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掩饰可没法把邵靖糊弄过去,他眉毛微微立了起来:“石先生,我希望你说实话!”这要不是小麦的爸爸,他早就拎着领子把人揪起来了。
石纪平觉得这年轻人太锋利,在邵靖的目光逼视之下居然后背上有点冒汗,干笑着说:“我这说的就是实话啊。春弟,你这朋友真奇怪……那什么,要不然咱们爷儿俩单独说说话?”
邵靖哼了一声:“这恐怕不行。”
石纪平也有点恼火了:“我跟我儿子说话,怎么就不行了?”
邵靖毫不避讳地一伸手搂住小麦:“石先生二十年没见过小麦了吧?要是真想儿子,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呢?”
石纪平不悦地说:“我刚才说了,我有苦衷。”
“有什么苦衷石先生可以说,既然是父子,有什么不能说的?”
石纪平恼火地站起来:“春弟,你这是什么朋友,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小麦刚想打个圆场,邵靖已经呼地站了起来。他比石纪元高半个头,离得又近,微微低头俯视石纪元,神情凌厉逼人:“我有没有礼貌一会再谈,石先生还是先把那苦衷说出来吧?是因为你搞丢了小麦的寿数觉得内疚吗?”
石纪平一震:“你——”他虽然没说“你怎么知道”,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能说明问题了。邵靖逼视着他:“小麦的寿数是怎么回事?他手上的掌纹怎么会平白就消失了?”
石纪平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我也,当时我也——这事是个意外,我也没想清楚……”
小麦轻轻拽了邵靖一下:“你别这么说话,他是我爸爸。”
邵靖对“爸爸”这种生物的印象一向不是太好,但是小麦既然说话了,他也不好再这么气势逼人,哼了一声坐下来:“石先生,我是想要给小麦找到续命的方法,如果你能详细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我就更容易找到解决的办法。”
石纪平听得有点发愣,情不自禁地说:“可是春弟过了二十五应该就没事了啊。”
邵靖目光一厉:“怎么?谁说他过了二十五就没事了?”
石纪平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这下想咽回去也不可能了,邵靖差点又要站起来:“是谁说的?你怎么知道他过了二十五就没事?”
石纪平闭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小麦按住要暴走的邵靖,轻声说:“爸爸,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我过了二十五就没事了?是不是说,我本来可能活不到二十五?”
石纪平拼命地抓着头发,把打了发蜡的头发弄得一团糟,半天才嘟哝说:“其实你现在已经没事了,当时那人说了,只要你戴着那个链子过了二十五——”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春弟,爸爸给你的那个手链呢?”
“丢了。”
“丢了?”石纪平怔了一下,“怎么丢了?不是摘不下来的吗?”
这话又漏了。小麦吸了口气:“爸,你怎么知道我摘不下来那个手链?”确实,那个手链一直都是紧贴在手腕上,不松不紧,就是摘不下来。小麦小时候研究过很多次,就是找不到接口在哪里。
石纪平眼睛不敢看他,低声嘟哝:“都是那人告诉我的。他说你命里有个坎,就在二十五岁上,戴着他那个链子过了二十五,就有转机。”
小麦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都不知道该问什么。倒是邵靖冷静:“那个人是谁?他是怎么看出小麦二十五岁上有个坎的?”
石纪平多少有点怕他:“我也不认识他,他是从春弟的——春弟的手相上看出来的。”
邵靖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谎言:“不认识的人你怎么会让他给小麦看手相?不认识的人你又怎么会相信他的话?不认识的人,又怎么会给小麦做无极链?你知道做那种链子要消耗制作人的灵力吗?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那样的链子吗?”
石纪平被他连珠炮一样的话问得答不上来,支支吾吾,脸都涨红了。邵靖看他仍然不说实话,往后靠了一下:“既然石先生什么都不愿意说,那就算了。我和麦子这几天就要出门,石先生现在住在哪里?要不要我们给安排酒店?”
小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们什么时候说要出门了?不过石纪平明显有点着急了:“你们要去哪里?”
邵靖悠闲地往后仰仰头:“当然是去给小麦找续命的办法。”
“去多久?”
“这办法可不是那么好找的。我打算先去江西,再去陕西,如果还不行,就去苏杭一带……怎么着,也得半年左右吧。”
石纪平身体往前一倾,脸上表情急切,嘴唇动了两下,硬把话又咽了回去。邵靖冷眼看着他,发觉他的手在不停地捏紧又放开,显然心情十分急迫。邵靖装做没看见,轻轻推了小麦一下:“去收拾一下东西啊,不然明天走来得及吗?”
小麦站起身来,石纪平终于急了:“春弟,你等等!”
小麦站住脚看着他。他现在心里很失望:石纪平明明是知道他的寿怎么丢的,却不肯说出来。虽然他说小麦过了二十五就没事了,但如果真的是没事了,他又为什么不能说呢?
石纪平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还是说:“春弟,那个,你小时候,奶奶有没有,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小麦已经隐约想到他要问什么了。
“那个……”石纪平嘴里支吾着,伸手去拉小麦的手,“让爸爸看看你——”
小麦把手抽了回去:“你要看什么呢?看看我手里有没有小刀划的痕迹?”
石纪平像被雷打了似的呆住了,半天才说:“你,你知道?”
“奶奶那把小刀,是吗?”小麦低头看着地,不想去看石纪平,“你把那小刀拿走了,是吗?”
石纪平呆了半天,总算挤出点笑容来:“春弟,你,你的寿丢了,确实是爸爸的错,但是,但是爸爸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再说,你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
邵靖冷冷地说:“你怎么知道他好了?”
石纪平清了清嗓子:“你大概不知道,那小刀可是好东西,爸爸小时候就用那个划过——”他还没说完,小麦已经把手张开伸到了他眼前,石纪平愣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这,这怎么没有?”
小麦看着他不说话。石纪平脸上终于露出点惊慌关切的表情:“这怎么会没有呢?奶奶没给你划吗?不可能的,她肯定会划的!”
小麦把手抽回去:“奶奶划过,可是后来又没有了。”
石纪平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是你,可是你已经过了二十五了……”
“石先生,你为什么总是抓着二十五不放?难道说小麦原本的寿数就只到二十五吗?”邵靖听他左一个二十五,右一个二十五,不禁起了疑心。
石纪平支吾:“是那个人看的嘛,他说春弟二十五岁上有个坎。”
他解释得很合理,但邵靖就是觉得不对劲:“还是刚才的问题,石先生在什么地方碰上那个人的?为什么会想到让他给小麦看手相?还有,为什么小麦出生的时候寿命线很长,在石先生失踪之后他的掌纹就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石纪平想不到邵靖什么都知道,脸色变了,答不上来。邵靖看他这个吞吞吐吐的样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呼地站起来一把拎起石纪平的衣领:“说!否则我不管你是谁,打得你满地找牙!”
石纪平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小白脸,外头好看里头空,现在年纪大了,更挡不住邵靖一揪,双手用力去掰邵靖的手,可是哪里掰得动?邵靖一直把他拖到窗户边上去,一手打开窗就把他上半身推了出去:“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扔出去!”
小麦拼命拽邵靖:“你别这样——”
邵靖不为所动,手上用力把石纪平往外一推,石纪平觉得双脚都离了地,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叫起来:“我说,我说!”这个距离他能很清楚地看见邵靖狠戾的眼神,丝毫都不怀疑这年轻人会直接把自己扔下去。他这些年过的日子让他很识货,邵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不怎么抢眼,可是从质地到手工都是很高级的,说明家里颇有点底子,否则说话也不会这么嚣张,极可能是个富二代,说不定还是官二代。这种人往往做事都很那个,真有可能不管杀人偿命直接把自己扔出去的,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邵靖把石纪平稍微往回拉了拉,让他双脚着地,也让楼下的人看不见,沉声说:“说。”
石纪平惊魂稍定:“你,你让我说什么?”
“小麦的寿为什么会丢了?”
石纪平眼珠子乱转,邵靖冷笑:“你要是说谎——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不是?”
石纪平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哭丧着脸:“你,你先让我下来行不行?”
邵靖松开了手,但往门边走了一步,明白地表示石纪平不要想跑。石纪平左右看了看,往旁边的柜子上靠了靠,手死死抓着柜子边,带着哭腔说:“春弟啊,爸爸对不起你。你那个,那个——当时你妈妈她死倔的,非要背上那一屁股债,爸爸本来想弄点钱带着你去过好日子的……”
小麦觉得脑子嗡的一下,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他不敢正视:“爸,你——”
邵靖就比他直接多了:“你把小麦的寿数卖给别人了!”
石纪平眼看邵靖往前走了一步,立刻像被枪打着的兔子似的,拼命往柜子后面躲:“我,我也是没办法,那么大一笔债,要还到哪年哪月去……再说,那姓钟的说了,麦子本来二十五岁上就有个坎,戴上他做的链子,过了二十五岁就有转机……”
小麦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把自己的寿命卖了,半天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邵靖拳头攥得格格响,又往前走了一步,石纪平立刻紧紧抓住柜子,整个人恨不得贴在柜子上,生怕邵靖把他再拎到窗口去:“我家里有把小刀,是能拿来续命的,我妈会用。我想即便把春弟的寿卖了,用那个也能续上,所以……我就用过的,真有用!我不知道怎么到了春弟这就会没用了……”
邵靖勉强压住自己的火气:“你把当时的事详细说一遍,漏了一个字,我就把你扔下去。”
小麦手脚冰冷。邵靖搂着他,轻轻把他带到沙发上坐下,冷冷地盯着石纪平:“说!”
石纪平哭丧着脸,终于结结巴巴地讲了起来:“……我抱着春弟出去玩,那个人在树底下歇脚,就逗着春弟玩。然后他一下子看见春弟的手,就跟我说,说,说想……想买春弟的寿……”
邵靖打断他:“不管是什么人,恐怕都不会贸然对刚见面的人说买你儿子的寿,你在撒谎!”
石纪平又一次被他戳穿了,再不敢乱讲:“我,是有人告诉我的,说有个人想买个孩子……”
小麦的心又沉了一下。石纪平这明明是有预谋的要把他卖了。石纪平偷眼看看他的表情,结巴着说:“本来,本来我以为那人没孩子……我们家当时那样,我觉得不如把春弟给了别人家,日子还好过点。谁知道后来那人说只要买孩子的寿……”
邵靖深吸口气,勉强压下想揍他一顿的想法:“你也就卖了?”
石纪平战战兢兢地说:“那人说春弟本来命里就有个坎,过了这个坎就有转机,而且还给了根链子……”
邵靖一针见血:“是给的钱多吧?给了多少?”
“……六,六十万……”这笔钱在那个时候,确实已经是巨款了。
“他买了小麦多少年的寿?”
“五十年还是六十年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人说,他说,他说是换寿还是什么的,我也听不懂……”
“那小麦到底剩多少年的寿!”邵靖真恨不得把他扔出去。
“就,就到二十五。”石纪平说完,立刻又补充,“可是麦子这不是过了二十五还没事吗?”
小麦和邵靖对看了一眼,彼此心里都凉到了底。石纪平不知道,可是他们两个都知道,小麦是因为吃了寿星一个寿桃,增加了一年寿命才过了二十五。照这样算来,小麦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之前邵靖以为他是沈墨白的时候,认为他有三十岁的寿命,五年间怎么也能找出续命的办法;后来虽然知道他不是沈墨白了,但仍然觉得还有点时间,但是现在……事实已经不容回避——小麦只剩一年的时间,一天都多不出来!
“你可以滚了。”邵靖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本来就想把周琦这事弄完之后就去给小麦找续命的办法,现在更是不能耽搁,周琦反正没有什么危险,穷奇的事就让特事科去折腾吧,他得立刻出发。
“别!”石纪平叫了起来,现在邵靖叫他走,他反而不走了,战战兢兢地问,“那个,春弟,你知道那个小刀是怎么用的吗?”
邵靖头上青筋暴起,小麦按住了他,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春弟——”石纪平苦着脸,“爸爸是对不起你,可是——可是好歹我也是你爸,你不能不告诉我啊……”
“我是真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石纪平并不相信小麦不知道:“我,我后来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都十岁就死了,现在这个八岁了……春弟,爸爸对不起你,爸爸现在有钱了,爸爸补偿你好不好?你告诉爸爸,奶奶当时是怎么给你刻上的?”
小麦木然看着他,什么想法也没有了:“我确实不知道,而且你也看见了,奶奶给我刻过的掌纹已经消失了。”
石纪平张着嘴看着小麦,说不出话来了。邵靖极其厌恶,指着门口:“马上滚,不然我不保证你能活着出去!”
石纪平立刻连滚带爬地往门口跑,邵靖突然又喝住他:“等等!你说那个买寿的人姓钟,他叫什么?”
石纪平摇头:“不知道,中间人就叫他钟先生。”
邵靖冷冷地说:“如果是换寿,两个孩子的名字都要写出来才能作法,那孩子的名字你看见没有?”
石纪平抓耳挠腮地想。当时他只惦记着那六十万,而且把自己儿子卖了到底是心虚的事,所以真没怎么仔细看,想了半天才隐约想起一点来:“好像叫钟东山?不对,那个山下面还有个字,像个令?不是,不是个令字……”
邵靖脸色忽然变了:“是个今字吗?”
石纪平连连点头:“对对,是个今字,那个字是岑吧?钟东岑。”
邵靖一字字地说:“你再想想,是钟东岑,还是钟乐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