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沙漠,路上的车就多了起来。凌子寒睡不着,便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林靖一路上也不说话,显得十分安静。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彼此之间虽然话不多,而且都是点到即止,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情义。林靖不再像过去那样尖锐冷厉,凌子寒也不似以前那般冷淡抑郁,两人的关系终于比较像同一个大队的正副大队长的样子了。这一路上,他们仍然很少交谈,但心里却都感觉舒服多了。
傍晚时分,他们到达了喀什,林靖车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一个女子爽朗的声音:“林靖,千秋说你快到了,凌副也跟你在一块。没说的,今晚到我家吃饭,别给我找任何借口,否则有你好看的。”
林靖听得笑了起来,爽快地说:“好啊,我们已经进城了,这就直接去你家。”
“好,够朋友。”那位女士满意地笑道。“菜都做好大半了,快来吧。”
林靖笑着按上通话键,转头对凌子寒笑着说:“那是喀什的国安局长柳慕大姐,厉害得很。除了执行紧急任务或者秘密行动之外,平时我到了这里,若是没有第一时间去她家吃饭的话,一定会被她收拾的。”
凌子寒笑着点了点头。在部里任督查局副局长的时候,他对这位二级重点城市的局长的情况是比较了解的。这位刚刚四十出头的女局长在这个处于反恐第一线的城市里一直以足智多谋、勇猛顽强而著称,部里的人提起她来都是相当欣赏的。
林靖转动方向盘,向柳慕的家开去。都快到了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征求意见似地说:“凌副,我们先到柳大姐家吃饭,然后再商量工作,你看好吗?”
凌子寒立刻答道:“好。”
第五部 紫色野性 39
晚上八点钟是这里的下班时间,路上到处都是人和车,显得特别热闹。
喀什经济特区正式建立已经有四十多年了,现在的喀什市已经比四十年前扩大了两倍,世界各地都有公司在这里投资,尤其是制造业、加工业和物流、交通业十分兴旺发达,在这里生产的产品往往直接运往中亚诸国和俄罗斯,有的也通过公路和铁路运往波斯湾地区,有的农副产品更是直抵欧洲。
这个特区的建立不但极大地带动了新疆农牧业的发展,还间接地拉动了中亚诸国的经济,使西域重现了汉唐时期的兴盛繁华,世界各大媒体提起这里的时候,都说新疆已经进入了历史上的另一个黄金时代。
同时,经济的快速发展使当地人也迅速致富,人人喜欢丰衣足食的安定生活,这也使恐怖主义不大容易找到生根的土壤。
林靖开车穿过老城,来到规划整齐的新城,政府的大部分机构都在这里。
国安局的宿舍区与办公大楼紧挨着,建筑全是少数民族风格,院里是花圃草坪,在斜阳里显得风情万种。
在门口站岗的武警显然都认识林靖,局长也打了招呼,于是一见到他的车便开门放行。林靖长驱直入,他的特勤分队却没有跟进来,直接掉头走了。
凌子寒没有多问什么,跟着林靖下车,走楼梯上了三楼。
林靖按了按门铃,房门很快便打开,喀什市国安局长柳慕笑逐颜开地出现在门口,喜悦地说:“快进来,这是凌副吧?”她伸手握了握林靖的手,随即将手伸向了他旁边的那个年轻人。
凌子寒微笑着与她握了握手,礼貌地说:“柳局,我是凌子寒,幸会。”
“是啊,幸会,幸会。”柳慕显得很激动。“我上次到乌市开会,就听赵局说大老板的公子来了新疆。我们当即都想去看你,可赵局拦着,说你现在在野狼大队,我们也不好贸然打扰。凌公子,你既然来了喀什,就在我这儿多住几天。”
几句话的功夫,屋里涌出来一大堆人,纷纷热情地向凌子寒伸出手来,与他紧紧相握,接着便簇拥着将他迎进了门。
林靖十分意外,这些人有许多他都认识。其中一部分是退役多年的军官,还有几个是本地的宗教领袖,其他都是当地的平民,什么民族的都有。此外,国安局的几个副局长都在,公安局长也来了。大家脸上都是惊喜交加的神情,将凌子寒围在中间,问的都是他父亲现在身体怎样,什么时候会来新疆看看,然后对他表示欢迎。显然,他们对凌子寒的热情来源于对凌毅的敬意。
凌子寒没料到迎接自己的会是这样的场面,不由得颇感意外。他完全身不由己,被安排着坐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其他人围绕着他,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干脆坐到地上铺着的羊毛地毯上。一时间,屋里全是声音,凌子寒只得笑着对每个人点头,根本不知道应该先回答谁的话。
柳慕将一杯热奶茶递到他手上,关切地道:“我听黑狼说,你的胃不好,不能喝酒喝茶喝咖啡,但可以喝咱们的奶茶。”
“是,谢谢。”凌子寒温和地对她笑了笑,端着杯子喝了一口。
柳慕直起身来,笑着朗声说道:“行了,你们先让凌副喝口茶,歇口气。你们也别问他有关大老板的事了,凌副来新疆工作也快半年了,对大老板的事也不大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你们不是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了吗?老板身体挺好的,倒是凌副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对了,凌副,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先去躺一会儿?”说到最后,她的神情变得十分关心。
其他人也都看向凌子寒,七嘴八舌地关怀起他的身体来。
他现在依然穿着浅色的沙漠迷彩服,肩章上缀着中校军衔,却完全没有野狼大队出来的人那种特有的气势。他端正地坐在那里,捧着茶杯,温文尔雅地笑着,一张秀气的脸显得很文弱,就像是个温驯的孩子,与大名鼎鼎的凌毅确实长得很相像,可气质却相差了很远。
见众人都关心地看着自己,他笑着说:“谢谢柳局,我不累。其实,我的身体只是弱一点,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林靖看到来了这么多人,不知柳慕要怎么安排。她这房子也不过是三室两厅,这时挤得满满当当的,哪里还有地方吃饭?
正在琢磨,柳慕说道:“凌副,这些人都是不请自来的,一听凌主席的公子要来咱们这儿,全都跑来了,都想见见你。我这儿可没有准备他们吃的饭,简直是搞得我措手不及。我看这样吧,我们出去吃,你看呢?”
凌子寒还没吭声,就有几个人争着说:“对对对,到我的饭店去,想吃什么都有。”
“不行,要去当然是我家,当年凌处长就在我家吃过饭,现在他的公子来了,当然也要在我家吃。”
“那有什么,凌总指挥还请我吃过饭呢,这次自然是由我回请凌公子。”
“你们谁也不要跟我抢。二十多年前,凌局救过我全家,今天他的公子来了,无论如何也是我做东。”
那些人一时间争得面红耳赤,对凌毅的称呼也是五花八门,显然是在不同时期认识凌毅的,凌子寒听得忍不住满脸笑意。
这些人都是老人了,当年凌毅在这里多次指挥反恐行动,与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而那些退役的老军官们更是在凌毅的领导下浴血奋战过,在他们的一生中,那是一段最值得记忆的血与火的英雄岁月。此时此刻,他们看着年轻的凌子寒,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凌毅,许多人都不由得热泪盈眶。
凌子寒曾经多次到过新疆,却从未以“凌毅的儿子”的身份正面接触过这里的人,虽然偶尔听到一些人在讲述当年的事情时会提到凌毅,但那些人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动情过,大多是就事论事,理性地讲述而已。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在西域是赫赫有名的,其功绩几乎已经成为神话和传奇,但如此近距离地切身体会,那种感受仍然让他感动不已。
无论如何,父亲的一生比他辉煌得多。身为凌毅的儿子,他是骄傲的。他出生入死地工作到今天,又何尝不是希望有一天父亲也能为有他这样的儿子而自豪。
如今,他是做到了吧?
他有些出神地想着,脸上虽然仍在微笑,眼底却掠过一丝隐约的脆弱和迷茫,让人一见便感觉特别疼惜。
柳慕已经听赵安详细说过,大老板的公子似乎患有抑郁症,要大家如果有机会见到,一定要竭尽全力,好好照顾。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见他一副特种部队的军官装束,看上去英气勃勃,还不觉得,这时一见他的神情,立刻便想起了赵安的交代,心里更是母性发作,马上说道:“好了,你们都别闹了。这样,今天本来就是我请客,谁也别跟我争,不然我就轰你们出去。”
大家一听,全都哈哈大笑,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正在这时,她家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门口的武警值班长打来的:“柳局,这里有野狼大队的几个兵,说是给他们的凌副大队长送药来的。”
柳慕一听便道:“哦,那放他们进来吧。”
很快,一屋子的人便看见四个风尘仆仆的战士走进来,前面一个人手里提着箱子,对着站起身来的林靖立正敬礼:“林大,周中队让我们把凌副的药送来。”
“好。”林靖伸手接过,脸上的神情显得很严肃。“你们回去找参谋长,先吃晚饭,然后好好休息。”
“是。”四个人一起敬礼,然后转身离开。
众目睽睽之下,林靖将箱子提到凌子寒身前打开,轻声说道:“你赶紧吃药吧,以后别再忘记带药了。”
一屋子人看着凌子寒从装得满满的箱子里不断拿出药瓶药盒,吃了药片又喝药水,然后拿着注射器站起来,在柳慕的指引下单独去了另外的房间,显然是注射药剂去了。整个房间都鸦雀无声,有些人一开始看他脸色不太好,也只是以为他可能累着了,都没太在意,此时见他如此大规模地服药,显然病得不轻,顿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凌子寒出来时并没有显出什么异样来,他把注射器放回箱子,然后关上箱盖,温和地看向柳慕,笑着说:“那我们就去吃饭吧。”
柳慕看他的身体状况似乎没什么大问题,林靖也没提出反对意见,便恢复了谈笑风生的爽朗性格,带着大家走出了大门,在附近的大酒楼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虽然凌子寒不喝酒,但大家的情绪仍然没受影响,酒过三巡,众人便开始话当年,没有参与过那次轰动世界的大行动的年轻人则听得津津有味。凌毅从来没有提过自己做过的事,凌子寒对那次行动的了解也仅限于资料,有许多无关紧要却带有传奇色彩的细节却不知道,这时也含笑听着,颇感兴趣。
这餐饭吃了很长时间,酒酣耳热之际,那些粗豪的汉子们闹出的动静很大,整个酒楼的几百个客人都知道了凌主席的公子到了喀什,并且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接待。
等到吃饱喝足,众人意犹未尽地走出酒楼大门,已是月上中天了。凌子寒已经有两天一夜没睡,觉得有些累,脸上露出了疲倦的神色,林靖立刻对其他人笑道:“凌副累了,我带他回去休息。来日方长,我们以后再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