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找到何洛云之后的第一时间,对不对?”
“你别这样,我会担心的。”苏应麒刚伸出手,就被拍开了。
“你担心我?我被陵扬的百姓唾骂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一路被扔鸡蛋蔬菜走进我家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蔡卫的余党视我为叛徒,百姓认定我是奸贼,朝廷对此不闻不问,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在忙着找你的何洛云,我根本连寄封信给你的地址都没有。”
“尚玄,你不要这样……”苏应麒抓过歇斯底里的人,费尽力气拥入怀中,“有什么不痛快的,你就全说出来,要打要骂都可以。”
“你真的很过分……你明明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为什么还要骗我……这些夜晚,我都梦到我爹,他骂我不孝,骂我出卖他,骂我背叛尚家……我不想的,我是要救他们的啊……我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
苏应麒任由尚玄将满腔的悲愤发泄在拳头上,失去家人的痛,他更刻骨铭心。
夏夜的晚风憋的人心胸闷。
等到尚玄打累了,苏应麒把睡意朦胧的尚玄抱到床上。点上蚊香,放下帐子,他回头看了眼睡梦中还在低声泣诉的人,悄悄离开了房。
合上门一转身,就看见廊柱上倚着一个人影,月色掩映下背光的白衣让苏应麒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他喊出那句‘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何洛云跟上苏应麒,顿了顿,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需要的是发泄,不是事实。”
“你连夜赶路昼不停息摔下了马,足足十天下不了床,脚一沾地就不顾大夫叮嘱日夜兼程,是我点了你的穴让你养了半个月的伤,才导致你回来晚了。”
“这不是理由。找到你的前一天,我知道了蔡卫事败迁怒尚府诛杀尚家的事,偏偏那个时候得到你出现的消息。我原本以为赶得回来……”
“你为什么对每个人都那么尽心尽力?”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不能狠心弃你不顾?”
何洛云目送着苏应麒落寞的背影远去,苦笑着低下了头。
因为你是个多情的大傻瓜,喜欢就可以包容一切……
苏城郊外,烈日当空。
苏应麒拔除坟头的杂草,整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额头渗出细汗。摆上祭品,焚香燃烛叩拜。
烛雾渺渺,香烟袅袅,蝉鸣不绝于耳。
“爹、娘,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再这样叫,你们对我的好,我会永远铭记在心。蔡氏父子已经死了,姐姐的心愿也了了,你们可以安心了。还有……你们要是在下面碰到楚大娘,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这一世我没机会叫她一声娘。蔡光耀疯了,她也可以瞑目了。”
浅呼吸一口,苏应麒抬头看了眼仲夏火辣辣的太阳,起身拍去裤子上的灰尘,赶紧躲到何洛云撑的伞下,拿手扇风。
“怎么了?中暑啦?”
“没什么。”何洛云心虚的避过苏应麒的视线,“舒重韬拒绝了鄞王的提议,发誓在找到十四皇子之前不会把大景拱手让人,可是鄞王这次围京救景又拨款振兴大景的行为收拢了很多民心,而且他提出的赋税制度很合民意,全国各地云集响应。国不能一日无君,如果舒重韬再找不到人,恐怕不妙。”
“其实,如果鄞王能做到以民为天,以法治国,以仁抚政,能给大家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这个天下是大景还是鄞国,对于我们来说并不在乎。”
“可是为了达到目的,鄞王势必不会让舒重韬他们找到十四皇子。防患于未然,如果被鄞王的人先找到十四皇子,一定斩草除根。”
“蔡卫的事刚结束,他们就不能歇歇吗?”苏应麒把脑袋往何洛云身上一砸,郁闷的发牢骚,“老天爷,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这个天下他们要就一边儿争去呗,为什么每次都要牵扯到我的家人!!!”
“你命中主星是紫薇,这是一个帝星的所属者逃不了的命运。”
“别把你那套东西拿出来,它害得本少爷差点失去你,你还津津乐道。”
苏应麒一抬头,就看到尚玄跑来了,笑嘻嘻的走到一边,展开双臂准备来一个熊抱。
没想到对方彬彬有礼的停在一步之遥,微微一笑。
“我刚问过城里的人,这段时间的确有人在晚上看到苏宅里有白影闪过,时不时伴有哭声,走近了还能听到吞咽的声音,把周围的街坊都吓坏了。”
苏应麒把尴尬的动作改伸了一个懒腰再收回来摸着下巴,困惑的说道,“难不成真是我爹娘回来了?不对啊,要回来也是头七回来,现在都一年半了他们回来干什么?”
轰隆一个夏雷,炸响在天际。
苏应麒吓得双手合十,嘀嘀咕咕东南西北拜齐了才松口气。
“要下雨了。”尚玄仰头看了眼,又不慌不乱的总结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看一定有人捣鬼。”
回城的半路上果真下起了雷雨,苏应麒终于知道何洛云出门的时候为什么要带伞了。
天色昏暗,雷鸣闪电,斗大的雨点砸在河面上溅起无数的水花,被独自留在郊外河边的小屋中躲雨的苏应麒真是骂自己嘴贱,今天哪根筋不对去笑何大美人像大姑娘似的还怕晒太阳。不解的是知书达理的尚玄居然不帮自己,反而要求和何洛云合撑一把伞走了。
幸亏只是阵雨而已,不然在这乌漆抹黑的荒废小屋里过夜真难为刚听完一个鬼故事的苏应麒了。
“唉……”兀自叹了口气,待在门口也不是个事,苏应麒走进去寻摸着找了张长凳坐下。
猛然,一个闪电照亮了荒屋,苏应麒像是触电般的站起。
抓紧每一个闪电的时间,四处张望屋里的摆设,简陋的窗前,仿佛有一双永远见不到光明的眼睛注视着外面的滂沱大雨,那是一双丑陋的像是融化后再凝结的双眼,在等待着接自己回家的孩子。
苏应麒吸了吸鼻子,这里埋葬的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再实现的诺言。
苏城有太多他不想去回忆的地方,不管命运给他安排的是什么主星,不管生活给他的是富裕还是贫穷,他只是一个常人,没有过人的智慧,没有超强的能力,在悲伤面前他无法扯出一个完美的笑脸,在旧地面前他无法用曾经的欢乐去填满心中的失落。
撑在桌沿的手凑拳砸自己的额头,一下不够,又砸了一下,苏应麒这才深呼吸一口,揉了揉眼睛,突然动作停在了半空。
收了伞立在陈旧的门口,何洛云拂去衣袖上的雨珠,两个大男人撑一把伞还是太勉强了。
“你是故意把他留在那里的?”尚玄一路跟着来到这里,疑惑的眼神就没变过。
何洛云一笑带过,转身看着雨中断墙残垣的苏宅,焦黑的房梁顶着半塌的屋子,一半的房屋都只剩几根焦木,可见当时火势之大。
“古宅废墟,的确像‘鬼’喜欢的地方。”
说完,何洛云又打开伞步入了雨中,轻盈的步伐好比微风拂过水面,只见圈圈涟漪不溅起一丝水。
被遗留的尚玄找了个不漏雨的位置站在大门的屋檐下,如果说他之前对何洛云回来的企图有多怀疑,那么现在已经完全打消这种念头了。
假设闹鬼的事是人为,此人可以做到出入无声不是泛泛之辈,选择在苏家旧宅,不管是出于故意还是无心,都需要堤防,这个独立自行的人是不想苏应麒涉险。
叮——突然刀剑相接的声音破空而来,废墟中隐约有两条人影闪烁,在火灾过后的焦木中白衣的何洛云尤其显眼,同时随着刀剑声同时从雨中传来的,还有嘤嘤的哭声。
顾不得还在闪电的雷雨,尚玄冲进了雨中,循声找去,跑过杂草丛生的花园,跨过横倒在地的枯树,大雨模糊了视线,那啼哭的声音却越来越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