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之谷 第三部——夕夕成玦

堤老板松了口气道：“那个温泉……不是普通人能泡得！”

堤老板没再说下去，香逸雪了然一笑，转换话题道：“堤老板听过血族首领的妹妹，婷芙夫人的事吗？”

堤老板笑道：“血族的婷芙夫人，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当年放弃贵族身份，嫁给血族贱民，这件事情无人不晓。这可是个刚烈女人，血族老首领在世之时，用刑罚都没能让她低头。”

要命，一个厉害的女人加上一个刚烈的女人，香逸雪暗自叹息。

堤老板叹道：“她也是个可怜人，爱的男人死在刑房，她抱着那人尸体成婚，成婚之日就成寡妇。后来，她的哥哥继承首领之位，才又恢复她的贵族身份。”

香逸雪道：“婷芙和隆萝都夫人什么关系？”

堤老板道：“隆萝都夫人娘家是血族贵族，二人该是闺中密友，听说婷芙落难之时，隆萝都夫人曾帮过她。”

煜中道：“隆萝都夫人好客，可否为我们引见一下？”

堤老板为难地道：“好客是不假，却不是什么人都见！跟她打交道的，无论白道黑道，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每天想见她的人多了去，或是想求她办事，或是想跟她结交，小人物从来不在她眼内。”

“林老板见她也要事先拜帖，约了十次能见一次，就算是夫人肯给他面子了。”

花杀伸舌头，啧道：“什么样的女人，竟有这么大的排场？”

堤老板无奈地道：“说句不好听的话，去温泉山庄做客的，大多权贵名流枭雄豪杰。林老板再有本事，也只是个赌坊老板……”

帝都有的是比青蓝赌坊更豪华的赌场，兰之都多得是比林老板更有钱的富商！

“我们这种小人物，夫人还没放眼里。林老板会讨女人欢心，才让夫人不讨厌他，夫人也只让他陪戏玩牌，从未邀请他去温泉山庄。”

花杀闷声坏笑，原来还未上过床，林仙寻也有搞不到手的女人呀！

传来叩门声，有人在门外说：“老板，客人来了！”

堤老板站起身子，望望门口，又看看香逸雪，抱歉地道：“今天赌场来了几个贵客，都是帝都权贵要人，我得去接待一下……”

香逸雪笑道：“不妨事，你先忙，我们在此饮茶。”

堤老板带年友匆匆离开，煜中跟泰真打听温泉山庄的位置。香逸雪走到古董架前，花杀也跟过来看新奇。

这间奢华屋子，是林仙寻设在赌场的公事房，堤老板在此跟他汇报赌场情况。

四周古董架子，摆放私人古玩，林仙寻并不常来，屋子经常空着，古董摆在上面，好些沾满灰尘。

香逸雪一格一格看过去，有的扫瞄一眼，有的拿在手中把玩！

九龙白玉杯、琉璃五净瓶、金丝银线凤尾尊、青花器皿、釉里红鼻烟壶、青铜三足鼎、镇墓玉兽、翡翠如意……大部分都是中原玉器，其中不乏三百年之上的古玩。

角落里边，一只精致的八角胭脂宝盒，吸引香逸雪的目光——盒子似有楼兰古风，彩绘图案交叠骷髅，扭曲拉长的烧瓷风格，好似醉后看到幻影，模模糊糊似梦似幻。

对古董一窍不通、只知道看好玩的花杀头凑过来，好奇地道：“什么东西？”

没等香逸雪回答，他又走到一匹瓷马面前，坏笑道：“这个不错，我是属马的人，明儿跟他要来，送给我当贺礼。”

明年开春，花杀迎娶媚儿过门，为把喜事办得风光体面，从来不知余钱的花杀，开始四处搜刮礼金，慕容韵和林仙寻，成了他主要敲诈的对象。

香逸雪翻过盒子，背面刻着楼兰古符，笑道：“那玩意不值钱，跟他要这胭脂盒子。五六百年的光景，不知他从哪里寻来，就这么一个小玩意，够你吃上一辈子。”

花杀拎着瓷马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地道：“两个都要，那个送给媚儿，我想要这匹马。”

打开久远宝盒，残余薄薄红粉，粉色枯萎只余残香。香逸雪放在鼻子前，闻了又闻，心中不由怅然。

几百年的漫长光阴，不知谁的纤手将它初开，对镜梳妆，脂红晕染，又是谁将它一路流传……

辗转至今，历经数载，看尽繁华……

香逸雪好不怅然，堤老板又回来了，歉笑道：“督军大人和检督大人都来了，不去招呼不好。林老板在时，跟他们交情甚好，经常往来。”

林仙寻跟他们的关系，实在是太好了，好到把督军大人鼻子气歪，给检督大人戴顶绿帽。

香逸雪收回神思，盒子放回原位，笑道：“无妨，我们在看仙寻的收藏，不知道他哪里淘来一屋子宝贝！”

堤老板心不在焉地道：“那个呀，是林老板的爱好！帝都花街的古董巷子，老板有空就去逛逛，看到可心的就买下来。我刚来那会儿，架子还是空的，不知不觉都摆满了。香老板也还爱古董？”

不过……林仙寻只顾着买，却从来也不把玩，常常是买回来，也就往架上一扔，摆着装样子！

香逸雪笑道：“家父爱好收藏古董，我跟着他懂点皮毛。”

初次接触，短暂交谈，堤老板觉得香老板没看上去那么恐怖——话语轻柔，温文尔雅，对待手下，亲切和蔼。

从饮茶姿态和欣赏古董的情趣看来，香老板家教良好出身富裕，不似整日打打杀杀的粗野汉子。

先前询问温泉山庄兵力分布，确实把堤老板吓了一跳，不知道香老板是何出身，询问的语气和神情，就好似两军对垒，刺探对方的敌营。

香老板长相不宜见人，不引见又怕其不悦，有的人就喜欢结交官员，并以此为荣到处吹嘘。

堤老板犹豫半天，试探道：“督军大人他们……带了女眷……要不要我帮您引见？”

香逸雪笑了，坦言道：“我的脸不适合见客，以后赌场的应酬，还得您多多费心！”

这正是堤老板担忧之事，香老板的恐怖样子，万一惊吓到大人们的情妇，那可就不好办了！

香老板比较识趣，堤老板心下坦然，让泰真带他们先去休息，也不管他们的再三推辞，在丸仙漏定下接风晚宴。

赌场后面一片茂密绿庄，藤萝缠绕绿绿茵茵，泰真边走边介绍——这里是汤池子，那里是酒楼，后边是客房。

泰真将人安置豪华客房，又让人送些水果点心，自己便去忙别的事情。

晚饭时分，堤老板放下手边事情，丸仙漏的雅间订好了，他让人备好马车，自己去客房接人。

敲门半天，没人回应，堤老板推门而入，房中空无一人。

叫来小厮，才知三人已经离开，留下口信，今夜不回。

堤老板的心，顿时提到嗓子口，莫不是去了温泉山庄？

温泉山庄的厉害，不在于它有多少明岗暗哨，而是在于它的主人——隆萝都夫人！

这女人神通广大，人脉复杂，通吃黑白两道，脚踏五湖四海，就连肆无忌惮的林仙寻都畏忌三分，对她又是巴结又是讨好，丝帕绸缎不知送了多少，也不知夫人是否正眼瞧过。

当然，夫人也是一位美人儿，林仙寻对这种带毒美物特别上心——别人越是不理他，他就越是来劲，有事没事骚扰夫人。

温泉山庄没有一兵一卒，但隆萝都夫人可以调来千军万马。

惹怒隆萝都夫人，好似捅翻万个马蜂窝，会被数百万马蜂活活蜇死！

那情形，想想都觉得可怕……

不仅香老板混不下去，青蓝赌场也别想再开，夫人一句话就能查封赌场。

堤老板的担心，一点也没有错，香逸雪三人前往温泉山庄，正准备捅一捅隆萝都夫人的马蜂窝。

依山而建的温泉山庄，古木参天藤萝垂挂，奇花异草生机盎然，山脚大大小小的泉眼，好似雪白珍珠，一粒一粒隐藏绿林。

泉眼大的直径过丈，小的好似一只浴桶，水色微黄温度适中，四周布满菱形泉晶——浅黄、浅绿、淡紫、灰白……颜色各异，五光十色，绚丽多姿，引人遐想。

按照预定计划，香逸雪换上夜行服，从后山潜入温泉山庄，婷芙认得他的容貌，除了偷偷溜进去，没有其它办法可想。

婷芙没见过花杀和煜中，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登门拜访，顺便试探隆萝都夫人对龙族的态度。

花杀以龙城特使身份，带着玉繁烟的喜帖登门，年底玉繁烟将迎娶桐城派的月笙儿过门，现在送喜帖也太早了，一时间没更好理由，也只得拿首领喜事做文章。

花杀登门之后，煜中以波斯商人的身份上门，向夫人兜售丝绸绢花。

丝绸是南封夕的夫人，托梅风从中原带过来，说是给絮儿做嫁妆用。整整两大箱子，被香逸雪厚颜借来。

带丝绸的是梅风，付钱的是慕容韵，穷鬼梅风幸亏碰上阔绰的慕容韵，不然连块帕子也带不回来。

很快，花杀就被仆人告之，夫人不习惯与地域偏远的龙族来往，玉繁烟的喜帖被仆人彬彬有礼地退回。

果然，隆萝都夫人受到婷芙夫人的影响，拒绝跟龙族之人来往。

半个时辰之后，煜中登门拜访，箱子抬进去，很快又被抬出来，里面翻得乱七八糟。

仆人高傲地道：“夫人说了，缎子倒是好缎子，但都去年的旧色，换批新的再来吧！”

两人都未进得去，约定处碰头，燃放信号告之香逸雪，混入山庄任务失败，按第二套行动执行。

煜中脱掉商人服装，换上夜行服，明的不行就来暗的，香逸雪搜寻山庄左域，他搜寻山庄右域，花杀留在外面接应。

等他进山庄之时，香逸雪早已潜入山庄，灵活身影飞掠屋廊，利用地势隐蔽躲藏，轻松避过仆人视线。

左域楼屋，香逸雪搜寻一遍，没发现铁雨的身影。

一栋是仆人们住的地方，一栋是藏书和堆放杂物的地方，一栋是普通的客楼，还有一栋竟是厨楼——一楼七八间屋子里有各式灶头和熏烤用具，二楼堆满食品果蔬，地窖满满当当全是好酒，一桶一桶的茶叶，还有各式各样的干货。

光是厨娘就十几人，围在一起削水果，唧唧咋咋谈论男人，眼睛不时瞟向穿着体面的白衣侍者，侍者们正将削好水果一盘盘端走。

隆萝都夫人真是阔绰，厨房里的阵势，够得上给一个军供伙！

庄园的中心位置，圆形喷泉面前，一座灯火辉煌的白色楼宇——隆萝都夫人的宴客之所！

白衣侍者进进出出，欢声笑语不时飘来，二楼窗口飘出悠扬竖琴和缥缈歌声，看来楼上晚宴正酣！

一根树枝伸过北面窗口，香逸雪飞身上树，足勾树枝倒挂下来，坠力慢慢压弯树枝，垂落二楼北窗，偷偷往里瞧去。

铁雨……果然在……

一群男男女女的中间，他跟婷芙在一起，围着一位弹着竖琴的女子，女子身边站着一位男伶，方才歌声就从此人口中飘出。

缥缈歌声漂浮空中，优美悲伤如泣如诉，大有绕梁三日之感，若不是香逸雪心中有事，真会为他的歌声沉醉。

铁雨眼角似有泪光，婷芙跟他说些什么，铁雨回应几句后，离开人群往门外走去。

好机会，香逸雪身子一弹，接着树枝弹力，掠进三楼窗户，想趁落单之时堵住铁雨。

三楼是主人的会客间，波斯地毯奢华家俬，长桌上摆放着羊皮书册和一套王宫瓷器，香逸雪脚跟刚刚落定，就听门口锁匙之声。

既然来了，见不到人，就没回去的道理。香逸雪滑入桌底，身子吸附桌子内缘，凝神以待。

一个圆润优美的女子声音：“星辰大人，您看起来忧心忡忡，楼下吵杂想必不适合您，要为您叫一杯新果汁吗？”

一个年老的声音回答：“不用劳烦了，谢谢您，夫人！”

星辰大人？夫人？香逸雪心念转动，莫不是银兰的义父星辰和隆萝都夫人？

美丽的隆萝都夫人气质高贵，优雅的手势邀请对方坐下，礼貌地道：“请坐，星辰大人，多谢您带来的龙诞香，我非常喜欢您的珍贵礼物！”

鹤发童颜的星辰坐在桌边，一双平凡布鞋露在桌下，整洁袍边褪去颜色，心平气和地道：“夫人若是喜欢，下次再去西国，我为夫人多带一些。”

隆萝都夫人笑道：“您太客气了，星辰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星辰沉吟一下，道：“夫人，今夜能否将爱神泉借我一用？”

聪明的隆萝都夫人，扬起漂亮的眉，笑道：“爱神泉？星辰大人，您是想撮合谁？”

星辰笑道：“我的两个傻孩子，一个疯一个憨……希望能借夫人的泉水，让他们得到爱神眷顾，从此享受幸福人生。”

隆萝都夫人惋惜道：“您义子的事我听说了，真抱歉，情况一直没有好转吗？”

星辰平和地道：“宫廷医师束手无策，民间偏方试了不少，至今仍无效果，现在只能寄望夫人的爱神泉了！”

隆萝都夫人沉默良久，缓缓地道：“您相信世间真有爱神吗？”

星辰反问道：“夫人不相信？”

隆萝都夫人莞尔一笑，悠悠地道：“爱神的力量，只在信者心中，对于不信的人来说，爱神根本就不存在！”

星辰笑道：“实不相瞒，我是想借夫人爱泉之名，试一试年轻人爱的力量，我希望绯翼将军能够用爱的方式唤醒我的义子。”

隆萝都夫人微笑道：“星辰大人真是……奇思妙想呀！”

星辰悠然地道：“若此法子管用，夫人的温泉山庄，将成为帝都神话。”

隆萝都夫人笑道：“成全爱人是件好事，我也乐于帮忙，他们什么时候到达？”

星辰道：“我已把义子带来，怕他抵触陌生环境，我先让他熟悉环境，绯翼将军晚一步到达。”

隆萝都夫人抿唇一笑，抽着手绢儿，悠然地道：“我这就去安排，星辰大人，请您随我来……”

第十七章

脚步声走远了，香逸雪从桌底出来，表情甚是古怪。

脉门跳动紊乱不已，脸上泛起异常潮红，额头冒出颗颗冷汗——想见银兰的疯狂意念，从他听到二人对话起，就越演越烈，到最后无法控制。

跟踪小径人影，穿梭藤萝垂挂的密林，香逸雪思绪不定，身形鬼魅脚步飘忽，幽径越行越远，执念越来越深……

银兰，银兰，这个名字盘旋脑海，忘乎所以不顾一切——明明就不该跟来，理智的话立刻回头，铁雨正事还没办完！

从马车里下来，痴呆的银兰被星辰带到泉边，一路上温顺得好似羔羊。

夜幕下的爱神泉，四周参天古木，条条藤萝静静垂挂，秋虫蛰鸣夜莺歌唱，几盏纱灯高低悬吊，柔灯照耀氤氲水面，泉晶溢彩七色斑斓，美不胜收宛如神境。

隆萝都夫人等候在此，客人到达的时候，她正命人将珍藏的！！花洒入爱神泉，花瓣药力溶于泉水，具有催情助兴的功效。

隆萝都夫人跟仆人交待两句，走过来对星辰道：“一切都准备好了，泉水加些有益药材，希望您的义子满意。”

星辰含笑道：“有劳夫人费心，将军很快就会到此，请夫人莫让人来打扰。”

隆萝都夫人瞟着银兰，笑道：“放心吧，今夜的爱神泉，仅为剑师和将军开放。”

星辰道：“多谢夫人！”

他们说话的时候，银兰静静立于泉旁，呆滞目光空白表情，似听不懂旁人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