板认真想想，补充道：“夫人身边两个保镖，夫人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听林老板说过，是天竺国请来的高手……”

说了等于没说，花杀他们也明白了，这位堤老板只是看顾赌场的门外汉，打探山庄的任务还得自己来。

香逸雪淡淡道：“这位隆萝都夫人……都有那些朋友？”

堤老板咳嗽一声，道：“这就多得说不清了……这位夫人交友广泛喜好宴客，温泉山庄专为招待贵宾所用，帝都高官都去过她的温泉山庄，就连王和后也常去泡温泉，黑白两道都有她的朋友。那个……你们想泡温泉？”

花杀哈哈大笑，堤老板真会开玩笑，跑那么远来泡温泉，再大老远地跑回去，累得一身臭汗？真真脑袋坏掉了，才会干这种无聊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