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Fred字正腔圆,瞧了眼赵宽宜又看我:“你们也认识?”
赵宽宜只答:“原来你们也认识。”
Fred一笑。
“我和程先生公司有业务往来,前几日才见过。”
“这样巧。”
答腔的是林珞苇,她笑睇了眼赵宽宜。
我未及看清赵宽宜神情,Fred已一把揽住我肩头,“Kuan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来,我为你介绍。”
我笑,随他和座上几人一一致意。
除了Fred,原来几人和赵宽宜都是NYU校友及同学,包含林珞苇。
听他们讲述,我才晓得,他们这些人近年都在中华两岸进行事业,每几个月都会约到一个城市聚聚。
赵宽宜在NYU的期间,我正在加州史丹佛。那时他另租公寓独住,所以我好几次假期去找他,只听他提,那些同学或校友的一面都未曾见。
这会儿的聚会气氛,和去王子洋那一挂的不大同样,他们饮红酒,是正经的品滋味,话题多文雅,比如讲生活,不论政经,若说几句生意经,好似要被笑粗俗。
而王子洋组织的局上,酒不停如饮水,点上一支雪茄,谈财政论价格,评人事物,语多讥诮。
用一句歌词形容,即是我们之间两个世界。倘若王子洋在这里,必要感到败兴归家。
这时想到了王子洋,我便记起来王子迎。
陈立人把她交给了我,我却将之撇下,回头不知如何解释。我感到头痛,隐隐去瞧席间一侧。
从坐下到现在,赵宽宜总是在听,只偶尔搭几句。他身边的林珞苇倒是侃侃而谈,间中从未冷落过谁。
她时时注意谈论的内容,谁稍有迟疑,旋即转开话题,只教人心头温和自在,感到无比熨贴。
坐在这里的都有些来头,林珞苇亦是良好出身,方才听一人讲,她在台北市府秘书处做事。
我心中叹,莫怪处处周到。
其实,林珞苇早早显现了独特,只不过我未去注意。
她必然记得,这是我们第二次打照面。
坐到半途,我的手机响了。
我看一眼来电人物,抱歉离席。去到外头才接起,即听陈立人连发讯问,我如实以告。
陈立人听到赵宽宜名字,哎哎两声,倒没说什么了。他讲,会和他女友将王子迎送返家去。
我无比感谢,真心实意的。
好容易挂了电话,我进去,却见赵宽宜不知何时坐去吧台前。Fred也在,但站着,一手扶在他坐得椅子的椅背,微倾身,和他在说悄悄话。
我站着未动。
Fred忽地直起身,好似悻悻的一摊手,掉头回到沙发那头。
我想了想,走向吧台。
“嗨。”
赵宽宜正喝口酒,闻声看来一眼,倒是示意我坐。
我当然乐意,坐到他旁边。
“怎么一个坐到这里喝酒?”
“想喝点不一样的。”赵宽宜答,朝酒保招手:“给他来杯一样的。”
我微怔,便笑:“你请我?”
“嗯。”
一杯ciroc很快送来面前,我端起但未喝,只是瞧一眼赵宽宜。我问:“上次在电影院碰见的,就是那林小姐吧?”
赵宽宜饮着酒,平淡道:“你不是记得?还要问。”
我笑,“就想确定一下。”
赵宽宜未答腔。
我把酒喝了一口,喉头热’辣,着实藏不住话:“那次在急诊,来接你去机场的人也是她吧。”
赵宽宜睇来,瞧得我心中突地发虚,但他没否认。
“你看见她了?”
我笑,“我其实只瞧出影子,可感觉上是她。”想了想,便补一句:“林小姐很不错啊。”
赵宽宜不语,片刻说:“她是不错。”
我看他似有聊的意思,打蛇随棍上:“你是要把女伴换成她了?”
赵宽宜一直不缺女伴,从前是女明星,或者名媛,前一阵子是和一个同Lily.S一家公司的女模特儿。
若林珞苇成为他的女伴,显然是其中最有能为的。
此刻,赵宽宜道:“我没这个意思。”
我心中意外,笑说:“为何不?以她条件,比其他女伴更和你相称。”
赵宽宜静默,似想了想。
“我觉得,她是个可以谈的对象。”
没料他这样说,我愣住,更茫然:“谈?”
赵宽宜默然,片刻道:“其实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总是换女伴,我也有些厌烦,不如找个人正经谈,或许定下来。”
这么多年来,和赵宽宜往来亲密的女人有不少,但这些人于他不过玩伴一场,未到谈情说爱。
或者说,我从不曾听赵宽宜认真的谈谁为女友,
从前我以为跟对象发展,便该如赵宽宜所讲的恋爱ABC,但后来才明白,不认真谈亦可以成ABC关系。
这一点,赵宽宜明白的比我早。
他在美国学校时,带给我看过的几个女孩子,他总道这是Penny,或说Marian,从不介绍她们叫女朋友。
在赵小姐和第三任丈夫分了后,赵宽宜曾讲,认真和不认真总是会分开,当初不如别认真。
如今他却说,心中已考虑了一个人。
我不知怎么答腔,才不教复杂情绪流露。我以沉默掩饰茫然,任话题中断,任赵宽宜起身走向风姿端雅的林珞苇。
头一回在这样的场合感到局促,再待不住,我寻了借口提早离开。回去后,终究失措的一晚上都睡不好。
梦境不断,到醒时又什么都未记住。
早晨例会结束,众人散了后,陈立人独留我说话。
他仍坐在会议桌前,一脸高深莫测,不过却还是笑的,“你是怎么回事啊?看到旧友即丢下女伴,一去还不回头?”
我故作凝重:“只因重色轻友从来非我所为。”
陈立人嗤了声,好似不以为然。
“得了吧。”他起身,走来一掌拍到我肩头,“你我都是男人,有时应酬不得已,但女人也得照顾,你冷落她,比不让她买名牌还严重。女人可从来不管那是什么场合。”
我好笑的睇他。
“看来陈董体会很深。”
陈立人咳了声,续道:“王小姐人品好,不生气,但她是Lily的好朋友,你懂吧?”
我叹气,“懂。”
陈立人终于是满意了,递上一张便条,我只得接过。
便条上写了支手机号码,不用问也知是谁的。我回办公室,思悔一番昨晚的不对,拨电话去致歉。
在风度的这一点上,王子迎确实比王子洋好。倘若昨日我撇下王子洋,他必然披头一顿冷水。
可这样的情况倒也不曾发生,因为王子洋是男人,往昔去酒吧,每每是他为激情忘朋友。
王子迎欣然接受我的道歉。
为表示我着实是有诚意,我邀她共进晚餐。她毫无矫情,未一句待看schedule,只问我吃中餐或西餐。
日式料理,我给她第三个选择。
她在电话另一头呵呵的笑。
晚上,我准时去接。
王子迎和父母住,王家在东区的一处名流小区,她大哥大嫂也住在那里,但不同一栋大楼。
到时,王子迎已等在路口。
我们去附近的一家日式料理店。那家店只采预约制,我临时起意,照理是不可能有位置,只好报上名姓,用了一点法子。
店面在楼下,经理亲自来带位。
这里是无菜单,选定要得套餐,里中食材全看当日采买了什么料理,我几次来,从未失望过。
先上来的是一道丰盛的季节鱼生。
王子迎优雅举筷,挟了一片白肉鱼片到小碟子。她弄了许多芥末,看来一眼,似不好意思。
“你不怕味道太呛?”我问。
她摇头,“我吃生鱼片时,喜欢沾一堆芥末。”
我笑,“印象里很多女孩子都不敢吃的。”
她亦是笑,神情带着一丝俏皮。
“那我正好不是你印象里的女孩子啦。”
昨晚寥寥几句,只觉得王子迎端庄,但性情略拘谨,原来亦能开玩笑的,我不觉对她有了一番新印象。
席间多有聊话,算得上相处愉快。
我送王子迎返家,贯彻绅士精神,陪她走一段,临别前更有风度的率先表达联系的意愿。
王子迎面带笑意,极给面子。
看她走进小区里到不见影子后,我回到停车的地方。
正要发动,手机便响了,我看一眼接起。
叶文礼在另一头笑,问我:“和美女约会,饭是不是比平常好吃?”
我意外,但笑了笑,“你怎么知道?”
叶文礼却道:“你往左边看。”
我放下车窗,依言看去。
左边马路口有一家7-11,面对马路的咖啡座上有个男人,他一手拿咖啡,一手朝我挥了挥。
看模样,真是叶文礼不错。
我着实诧异:“你好兴致啊,特地跑到这里喝咖啡?”
叶文礼佯作失意,“还不是你,我也不必到这里喝。”
我微笑,“哦,那真的是我的罪过了。”
叶文礼亦一笑。
“不和你扯。”他说:“你赶回家吗?”
我故作不明,“有事啊?”
“我的车今天进保养厂。”他在那头低声:“你知道,比起付出租车资,付夜渡资当然更划算点。”
我哈哈一笑,假意正经:“至少还得再加一杯咖啡钱。”
“那有什么,你想两杯都请。”
电话里,听叶文礼讲,眼中的身影举起手中的咖啡,好似致敬。
十三
第三度见到Fred时,是在公司的董事会议里。
双方合作细节早底定,只待签约,也各有负责的部门人员,他亲来,是为陈立人作面子,以消少数董事心中对合作的歧义。
陈立人能主导董事会近九成决定,余下一成是看家中长辈一点薄面,但他行事求稳妥,一点口实都不落,便请Fred到场,表示诚意的意思。
我未有资格参与董事会,待在部门办公室里忙了一上午,直到秘书Elin来和我对行程,说了两句,玻璃门忽被敲了敲。
是Fred,我不禁诧异。
Fred露出一丝微笑,“我有没有打扰了?”
我起身请他进来,“当然没有的,Hughes先生,是合作细节还要再讨论吗?”
Fred道:“哦,不是,那个没问题,我只是找你说一下话。”
我微怔,不待去示意Elin,她便对Fred嫣然颔首,转身踩着高跟皮靴离去,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办公桌前有张沙发,我请Fred过去坐,他却摇头。我便随意,直接问:“Hughes先生想和我说什么?”
Fred面露一丝难色,又或者是迟疑,片刻道:“我是想和你聊Kuan。”
Kuan?聊赵宽宜?我先一怔,然后笑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Fred未解释,他看着我,神情比刚才坚定。他道:“我听说,你跟他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关系也很好。”顿了顿,“你和他母亲也熟悉。”
坦白讲,知道我认识赵宽宜的人不少,而知晓我和赵小姐交情匪浅的更多。我不意外他曾听说。
可所谓听说,又是听谁说的?
总不会是赵宽宜。他不轻易对人聊私事的,尤其提到他母亲,以往不注意跟我讲得多了,便会自顾沉默。
至于,跟我的关系…
我相信,如今他必不会要说起来。我想了想,道:“我仍不明白你的意思。假如你想知道什么,最好亲自问他。”
Fred嘴角扯了一下,“问他,他难道会说?”
我不语,可忆起了那日在吧台,Fred掉头而去的那一幕。我未多想过其中如何,但非是猜不明白。
我也只敢猜。
多年来,赵宽宜所择全是女伴,即使在那段毫不收束的年岁。他从前不避聊性’事,话中对象亦是女的。
虽然我曾见他跟一个男人接吻,可仅止那次,一点都不能表示什么。我便有时想,倘若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个男人名姓,也许我就不至于顾忌太多。
但,始终是个假如。
我只有对Fred说:“不管你想知道什么,就算他不讲,都不该来问我。”
Fred默然,道:“我会找你,也不是无缘无故。认识Kuan这样久,我从没看过他请过谁喝酒,你是第一个。”
我笑了笑。
“你只是没看过吧,不表示他没有请过旁人。”
“肯定没有过。”
Fred语气好似信誓旦旦,我略有些烦。我明白这是没什么意义的,他请我喝酒,而我总也有请过他的。
我不再客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Fred也直接:“你和Kuan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笑:“你不是听说了?我们的确认识很久,我跟赵女士熟悉,也都是大家知道的,不知道你为何要细究。”
Fred沉默了有一会儿,好似斟酌。终于,他讲:“我跟Kuan也认识了很久,我一直对他——我这么说,或许你会觉得奇怪,我对他的关心,是远超过朋友的感情,你能明白吗?”
我感到心口微悸,就听自己讲:“不,我不觉得奇怪,我可以明白。”
Fred嘴角轻扯,续道:“我知道他身边只有女伴,但是,你应该能感觉,Kuan很特别,受他吸引的不只女人,他也清楚,他从没有表现过一点厌恶,可他也没有——”顿了顿,神情略消沉,“这样久了,我一直不明白他想什么。”
我只有沉默。
说完这些,Fred好似已无话,又见我不开口,露出尴尬一般的神态。
看他似站立难安,我想了想说:“你也认识他许久,应该知道他脾气,我没什么能和你讲的。”
Fred沉默。
片刻,他道:“我很抱歉,说了这一堆。”
我说:“不会。”
“打扰你。”
我微笑,开了办公室门。秘书Elin机灵的上前接手,领他离开。我回身,走到办公桌前。
我拿起烟,点了一根。慢慢的抽了会儿,我想了想,用手机拨了通电话,那头响了一会儿才接起。
我问:“忙吗?”
“忙呢!”邱亦森答。
我笑,手里掸了烟灰,“放下别管了。”
邱亦森回:“老板,正给人剪发啊,能不管?”
“排给别人剪。”我说:“老板我心情不太爽快,让你关店不作生意。”
那头沉默了好半晌,才听邱亦森没好气的回:“——算我怕了你,行啦,就关店等你来。”
最后还是邱亦森过来找我。
邱亦森不客气的指使我,开车去迪化街喝茶。茶馆就在霞海城隍庙附近,那里有许多街屋,它是在其中一幢,一楼前头卖有各色艺品,要上了楼梯,才是喝茶的地方。
迪化街比起从前,又变了不少去。我小时来并不是现今的模样,那一次,是在过年前,母亲携我跟嫁在板桥的大阿姨一起来办年货。
印象里都是人,摩肩擦踵,扑面的热意混含各种的气味,各种的声音。那回就走了一小段,我身上新穿的一件小外套被挤得皱巴巴,鞋面也不知在哪里碰污了。我受不了,和母亲吵,她无可奈何只能先带我回家。
这段经历我以前曾和赵宽宜讲过,还天真的问他妈妈有没有去那里办过年货。他说,办年货当然是要的,但这种事怎么也不会轮到他妈妈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