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朗闻言抬起两道细而直的眉毛,望着她,那是询问的神情。
“我手上有个剧本,光买就花了我两百万,跟你说实话吧,除掉制作费,剩不下什么钱请大牌了。”
时朗大致明白过来:“要不要我客串?”
罗曼莹用杯盖片了片茶叶,喝一口才说:“我打算签几个新人。但全是生面孔的话,也没人买账不是吗。”
时朗会意:“我可以帮他们抬戏。”
罗曼莹眉一挑:“纯帮忙?”
“纯帮忙。”他笑着点头。
那个时候时朗没想到他是主演,等到看过剧本才知道,但已然答应了罗曼莹,不演也不行了。
新戏发布会一周后召开,除了主演之外真的都是默默无闻的新人,然而,票房保证的导演,国际名流监制,以及罗曼莹请来助阵的若干一线大牌,他们虽不参演,但百忙之中抽空现身支持的举动已经为这部戏赚足吆喝。
电影名字很有看点,《黑暗中相逢》。
时朗穿千鸟格翻领短大衣,深蓝衬衫,整个袖管都是紧贴小臂的,戴嫩黄色三角围巾,暗红色薄呢裤子是英伦复古式,有两条细细的皮革背带,裤脚收小,收在短帮靴子中,这副装束出现在发布会现场,顿时令人眼前一亮。
放眼娱乐圈的男星,好像也只有他敢穿这么出挑的颜色了,还一次性穿那么多种。如深林鸟雀一般耀眼的撞色,搭配他那张有着柔和笑容的精致的脸,竟有种“原来这样也可以好看”的惊艳。
而这一身和罗曼莹的范思哲小礼服意外地合拍。以至于提问前所有人站在一起让记者拍照时,很自然地把时朗和罗曼莹簇拥到了最中间。
记者发问环节里,时朗回答很慢,听了问题后往往要过两三秒才开口,罗曼莹不由暗自好笑,他这样表面上好像给人一种仔细谦和的感觉,实际上不会被套话,还变相占用了其他记者发问的时间。
他不再是大家以为的那样好欺负。他终于开始学着保护自己。
罗曼莹不知怎么的有种欣慰感觉。仿佛这是她的功劳。
这可不就是她的功劳么!
发布会在她走神中结束,晚一点举行的酒会上,一线大牌们撤了个七七八八,此时主要招待罗曼莹的圈中友人,其实作为发行业的霸主她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提携,但姿态还是要有的。
罗曼莹不时与人碰杯,寒暄客套之际,留意着时朗那边的情况——比如,他有没有被人灌酒。
时朗一个人待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开始做样子的鸡尾酒,像是发呆,又像是在听旁边一对夫妇交谈。神情专注,什么动作也没有。
“恭喜。”有人在对面开口,于是罗曼莹收回目光,正要回礼时看清了对面站的人。
任灏穿深灰色西装,一手抄在兜里,朝她举了举杯。罗曼莹上次见到他,他手臂上还带着块黑纱。
“谢谢,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任灏说话时,眼睛看着时朗的方向。
“和柏岚有联系吗?”
任灏的脸色有点难看,嘴唇抿得都快看不见了。他摇摇头。
“那可惜了,其实柏岚不管唱歌还是演戏都很有天分呢。”她故意说。
任灏不再在这个问题上与她纠缠,他指了指时朗:“你的新目标?”
“什么意思。”罗曼莹脸色微沉,下巴抬了起来。
“别误会,”任灏成功惹她不悦,心情转好,“就是问问,你打算力捧的新目标?”
罗曼莹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她眯眼一想,重新露出笑容:“我们配不配?”
任灏还在愣着,罗曼莹已经说着“失陪”朝时朗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穿过他的肘弯。
时朗有点迷茫,但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总是会先微笑,他也看见了任灏,想来罗曼莹大概是要借助他演场戏,那就配合她吧。
“你有一绺头发好像松了。”
“帮我乔。”罗曼莹把头一偏,“这边的吗?”
时朗放下杯子,把发卡从发丝中抽出来咬住,调整好再夹回去。
这是非常亲昵的举动,酒会没有邀请驻场记者,但不请自来的好事者总是不乏,镁光灯立刻在各个角落频闪,罗曼莹视而不见,时朗也没有任何反应。
“谢谢。”她面色自若地道谢,但心里涟漪不断。时朗手指弄得她头皮痒痒的好舒服,酥麻从脊背一波一波传下去,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发现,她恐怕自己已经爱上这个小她十岁的青年了。
那一晚罗曼莹竟喝了不少酒,她虽不沾,酒量却不差,十几杯
下去,仍能分清扶她的人是不是时朗。如果不是,就一把推开。
奔四的人了,还借酒装疯占人便宜,她在心里笑自己,不过并不觉得羞耻,甚至有点得逞的雀跃。
第二天清醒后罗曼莹裹着浴袍仔细看屋子里的每一处,把昨天朦胧感觉到的一切一一应证——时朗横抱她进屋,她指甲抠掉了一点墙纸;时朗煮了醒酒茶给她,那一罐枸杞还在厨房台子上呢。
罗曼莹心满意足地坐在梳妆台前,凑近镜子打量自己的脸,美貌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不上妆仍明艳动人,否则她就不会有今天。然而,毕竟也是半生过去的人了,时朗真能不介意十岁的差距?
这样一想,有些气结,凭什么一个什么都有的女人,仅仅因为多活了十几年,就被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打败?
时朗会不会觉得她配不上他?他最终会选择怎样的女人共度余生?
罗曼莹忽然觉得在她这个年纪动了心,是一件分外甜蜜又可怕的事情。
时朗浑然不知自己成了某个人的猎物,他正赶着去替邵凌轩解围。
电话里说得不是很清楚,但大概是这么回事,邵凌轩即将要拍的新戏《南华风物录》投资巨大,阵容惊人,每集制作费高达两百万——本来说好他出演男一号,但拿到剧本一看,竟然只是个线索人物,台词都没几句,气得邵凌轩立刻就去跟导演翻脸。
导演也是浸淫此道多年的领军人物,怎能由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蹬鼻子上脸,当即一句:“爱演不演!”堵回去。
于是,邵凌轩抄起花瓶朝他一扔,还真就不演了。
本来不关时朗的事,但媒体好死不死,把他的新戏发布会和邵凌轩片场大打出手的消息放在一个版面里登出,上下对比,简直精彩纷呈。
此时此刻邵凌轩正和几十个记者坐在成璧饭店三楼的会议室里,准备揭露剧组的若干黑幕,他才管不了许多。得罪导演怎么办?别开玩笑了,难道娱乐圈只有这一个导演?
记者招待会三点开始,时朗在两点五十五分扑进酒店大堂,一秒也不敢耽误地奔向电梯,等电梯时他随意地看了一眼柜台,也许是因为一起等的所有女孩子都在往那个方向张望吧。
她们嘴里还说着“帅哥”、“超电”的字眼,时朗没戴隐形眼镜,看得模模糊糊,但能让她们无视他这个近在咫尺的帅哥而遥望远方,想来魅力应该是非同小可。
进电梯后他又往那方向瞥了一眼,然后看着门合上,数字匀速叠加,忽然间一个名字刺入脑海,他差点站不稳当。
时朗出了一身冷汗,悄
悄靠在墙上,不会的,不会的,如果那是柏岚,他不会住酒店,他在莲巢大道明明有房子。
只是背影相似而已,相似而已。
时朗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已经开始了,他在发呆中电梯错过了楼层,终究是晚一步阻止邵凌轩。
他站在安全通道,那里没有人经过。时朗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狼狈不堪的一副样子,谁见了都会吓一跳。他取下口罩呼吸着新鲜空气,脸上满是汗。
他不敢再去搭电梯,怕门一开就和柏岚面对面,硬是走楼梯下到一层,出口紧挨货梯,远不如大堂金碧辉煌,狭长的走道光线昏暗,灰蒙蒙的水泥墙,尘土遍布四处,衣服蹭上一点都要拍好几下,时朗快步走出,外面横着一条窄巷,他头才一探出,一声尖利的怒骂就钻进耳朵。
“跑了一年你还敢回来!来得正好!明天就是芳爷忌日,正好宰了你去拜他!”
时朗循声望去,一群人,五六个,堵在巷口和走道中间,被他们堵着的正是柏岚,他穿得很普通,黑色T恤,鸦青色风衣,风衣的款式极其休闲,还有点皱,一只袖子挽到手腕,一只堆到手肘,垂在身侧的腰带,两边不等长,加上有点泛青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凌乱不修边幅,好像落魄的街头艺术家。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会是这副样子吗?更何况柏岚本身就不喜欢邋遢。而且,那些人说什么,任其芳的忌日,他们杀柏岚干什么?
柏岚冷冷道:“滚!”
这几个人受了莫大的侮辱一样,蜂拥朝他冲去,吓得时朗心骤然往上提起。
柏岚夺过最前头那人挥打的三角铁架,也不留手,一低头躲过后面的攻击,同时一铁架抽中那人脚踝骨,立即撂倒一个。
他又抓了第二人的领子,把他脸摁进墙根一包撕开的石灰里,顷刻间除掉又一个战斗力。
剩下几人大概没想到他的打法如此立竿见影,同时产生了让同伴主攻,自己辅攻的念头,竟动作整齐地后退几步,然后面面相觑。
时朗松了口气,赶紧掏出手机报警。他的动静吸引了几人注意力,其中一个吼:“小子,搞什么?!”几步走到他跟前,一把夺过手机踩烂,推了他一把,“想死走远点,别在这碍事!”
时朗定定神:“我已经说了地址了,警察三分钟就到。”
“妈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人纹身一晃,手上折叠刀冒了出来,时朗屏住呼吸,那一刀却没有落下,纹身男的手腕被柏岚牢牢攥住了。他这么毫无预示地突然出现让对方大吃一惊,手忙不迭往回抽,柏岚在他惊慌之际一拳过去,击
中鼻梁。
“走啦!走啦!”警笛声远远传来,其中一人回过神,大叫着扶起脸上全是石灰的同伴率先离开。
柏岚捡起时朗摔得一塌糊涂的手机往风衣兜里一塞,拉着他就跑:“还不走!”
时朗觉得被他抓着的那只手,指缝之间湿湿黏黏,低头一看,吃惊地叫出声:“手!”
柏岚拉他跑到安静的地方才松开,刚才纹身男抽刀时刀锋从手心划过,他抽空看了眼伤口,淡淡说:“不深。”
时朗扒下口罩,托着柏岚手背,把口罩放在掌心,慢慢用力压紧。
他一直很专注,无意中抬头发现柏岚似笑非笑看着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悸,赶紧又低下头。
柏岚笑道:“还以为你会装作不认识呢。你在这里干什么?”
时朗不想说话,柏岚又一笑,这次的笑容有点无奈。
手机仿佛特意解围似的,在这个当口响了起来,柏岚左手伸到右手兜里困难地掏出,时朗看到那上面的来电显示是“卫孚”:“喂?到了你就让他住进去吧,3216我开好了,我暂时过不去,你帮我接待一下。”
挂了电话,时朗低声说:“我看你最好去缝几针。”
方院长看到柏岚极为意外,再看到他手上血迹斑斑的更是吃了一惊。
结果缝了六针,缝的时候方院长就不客气地数落:“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回来就搞这么大阵仗!”
“今天刚到。”
“那群人不会还在找你麻烦吧?那你回来干什么!”
“院长,明天是我妈忌日。”
方院长恍然了一秒。
“也对,我都忘了。有没有定时做检查?”
“有啦,一切正常。”
“正常?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等下我给你照一下。”
“改天吧。”柏岚看一眼走廊上等候的时朗,“今天不方便,我还有事。”
方院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半晌,用略带责怪的口气说:“不要大意!”
他送柏岚出门,柏岚笑着说:“过几天再来麻烦你!”
卫孚又打电话过来问柏岚在哪里,“我马上过去啦催什么催。”柏岚说着挂掉,看了时朗一眼:“你……要不要去我那里换一下衣服?”时朗衬衫上沾到些血迹,就这样回家去确实很不好解释。
他低声拒绝:“不用,我叫别人带。”
“邵凌轩?”柏岚扯了扯嘴角,“你们现在感情很好吗?”
时朗把脸别向车窗外,不予理会。
“生气了?我又没有别的意思。”柏
岚轻轻笑着,脱下风衣给他,“把这个穿在外面吧,要记得还我哦。”
时朗仍然说:“不用。”
“你这么怕我?”绿灯亮了柏岚却没有开车,用伤手掰过时朗的脸看他,“怕我还救我。”
“你快开车。”虽然他们后面没有车,但时朗习惯性的为堵在这里而感到焦虑。
他目光落到柏岚身上,只穿T恤的他简直皮包骨头似的,比一年前更甚。
时朗皱起眉头。
柏岚笑一笑,松了捏着他下巴的手,继续开车。
车里安静半晌,时朗终于忍不住:“你……惹上了麻烦?”
柏岚笑容变淡很多,时朗又问:“你不是出国……结婚了吗?”
“在美国认识的林睿崎?”柏岚笑得有点苦味,他声音平静的说,“骗你的。”
“骗我?”时朗面无表情,“骗我是不是很好玩?我没有骗过人,所以不知道那种感觉,怎么样,有趣吗?”
柏岚想解释,但时朗冷冰冰的样子让他说不出口,仿佛多么诚心的忏悔,都只能沦为砌词狡辩。
他恨恨瞪了一眼:“我不骗你,怎么让你离开我!怎么保住你的命!”
“是吗,原来如此。凌轩亲眼看到你拿掉我的氧气罩,大概是他看错了吧。”时朗说,“除了你,别人都有可能犯错,就在这里停车吧,谢谢。”
柏岚愣住了,“你说什么?”他脱口而出,又意外又愤怒,刺伤他的不是时朗的话,而是他的态度,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被时朗这样冷漠对待,那个总是朝他温柔笑着的人此刻看着他:“我说错了什么吗?要是错了,我道歉好了,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如同一盆冷水冲柏岚兜头浇下。
那时候,他的的确确是真想要时朗的命,虽然只有几秒钟。
无数次回想起当时场景,冷汗浸透全身,差一点点他就失去时朗。时朗就算恨他入骨,也是理所应当,这一点冷漠算什么,利息都不够!
“停车。”时朗又说一遍,他把手搭在门把上,一副如果柏岚不停他就跳车的企图。
柏岚将车靠边,还未停稳时朗就迫不及待解开安全带,柏岚一把拉住他:“等一下!”他硬将风衣塞在时朗怀里:“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给我个机会弥补吧,我保证再也不会骗你!”
时朗抽回手,一语不发下车。鸦青色风衣随他一起出来,掉落在地,他甩上车门,看柏岚缓缓开走,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转身踏上人行道。
走出几十米,他最终还是回头去捡起了那件风衣。
柏岚赶回成璧大酒店,卫孚一个人气呼呼坐在三楼的咖啡馆。
“人呢?”
“走啦!”卫孚戳着手表盘面,“几点了?几点了!”他突然看见柏岚包着绷带的手,脑袋里那根弦一绷,“之前楼下那些警察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