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也被弄得耳朵发痒发烫,连带着脸都熟透了,心想钟家几代清白世家,怎么就生出钟卿这个没脸没皮的异类来。
不过钟卿又不是只这一点与祖上不同,他祖上就算人丁兴盛,也没听说哪个是喜欢男人的。
可温也却难得没有揶揄他,只是看着钟卿握住他的手,腕上绸带交错纠缠,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甜蜜。
倥偬仓措十几载,他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地活在世上,从不敢奢求太多,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一个男子随口说的“一辈子”就忍不住心生绮念和妄想。
钟卿想拿绸带束着他,安知不是他想牢牢抓紧钟卿。
即使他知道,这或许难如登天。
第四十五章 不能让你不高兴
去昭佛寺的路不算近,就是坐马车也需要两个时辰,在官道上还好,一旦出了城上了山路,那崎岖不平的路面只会让坐在轿子里的人颠簸得更厉害。
温也早膳虽吃得清淡,但还未习惯走这么颠簸的路,一时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轿子晃得他直想吐。
他掀开帘子,山林里树种繁多,即使是冬天,还是有许多树木仍然苍翠长青,也因着是山上,寒意要比京城重上许多,枝干上竟是已经覆了一层薄雪。
不过温也并没有心思去欣赏风景,一阵寒风迎面刮来,冷得他直打颤。
温也被冷风呛得忍不住咳嗽几声,跟随在轿旁的云越赶紧拿出怀里的药瓶,倒了一颗小药丸给他。
温也捻着那颗药丸,不明所以。
云越嘿嘿一笑,“公子,这是主子怕你在轿中被晃得难受,前儿个让我做的药,吃了便不会那么难受了。”
“瞧我这记性,今早好容易出来一趟太高兴了,竟然一时给忘了。”
温也淡淡一笑,问道:“那你主子可有吃过了?”
云越没心没肺道:“您放心,主子他这些年吃的药比吃过的饭还多,体质非同常人,这点山路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温也眸色一暗,特别是听到云越前半句,觉得心有点发疼,“竟是这样。”
温也吃了那药丸,果真感觉好多了,他看着前方蜿蜒的山路以及前方钟卿与宣王所在的轿撵,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责怪自己没出息。
明明只隔了几丈远,却没由来挂念得紧。
而此时钟卿无聊地拨弄着熏炉里的香,看着一旁被他放倒,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宣王,厌恶地别过脸去。
若不是要带他来还有点用,自己早就去后面的轿子里跟阿也耳鬓厮磨去了。
宣王近来好几次对他情动,钟卿除了装病,便只能用迷香对付他,甚至于有时候周旋得烦了,真想一扇子给他招呼到脑门上。
他进府之事,一开始父亲母亲都是极力反对,祖父也被气得不轻,太子也曾多番劝说过他。
可是宣王府突然传出要纳温也入府为妾的消息,时间太过仓促,就是钟卿也不免慌了阵脚,一时想不出别的法子,便只好假意接纳宣王,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钟卿入府,在旁人看来是他为太子深入虎穴,让宣王放松警惕,以便和太子里应外合。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钟卿多半是为了那个人。
他已经忍耐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温也一个人在王府中受人欺负?
他想靠近他,想把他护在自己身边,即使是赔上自己的清誉,也要想尽一切办法保全他。
太子知晓他的心思,也知晓钟卿为了一个温也,宁可放弃那个人人都眼热的官位,因此才格外不想放手。
往后若是旁人提起,钟卿曾为人男妻,在史官润笔之下,也可以成就他卧薪尝胆的美名。
可温也不同,若被人知晓宣王曾经的妻妾互相苟合,如此有违伦常之事,他们只怕会被天下人唾骂致死、遗臭万年。
那时就算是他,也不能堵住悠悠众口。
温也和他的家族,都会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不想再偷偷摸摸,不想温也被万人唾骂,不想让他钟家百年名门声望毁于一旦。
这些年拖着这副半死不活的残躯从阎王殿来回几遭,他便更想努力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给温也一个安稳的以后。
因此谁也没能劝住他,而在他进府之时,太子曾许他三年之期。
三年内若他能替太子扳倒宣王,便不必强留他于朝堂,他可以带着温也去任何地方,策马江湖也好,隐居深山也罢。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无论在哪儿,都是好的。
他下意识抚摸着腕间的绸带,眼中闪过一抹柔色。
他每多谋划一分,温也便能少担惊受怕一日。
*
昭佛寺是大月朝国寺,每逢重大时令,帝王祭天祈福都会来昭佛寺。
寺内有一名高僧主持了无大师,德高望重,扬名四海,行事却不高调,且常年闭关参禅,因此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多少岁了。
他全身上下充满着神秘,看向世人时,清明的眼中总是充满着悲悯,是一位具有佛性的得道高僧。
是以大月国上下皆对他尤为拜服。往往遇上异象天灾,帝王亦会请大师入宫讲佛,消灾释厄,以佑大月朝国祚昌顺,福寿延绵。
到达寺庙需要徒步走一截山道,傅崇晟在山道前被钟卿叫醒。
他撑着头起身,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仿佛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醒来看到心上人眉眼含笑,风仪万千,心中暗暗懊恼,他这些天因为周之雍抄家一事被搞得焦头烂额,本想趁道途悠闲之时,在轿中与钟卿亲热一番,谁曾想竟累得睡过去了。
钟卿笑着替他理了理衣冠,“王爷,该下轿了。”
傅崇晟心中熨帖,拉住钟卿的手,“走吧。”
轿子停在山道边的驿站里,留一队人看守,钟卿几人纷纷下轿。
温也后下轿,一下来目光便不由自主往前看去。
当见到钟卿时,他先是一喜,随即看到宣王拉住钟卿的手,只觉得碍眼。
虽是知道在宣王面前钟卿也得逢场做戏,可一想到他们此前同乘一顶轿撵,孤男寡男在里头一个多时辰,还不知道两人如何亲密呢。
温也正胡思乱想着,心头有些郁郁不乐,嘴唇也跟着紧抿,一言不发。
一旁的云越看出温也不高兴,道:“公子可是不想让主子被宣王牵着?”
温也心虚道:“没有的事。”
云越觉得奇怪,“可公子刚刚皱眉了,主子说了,不能让你不高兴。”
温也悻悻,钟卿倒是在属下面前说的好听,可让他不高兴的分明就是他自己。
云越又说:“公子不用觉得难以启齿,换做是我,慕桑哥哥和栖......和老大被别的坏男人摸了手我也会不高兴的。”⑧①ZW.m
温也囧然,云越这性子太单纯了,他反倒不好解释,云越的不高兴和他的不高兴不是一样的。
“老大?这是你给栖衡的新称呼?”
云越耸耸肩,一脸无奈,“是啊,慕桑哥哥说了,不要我叫栖衡哥哥,问他原因也不说,反正就是不要我这样叫。”
温也笑了笑,许是因为自己有了几分情智的缘故,心下了然,不过慕桑自己的事,他也不打算过多插手。
温也看了看前方的两人,侧头在云越身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宣王许是怕山道太滑,以防钟卿摔着了,要亲自牵着他上去,钟卿无法,又怕温也吃味,只能暗暗和宣王隔开一点距离。
突然头顶传来一道不同寻常的风声,寻常人不仔细听是听不出异样的,钟卿顿了一下,下意识要往温也那边看去,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只拿扇子微微挡住了身侧。
果见下一刻,头顶那颗松树的枝丫便毫无征兆地断裂,针叶连同上面附着的积雪一同落下,正好打在傅崇晟头上。
痛倒是没有多痛,只是大片雪粉落入傅崇晟的发间、领子里,猝不及防冻得他一哆嗦。
下人连忙赶过来替他捡开树枝,抖落刺寒入骨的雪,偏生冬日里穿得厚重,衣服紧贴着皮肤,雪顺着后背落下,凉得惊心,一时又难以清理出来。
钟卿看着他们乱糟糟地忙活,回头看了一眼温也,只见后者装得一脸淡然,眼里却透着几分狡黠,有种做坏事得逞后的小得意。
钟卿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抬手用扇子抵住唇角,眼里含着一抹宠溺的笑。
只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腕间的那抹白色绣银边的绸带露出了半截。
温也显然也看见了,只是轻咳一声,面上浮现赧然之色。
钟卿憋笑憋得辛苦,转头又换上担忧的神色,“王爷,你没事吧?”
傅崇晟好容易抖落了身上的雪,却见钟卿已经由他的两个手下搀扶着了。
钟卿的侍卫都是有功夫的,钟卿被他们搀着,自己也能放心些。
不过在心上人面前丢了脸,傅崇晟面子上挂不住,只故作冷静地道:“无碍,一点意外罢了,雪天路滑,你也小心一点。”
温也渐渐走近了他们,因此云越和温也之间的谈话也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云越嚷嚷道:“公子,你脸怎么冻得这么红,快把兜帽盖上,这山里可不比京中,可别冻坏了。”
温也羞恼地看着云越,“你......算了。”
云越挠挠头,看着温也脸红得冒烟,一脸单纯与不解。
钟卿这回光明正大回头看他,眼中带着促狭的笑,“庶妃身子可还受得住?”
宣王也一同看向了温也,温也哪里不知他的恶趣味,就喜欢当着宣王的面调戏自己,偏生他脸皮薄,受不住这样挑逗,只能低头答道:“谢王妃关心,妾身并无大碍。”
宣王方才注意力都放在钟卿身上,此时也才想起他,便也顺带关怀了一下,“你也跟紧本王吧。”
温也乖顺地点点头,“是。”
第四十六章 你不觉得,他很碍眼么?
昭佛寺多为达官贵人往来之处,且冬日里山上大雪弥漫,更少有人来。
宣王带着钟卿和温也一同在大殿里拜佛上香,随后宣王便去寻了了无大师,而钟卿和温也则被安排到了后山厢房中歇息。
了无大师端盘坐在蒲团之上,向宣王做了个佛礼,宣王也尊敬地拱手拜礼,“了无大师。”
了无手中捻动着佛珠,“王爷此番前来,可是俗尘中有所困惑?”
宣王道:“确是如此,大师也知道,本王身在朝堂,俗世纷扰不断,近来更是困厄缠身,因此特来找大师指明方向。”
了无大师缓缓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要修其正果,自当有胜因,此所谓善始善终,即使是贫僧,也要受这因果束缚。”
宣王问:“那可否劳烦大师告知,如本王这般,要种什么样的因,怎样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果?”
了无道:“阿弥陀佛,世人寻求善果道阻且长,天降大任之人,必先苦心劳力。更妄论王爷命格非凡,乃是堪当大任之人,若能忍耐一时苦难,必定能淬炼心志,修得善果。”
“此一时困囿,安知不是王爷的机缘?”
了无是出家人,自然不可能把皇位斗争摆在明面上说,只能委婉说“堪当大任”,但他傅崇晟已经贵为王爷,若是往上还有什么大任,那只能是......万人之上,天下之主。八壹中文網
宣王高兴得有些昏头,越想越觉得了无说得很有道理,所谓王侯将相,哪一个不是历经千险从血雨腥风厮杀出来的,他这才哪儿到哪儿?
眼前重重难关不正是上天给他的考验吗?只要他能渡过这些难关,接受住考验,岂不是证明了他傅崇晟就是那个命定的真龙天子!!!
傅崇晟激动道:“那,眼下我当如何渡过此次难关呢?”
“王爷命中本有贵人襄助,但此时正值立冬时节,天英星脱离正宫、乾位,九紫之气有衰微之兆,恐是此人遭逢大难,气运难以生旺,因此王爷所属的天府星亦有倾颓废之势。”
傅崇晟一听,连忙问:“大师的意思是,本王之所以被围困其中,是因为本王命中的贵人无法再襄助于我?”
了无大师闭眼,算是默认。
“那大师可否告知本王那贵人是谁?”
了无捻了捻手中佛珠,口中默念了几句,道:“天英位主西北,不知王爷院中西北方向是何人居住?”
傅崇晟想了想,猛地怔住,“本王府中西北角只有一位庶妃。”
了无皱眉:“竟是王爷的妃?”
“可有什么问题吗?”
了无道:“天英之主乃至纯至洁之人,若要为王爷破局,则要使其处子之身不可被俗欲沾染,否则便会紫气散尽,星象落败,可那女子若是王爷的妃,只怕......”
傅崇晟悻悻,虽是有些难以启齿,但事关自己的命途,还是如实相告,“不瞒大师所言,本王自把他娶
纳进府便因一些特殊缘由……咳,始终没有宠幸过他,而且大师有所不知,本王的庶妃是个男子。”
了无对他房中之事并不感兴趣,只是听闻那庶妃是个男子之时,面上划过一抹了然,“原来如此,天英属火象,运势汹涌,女子阴柔,只怕也只有男子能驾驭了。”
傅崇晟之前还有点怀疑,现在听闻了无这一番话却与温也的情况完全对上了。
温也遭遇了家族大变故,自是大受打击,运势倾颓,而他自己与温家几乎是同时遭受困境,这也印证了了无所说,贵人有难,难以襄助他,才导致他陷入困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