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紫色野性 37
秋日的阳光淡淡地洒下来,使一望无际的沙漠显得温暖而安宁。
凌子寒慢慢地走出村外,站在沙地中,放眼看出去,一直望向遥远的天际。
橙黄的沙丘犹如凝固的海浪一般连绵无尽,上方的苍穹一丝云彩也没有,是一片无垠的淡蓝,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了这两种颜色。冰凉的风缓缓地吹过,会轻轻地扬起几缕细沙,仿如轻烟一般,飘过一段距离又慢慢落下。
凌子寒微微仰起头,深深地呼吸着清凉干爽的空气,忍不住在阳光下闭上了眼睛。
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四名战士。他们是被安排来保护副大队长的,这时也不去打扰他,只是警惕地握着枪,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林靖找了过来。他一眼便看见那个单薄的身影站在低矮的沙丘上,在天空的映衬下显得异常的孤单。他大步走了过去,向那四个欲立正敬礼的战士摆了摆手,随即走到凌子寒身边。
凌子寒感觉到旁边沙地的微微塌陷,便睁开眼睛,转头看了过去。
林靖看到他那特别干净的眼神,心里突然没来由的重重一跳,就如被人当胸一拳,狠狠地击中一般。他一生中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欲望,没有任何的情绪,安静到一片空白,就如高原无人区的湖,在无尽的苍凉中寂静地美丽着。
凌子寒也从没看见过林靖发怔的模样,这位闻名于世的猛将一向目标明确,方向准确,似乎从没乱过方寸。他前来新疆之前曾经看过有关林靖的全部资料。当林靖听到全家被血洗,所有亲人惨遭毒手的时候,一瞬间脸色惨白,却仍然有条不紊地完成了任务,布置好大队里的后续工作,这才驱车赶回了家。他听了公安局的刑警队长对案情的介绍,看了现场,然后去认领了父母、伴侣和儿子的遗体,将他们火化后,亲手埋进了墓地。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陪着他的政府和军队有关部门的人员都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可他却一滴泪都没有掉。办完后事,他便一声不吭地返回了部队。从此,他的生活除了训练和打仗外再也没有别的内容,而且每次出击他几乎都会身先士卒,那股狠辣的杀气令许多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都心胆俱寒。这是现实生活中少见的真正的猛士。
两人就这么并肩站在沙漠里,相对无言,各自出神。
身后的四个战士不免有些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却不敢多话,立刻散开一些,更加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万籁俱寂,连风都停了,空气清凉,纯净如水晶。此时此刻,他们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现实与他们完全隔绝。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却有着相同的心境,都不愿意进入俗世的生活,厌倦喧嚣,喜欢孤独,选择寂寞,从不诉说。惟一不同的是,凌子寒还有父亲的庇荫,而林靖在这世上却是再无亲人,因此仍然不得不耐着性子出去应酬。
在这短短的一刻,两人忽然心意相通,彼此之间都明白了对方始终埋藏在最深处的那种心绪。
林靖看着眼前那张苍白的脸,轻声说:“凌副,怎么站在这里吹风呢?你的身体不好,得多注意。”
“没事。”凌子寒的声音也很轻。“我喜欢这里的风景,所以出来看看。”
林靖抬头看出去。这种景色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并没有太多的感慨,但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是很壮观,对城市来的人很具吸引力。”
凌子寒微笑起来:“对。”
林靖关切地道:“把手给我。”
凌子寒便听话地伸出手去。
林靖握了一下,摇了摇头:“太凉了,你这样容易生病。我们回去吧,等以后天气暖和了,工作也不忙了,我再找人带你来好好地玩一玩。”
“好。”凌子寒便转身与他往回走。
林靖低声对他说:“那个俘虏刚刚加入‘黎明之子’,知道的情况很少,没有太大的价值。目前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亲自去布伦看看,要么派人去核实情报,然后再行动。你的意见呢?”
林靖难得在行动前征求他的意见,但这次依明是为他而来,情况就大大不同了。凌子寒想了一下,温和地道:“这方面我没有经验,只是谈谈看法。我觉得依明呆在布伦是为了看风向,那里离边境很近,又是高原地区,很难抓捕他,他也随时可以出境,所以,我们第一不能打草惊蛇,第二又得让他觉得有机可乘,杀我的可能性很大,这样才能将他诱进来。你看呢?”
“对,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林靖点头。“我想表现得鲁莽一点,这样会让依明觉得我不难对付。他也很清楚,如果换了别人,或许我不会如此,可只要是有关他的消息,那即使是刀山火海我也会闯的。”
“我明白,不然他也不会布置这一连串的行动了。”凌子寒的态度始终很温和。“依明仍然是想证实我究竟是不是凌毅的儿子。如果我不是,他会毫不犹豫离境的。如果我是,而且是个没什么用的公子哥儿,很容易擒杀的话,他多半会经受不住这个诱惑的。”
他说话的语气冷静而平和,完全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林靖已经理解他的心态,却仍然不明白一个有着位高权重的父亲的太子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境。但他从来不探听别人的私事,于是便就事论事,赞同地说:“是啊,我和老骆讨论的结果也是如此。那么,凌副,我们一起去布伦吧。”
凌子寒没有半分犹疑,微笑着点头:“好。”
第五部 紫色野性 38
塔克拉玛干的深秋是最美的季节,也是穿越沙漠的最佳时节。几条线路上都有自驾车旅游的团队络绎不绝。这些来自内地都市的人们配置着全套先进的旅行装备,驾驶着四驱越野,嘻嘻哈哈地驶进沙漠,兴奋地不时停下来拍照,对于驶过他们身边的军车完全没有注意。
林靖亲自驾驶着雪豹越野车,载着凌子寒往西而去。后面跟着的,是直属于大队长的特勤分队。
卢少华和柳涌带着他们的中队分别从另外的路线离开沙漠,骆千秋则率两个小队先到喀什,与当地的驻军、国家安全局、公安局和武装警察部队协调,为他们提供技术和情报支持,并随时准备后援行动。
这是凌子寒第一次坐林靖开的车,感觉他开得很快,却很稳。
新疆的公路一直修得很好,这条通往边关的被世界称为“新丝绸之路”的高速公路更是平坦笔直。林靖开着车疾驰,却让坐在车里的人基本上感觉不到速度。
凌子寒系着安全带,坐在副驾位,看着窗外的大漠风光,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
林靖一直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并时时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在路上开了半个小时后,看着前后左右都没有人与车,他放松了一些,忽然想起凌子寒跟着他们一起出来,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合眼,也没吃药,便关切地说:“凌副,你该吃药了。你的药都随身带着的吧?”
凌子寒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没带。当时走得急,我忘了。”
林靖一听就开始点刹车,车速立刻慢了下来。“不吃药怎么行?”他责备地看了凌子寒一眼。“我答应过童院长,会督促你按时吃药的。你这身体可实在是马虎不得。我看这样吧,你还是马上回去,别跟着我们走了。”
凌子寒沉默片刻,轻声说:“我觉得,不妨打电话让周中队派人给我送过来。”
林靖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此时此刻,他已经知道凌子寒绝不是那种喜欢端架子使唤人的公子哥,这次这么提议,那自然是为了做给依明看的。细想起来,那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他不由得笑着点头:“凌副,别看你不声不响的,其实还真有不少好主意。以后你也别老是那么谦逊,遇事都不肯发言。你现在既然是我的副手,那就真真正正地做起来,实至名归,岂不是好?”
“好啊。”凌子寒会心一笑。“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怕多说多错,反而误事。你们工作得这么好,我也没什么可以多说的。”
林靖一边放开刹车,踩住油门,一边笑着摇头:“凌副,你也别太谦虚了。”
凌子寒温和地道:“我是说真的。”
林靖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关切地看了看他:“你还是抓紧时间睡会儿吧,到了喀什我叫你。”
凌子寒却摇了摇头:“路太长了,还是我和你换着开吧。你也要休息休息,毕竟不是铁打的。”
“也行啊,就依你。”林靖笑了起来,愉快地停了车。“这样吧,从这里到喀什要开七个小时,你先开三个小时,然后我来开。这条沙漠公路去年底才翻修了一遍,路况很好,你开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两人便跳下车,互相换了位置。
凌子寒缓缓地开动,然后渐渐加速。林靖观察了一下,发现他开得很好,便放心地系上安全带,将座椅微微后倾,很快就睡着了。对于他们来说,抓紧一切时间休息是很重要的。
这条路凌子寒曾经走过很多次,从小到大,训练,执行任务,与卫天宇一起旅行,他横向纵向地走过这里的每一条路,更多的时候却是从没路的地方穿越这片“死亡之海”、“远去的家园”、“埋藏宝藏的地方”,最长的路线长达一千公里。那是一个极为严酷的过程,有不少十分优秀的人就是在这里被淘汰的。不过,那时的艰苦与他曾经受过的创伤相比,又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他与林靖一样,没有打开车上的卫星导航系统,开着的通信系统也是一片静默,显然南疆没什么大事发生。他静静地开着车,虽然是长时间对着道路两旁千篇一律的枯燥景物,却丝毫也没有疲倦的感觉。
这里的路很直,曾经有人这么形容过:“你把脚一直放在油门上,然后睡一觉,醒过来一看,你的车还在路上。”
凌子寒的脚就一直搁在油门上,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定,对于两旁千篇一律的枯燥景致也没有产生普通司机通常会有的疲惫。对于他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三个小时后,他们已接近沙漠边缘,凌子寒没打算叫醒林靖。他这一天一夜情绪高度亢奋,紧接着又要投入紧张的工作,很可能还要上帕米尔高原,身体状况欠佳的话是相当危险的,凌子寒希望他能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林靖的身体里却好像装有闹钟,一到时间就自动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很快便彻底清醒。他瞧了瞧车上的钟,便看向凌子寒,略带责备地问:“为什么不叫我?”
凌子寒微笑着说:“时间到了吗?我没注意。”
林靖坐正了,温和地道:“好了,我来开吧,该你休息了。”
凌子寒便减慢速度,靠边停下。
后面两辆车上的特勤分队的官兵们一直默默地跟着他们,看着他们两度停车换位,既没有人出声询问,脸上也是半点表情也没有,个个都显得很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