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雅各?莱格里斯,还有他的音乐……
珍妮走后阿尔伯特立刻把《画家梦》的乐谱放在了书房里离书桌最远的书架顶上,好像是处理什么有害的东西一样,再也不去看它,但歌剧中真诚而又柔和的音乐却萦绕在耳际,与雅各那倔强的眼神、苍白的皮肤、灵巧的手指和瘦削的身体交织在一起,任凭阿尔伯特如何祷告都挥之不去。他想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所害怕的、所愤怒的,恰恰是自己那积蓄已久而无处消解的欲`望,但这种欲`望,他必须克制。
现在是9点45分。他已经想好了,等一下珍妮来,他就马上把乐谱还给她,然后去杜波瓦家参加舞会。如果珍妮不来,明天一早他就派威廉把乐谱给雅各送去……
威廉敲了敲虚掩的房门:“少爷,有一位雅各?莱格里斯先生求见。”
阿尔伯特僵住了,许久才说:“哦……那……那请他进来。”他起身向书架走去,伸手去拿《画家梦》,但最后还是收回了手,深吸了口气,摆出一副轻蔑的神气,两手空空地走进客厅。
他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和清醒在看到雅各的那一刻便全部崩塌了。
脱下大衣的雅各只穿了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满面怒容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看到阿尔伯特出来,立刻停下脚步,用力大声说道:“阿尔伯特?德?塞维涅子爵先生,您侮辱了我的未婚妻利尔小姐,所以,我,雅各?莱格里斯,正式要求与您决斗!”
看来珍妮已经告诉他了。阿尔伯特叹了口气,从容地抬起头来:“莱格里斯先生,请您先掂量掂量自己,为了一点小事向我挑战,不值得。”
“小事?”雅各瞪大了眼睛,“您对我的未婚妻出言不逊,这是小事?先生,如果您还自认为是位绅士的话,就请您不要拒绝决斗。”
阿尔伯特低声说:“威廉,请你回避一下。”威廉退回了自己的房间,阿尔伯特继续道,“很可惜,莱格里斯先生,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绅士,所以我必须拒绝您的决斗。”
雅各被他来了个措手不及,瞠目结舌地盯着他看,到嘴边的话硬是憋了回去,面红耳赤。
阿尔伯特忍俊不禁地笑了:“不过,莱格里斯先生,利尔小姐没有来,您代替前来倒也未尝不可。”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雅各一时没反应过来,刚一走神就已被阿尔伯特推进了书房,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关上。“您……”
话音未落,他的头就被狠狠地撞到墙壁上,滚烫的唇舌压了上来。阿尔伯特胡乱吻了他一气,一手钉着他的身子,一手撕开了他的衬衫。
“你疯啦!”雅各惊恐万状,努力想要把他推开,无奈阿尔伯特那精悍的身体和铁钳般的手把他牢牢地锁在墙边,而阿尔伯特闲着的那只手则一路向下,让雅各浑身上下止不住的战栗。
“挺享受的嘛。这样的舒服,体验过一次,你就再也忘不掉了。”阿尔伯特嘴边浮起戏谑的微笑,用力一掐,满意地听到雅各失态地呻吟了一声。
来阿尔伯特家之前,雅各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与阿尔伯特决斗而死。这天天黑后他去珍妮家拿乐谱,谁料珍妮一见他开门就扑了过来,死死地抱着他哭,眼泪鼻涕都往他身上蹭。雅各被她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等她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询问原委,珍妮怎么都不肯说,又扑过来亲他。雅各稀里糊涂地回应着,可她似乎又在要求他更进一步。雅各好不容易面红耳赤地把她推开,珍妮又哭了。
他觉得自己永远会铭记住珍妮愤怒的声音:“你就心甘情愿把我让给那个流氓吗?”
他一听不对,千方百计地追问,终于了解到珍妮求阿尔伯特代签自己的歌剧却被要挟的情况。珍妮本来担心雅各会去找阿尔伯特决斗,所以不敢直说,但雅各终究还是怒火攻心,当即跑去阿尔伯特家找他算账。结果,他没有想过还会有生不如死的那个选项。
阿尔伯特的大手开始探入雅各的衣服里,雅各手推不成,一脚踹过去:“滚开!”阿尔伯特一闪,没有被踢到要害,但被踢在腿肚上,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雅各逃命似的提着裤子向书房门口奔去,只听威廉在门外说道:“少爷,上午那位利尔小姐又来了,正在客厅等您。”
雅各如五雷轰顶僵在了原地。他刚才竟忘了威廉还在外面,更何况现在珍妮也来了,看到他这个样子……
“你的未婚妻大概从来没见过你意乱情迷的样子吧?”罪魁祸首已经走了过来,凑近他的耳朵,声音含笑,暧昧地说道,“哟,紧张起来了嘛。”
“少爷,请问……”威廉犹豫的声音再次传来。
阿尔伯特高声道:“让她稍等一会儿,我还要处理些事情。”说罢又低声对雅各说,“您说对不对,莱格里斯先生?”
后面的事情雅各不敢再去回想。他被阿尔伯特捂了嘴,拼命反抗,又踢又咬,但还是不敌对方的力气,这一惊一怒令他心力交瘁,害怕珍妮发现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到了最后,竟是全然麻木,被动地承受凌辱。
他只记得,不知过了多久,阿尔伯特高声对门外叫道:“利尔小姐,请您回去吧,我已经签了名,会把乐谱直接交还给莱格里斯先生的,请您放心。”接着,就是大门关闭的声音。
然后是钻心的疼痛。雅各几乎呻吟出声,但嗓子又干又涩,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雅各恢复知觉时已是翌日白天,冬日耀眼的阳光洒进窗明几净的卧室,大概已经过了午后。要不是身上的丝质睡衣过于光滑,或是身下的天鹅绒大床过于柔软,雅各还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大概真的是梦境吧?扑上来大哭的未婚妻,烛光下昏暗的琴房,阿尔伯特危险的笑容……搏斗,挣扎,剧痛,然后就是黑暗。
雅各揉了揉额头,准备用手肘支起身子,但刚刚一动,他的全身就如散架一样,酸痛得使不上力气,让他不得不瘫倒在床上。尤其是……那个难以启齿的部位,他从不知道那里可以这么痛,昨夜,就是那一瞬间的撕裂感觉让他痛得昏死过去。
塞维涅是个魔鬼。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第五章: 平凡生活
“这里是塞维涅家的客房。昨夜少爷请了医生,医生说您的身体并无大碍,静养几天就好。所以,少爷请您暂时住在这里,直到完全康复为止。少爷建议您利用这段时间把歌剧写完,他的书房和钢琴您随时都可以使用。少爷已经替您向剧院请假,您不用担心。希望您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如果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说,我和其他仆人都会尽力为您服务。”
管家威廉不紧不慢地说着,弯腰将一套干净衣服摆在雅各的床头柜上:“这套衣服和您身上的睡衣都是少爷的。如果您能把您家钥匙借我一下的话,我会请人将您的生活用品带来。”
“子爵人呢?”雅各声音嘶哑。
“少爷一大早就出门了。午餐时间已经过了,您准备好后,我会把午餐重新热一下端上来。”
“不必了,我就回去。”雅各咬牙忍痛终于坐了起来,但一坐起来就痛得倒抽了口冷气。他回不去了——即使自己可以勉强走几步,但凭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出不了塞维涅家的大门,更别提花钱雇马车了,一路颠回去,非要了他的命不可。就在昨天,他还雄心壮志要保护珍妮,可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要留在这栋罪恶的房子里,无时不刻地提醒自己昨夜的屈辱。
决斗已经没有意义了。
威廉看到他痛苦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同情,连忙上前一步扶他:“请您不要勉强,躺着休息一下吧。您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帮您拿。”
雅各无奈地摇摇头,示意威廉出去,然后自己换了衣服,一瘸一拐地挪下楼梯,进了餐厅——最后几步是威廉扶着才走完的。等热腾腾的饭菜下肚,他才终于恢复了点力气,便进书房找自己的歌剧。
歌剧摆在书房中央的三角钢琴上,旁边放着一罐墨水和一支鹅毛笔,还有一叠划了五线的羊皮纸,显然是有人特意为他准备的。雅各坐下打开乐谱,惊异地看到空白处写了不少修改意见,那有力的字体和不容置疑的果断口气,一看就是阿尔伯特的手笔。
他羞辱得还不够么!雅各狠狠地翻着乐谱,每过几页就能看到阿尔伯特的笔迹,不光对音乐大加评论,对歌词也指手画脚,狂妄得让雅各仿佛又看见了昨夜阿尔伯特闪着危险光芒的眼睛。
直到最后一页,阿尔伯特简短地写道:“威廉应该已向您说明医生请您在我家暂住调养,您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向威廉提出。您的作品很有潜力,希望我的批注对您有帮助。看得出来您想写一部悲剧,但我想提醒您,雷耶歌剧院的听众最接受的还是皆大欢喜的喜剧,他们去剧院是去休息,不是去浪费感情。”
雅各怔住了。
这是阿尔伯特第一次称赞他的作品,虽然只是短短一个潦草的“有潜力”,但仿佛让雅各感觉到,阿尔伯特正期待他完成这部歌剧。若是几个月前……不,哪怕是昨天以前,他一定会兴奋地找不着北,但现在,这样的称赞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雅各重新翻了翻乐谱,仔细看起阿尔伯特的评语来。阿尔伯特虽算不上大师,但不愧是经验丰富,有些地方只是修改一些硬伤,但另一些地方,区区几笔就如鬼斧神工一般,本来小心翼翼的音乐变得收放自如起来,就连平淡无奇的宣叙调都变成了悦耳的歌唱。雅各虽然满心不情愿,但也不得不认同阿尔伯特的修改,只好在加了软垫的琴凳上坐下,认真修改起来。
在雅各奋笔疾书的同时,阿尔伯特正在度过他有生以来最奇怪的一天。
前夜雅各晕厥过去后,阿尔伯特把他搬进了客房,给他换上自己的干净睡衣,请来私人医生,确认雅各无甚大碍后,叮咛医生不要走漏消息,才洗澡睡下。这么折腾了一番,天已破晓了。
已经做下的事情,就不能挽回了。既然没法挽回,就没什么后悔的必要。于是,他躺在床上思考今后的行动。能不能像打发过去的男仆一样给一笔钱息事宁人、把雅各打发走呢?显然,雅各虽然地位低下,但并非塞维涅家雇佣,对阿尔伯特没有服从的义务,绝不好打发。为自己的一时冲动道歉吗?再怎么道歉都不能挽回什么,雅各依旧会恨他入骨。更何况,他喜欢雅各的音乐,以后还想听到雅各的作品,还想常常跟雅各见面……
阿尔伯特最后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于是他决定把雅各留在身边慢慢想。清晨,他便嘱咐威廉照顾好雅各,他自己则动身去雷耶歌剧院,一方面给本应参加《巴黎一夜》排练的雅各请假,免得珍妮他们前来打搅,另一方面,他突然萌生了亲眼看一看自己作品排演的念头。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去雷耶歌剧院了——以往,他对自己的音乐采取自生自灭的态度,甚至从不去看自己歌剧的演出,选择雷耶歌剧院来演出自己的歌剧也无非是因为他懒得多和皇家歌剧院里那些王公贵族们讨论音乐。然而雅各对待音乐的真诚和倔强好像触动了他久违的某种情感,让他想离自己的音乐更近一些。
更何况,雅各的音乐激起了他与之竞争的欲`望,他认识到雅各的天才,但又绝不甘心输给雅各,这样想来,他不由想起《巴黎一夜》里种种敷衍了事的段落,便坐立不安起来,非要亲自去改掉不可。
阿尔伯特到达的时候,雷耶歌剧院的大部分员工还没有上班。因为阿尔伯特并没有乘坐自家马车而是随便在街上雇了辆车、穿着打扮也不加修饰,剧院守门人根本不认识他,板着脸把他拦在门外,直到前来上班的雷耶先生认出他来,才把他带进了剧院。
雷耶先生看到这位身份尊贵的稀客竟然在区区两周内两次登门,自然是激动万分,一脸热切地盯着阿尔伯特在《巴黎一夜》的总谱上圈圈画画,冷不丁地把心中的愿望问了出来:“子爵先生,您是《巴黎一夜》的原作者,又对这部剧如此认真,不知道您愿不愿意亲自担任《巴黎一夜》的指挥,亲自指挥我们的排练和公演呢?”
阿尔伯特被他问了个措手不及,猛地抬头:“可我从没做过指挥啊。”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都会帮您的。指挥自己的作品、将它搬上舞台,可是所有作曲家的梦想。我这个剧院经理,本该是坐在办公室里维护剧院运营的,却老是代替您指挥您的大作,实在有点不像话。您真该看看自己作品公演时的情景——从办公室职员到花一两块钱就能买到站票的穷人,整个剧院里座无虚席,走道上也挤满了人,他们全都聚精会神地聆听着您的音乐,就连挤在剧院门口的叫花子都不是为了乞讨来这剧院里的,而是被您的音乐所吸引。有时也会有王公贵族来这里,不嫌弃这里的鱼龙混杂,就为了听您的音乐。每次演出结束,他们都会大喊‘作曲家!作曲家!’,但您不在,从来都不在。您真应该看看那情景啊,子爵先生,站在那乐池里的人应该是您,那是您应得的掌声和欢呼。”雷耶先生动情地说着,眼角都发红了。
阿尔伯特想象着雷耶先生描述的场景,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作品会这么受欢迎。尽管他是全法国最著名的作曲家之一,但他作曲时很少考虑听众的反应,更没有打算招揽各个阶层的观众,
但他又何尝不向往雷耶先生所说的那种感受?在很久以前,他就意识到自己也许不可能拥有任何真挚的情感——那些潜藏在他心中的爱意、渴望和骄傲,早就被他那空荡荡的家宅和逢场作戏的贵族压得窒息,直到他听了雅各的音乐,才以无比扭曲的形式爆发出来。回想起昨夜的种种,他对自己感到恐惧和羞愧。他要怎么做,才能写出像雅各那样的音乐,并拥有雅各对音乐、对生活的那种真诚与热情呢?
“我试试吧。”阿尔伯特低声说。
雷耶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说您愿意指挥《巴黎一夜》?”
“没错,”阿尔伯特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我试试看。还有,雅各?莱格利斯先生病了,正在静养,所以不能再为这部剧担任钢琴伴奏,要是有可能的话,是否可以麻烦您代劳一下?”
雅各一直工作到深夜,阿尔伯特却还没回来。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打算怎么面对阿尔伯特,但至少他要和阿尔伯特说清楚,他才不愿住在阿尔伯特家里,现在这样只是无奈之举,等他身体一旦痊愈,就会立刻离开。雅各趴在钢琴上呵欠连连,头晕又加重起来,实在撑不住了,只得把乐谱收好,上面摆了张小纸条:“子爵先生:这是我自己的歌剧,请不要随意指手画脚。我想和您面谈。”
翌日雅各进书房的时候,笔墨和五线谱又已经准备好了,阿尔伯特不知什么时候批注了他昨天的成果,自然,又写了段话:
“我最近很忙,如果有事请在书房留言。您用了我的修改意见后效果好多了。附珍妮?利尔小姐的信,如需回信请交给威廉。”
雅各迫不及待地拆开压在乐谱下面的小信封。
“亲爱的雅各:
塞维涅子爵又来了剧院,而且竟然同意亲自指挥《巴黎一夜》,要知道他过去根本不曾踏进剧院一步。他跟大家说你病了,其实他偷偷告诉我了,你谎称生病,其实是在他家闭门创作。没想到你和他那么投缘!我很高兴你恢复了干劲,塞维涅子爵一定给了你很大的启发吧?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否则我还担心你责怪我擅自处理你的谱子呢。现在雷耶先生接替您做钢琴伴奏,子爵指导我们排练。子爵叫我不要来打扰你,你就安心写吧,也别太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