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些都是巧合,那他自娶了钟卿和温也,便没再来过昭佛寺,听说了无常年闭关参禅,早已辟谷。
寻常人怕是见他一面也难,今日自己也是运气好,才恰好赶上他出关。了无又怎能提前预料自己会去问他寻求出路,又恰好知道自己府中西北角住着这样一个人呢?
了无方才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以为他娶的庶妃是一个女子,这也是寻常人大多下意识的反应,因此更是证明了了无是靠着自己一身本事神通算出来的。
且了无一个不涉尘世的得道高僧,又不认识温也,倒也没必要诓骗他。
傅崇晟揣摩过来,便明了他的意思,“大师是说,只要我那庶妃一直保持清白之身,待他走出困厄之时,便是我破局之日?”
“正是如此。”
傅崇晟有些挣扎,当初纳温也入府便是因为看上了他的姿色,如今为一个天象之说,便再不能碰他,难免有些不甘心。
了无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又道:“只是命由心造,相随心转,天英虽兴贵,却不能容邪,凡如此命格之人,便是为其主造善业而来,若是心中被俗欲邪气侵染,只怕会衰死陨落,反噬其主。”
傅崇晟问:“反噬?”
“轻则久病难愈,功败垂成,重则会招来杀生之祸。”
傅崇晟大惊失色,“了无大师此话当真?”
了无依旧是澹泊宁静,宛如一尊庄重不可侵犯的佛陀,“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傅崇晟告别了了无,回厢房的路上依旧魂不守舍,又是后怕又是庆幸。
幸好、幸好他亲自来了一趟,能遇上了无高僧为他解惑。
之前因为怕钟卿吃醋亦或是其他原因一直未能宠幸温也,只觉得阴差阳错,很是可惜。
现在看来,或许一切都是天意,上天冥冥之中一直在让他避免与温也亲近,也为他免去了反噬带来的灾祸,逃过一劫。
温也站在院中,看着那棵枯落了叶的古树,陷入了沉思。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温也回头,便看到了宣王。
他抬手行礼,“王爷。”
傅崇晟笑着看他,“尔玉这是在做什么?”
温也如实答道:“在房中无事,随便看看。”
傅崇晟道:“可是还在为家人忧心?你放心,本王方才已经派了人去北荒打点,定会照料好你的家人。”
温也微微一愣,有点想不明白宣王的意图,宣王若真是有心照料他的家人,早在去北荒之前就会打点好一切。
而现在过了这么久,他又突然同自己说起照顾家人一事,这转变未免太过突兀。
温也掩下心中疑惑,短暂地愣神后便是面露欢喜,这样一来,反而让宣王以为,他方才是高兴得一时愣住了。
温也果然是感激涕零,近乎喜极而泣,“多、多谢王爷!”
傅崇晟看温也如此好哄,心中稍定,温也这命格虽有反噬的危险,但他本性却是单纯,若是自己往后好好待他,定会让自己的运势飞升。
不过是不能碰他而已,比起自己的宏图大业,此一时欢愉算不得什么。
自己就把他当个小福星放在自己院中,为以后铺路,来日自己登上皇位,想要多少俊俏男女便有多少。
只是温也的命格若是被旁人知晓了,怕是会引起有心人觊觎,因此傅崇晟特意暗示过了无大师,让他不要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傅崇晟方才的惊慌后怕现在已经完全转变成了对温也的重视和喜爱。
他声音放轻了许多,“说起来这事还得怪本王,若不是本王一时不慎着了太子的道,自身难保,还让夏绮瑶那个贱妇钻了空子对你家人下手……”
“唉……”傅崇晟情真意切道,“本王是有心也无力啊。”
温也:“……”
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虽然不知道傅崇晟是中了什么邪,但这种时候,只要配合着演就是了。
他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努力挤出几滴鳄鱼眼泪,“王爷这是哪里话,王爷不嫌弃妾身出身微贱,还肯待妾身如从前一般好,如此厚爱,妾身不是不明是非之人。”
此话正中傅崇晟心坎,他为自己三言两语哄住了温也感到十分得意。
原想把温也顺势揽在怀里,可突然又想到了无大师的话,转而只是在他肩上拍了拍,“尔玉这般懂事,本王便越发疼惜你,以后府中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管家说,本王只想看你笑,可不能再受委屈了。”
温也心中疑惑更甚了,他明显感觉到了宣王对他态度大变,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稀罕,少了几分欲望。
直到宣王第二天便被太子的人告知让他回去配合一起调查新的证据离开了昭佛寺,温也都还没想明白,难不成是因为听了那高僧一席教诲,傅崇晟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他坐在廊凳上,撑着扶手等待,看昨夜雪又覆了几尺。
身上突然一暖,耳边盈满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沉香味,“你下次找我直接进屋便是,山中古刹不比京中,别在外面久坐。”
温也等到他出来,任由他给自己披上披风,系上领前的系带,抬头看他,“你做了什么?”
钟卿就着从背后拥住他的姿势,把脑袋搁在他肩上,一脸餍足的模样,轻而纵容地发问:“嗯?”
“宣王自打从了无高僧那里回来一趟就变了个样,口头上待我更客气了,似乎像是在讨好我,”温也道,“今早他又被太子急匆匆调走,这一切都是你有意为之吧?”
钟卿牵起他的手,温和一笑,“你不觉得,他在我们跟前很碍眼么?”
第四十七章 不寻常的关系
还从来没有谁那么大胆,敢说宣王碍眼,究其原因竟只是嫌宣王打扰了他们相处的时间。
温也失笑,“那了无大师那里是怎么回事?”
钟卿牵着他回屋坐在炉子旁烤火,莞尔道:“了无是我师父。”
温也微微有些惊讶,毕竟一向不入世的高僧居然会收一个贵胄之家的少爷做弟子,还能遮掩这么多年,可想而知,了无和钟卿都是何等谨慎低调之人。
钟卿道:“我让师父同宣王讲,你是能助他登上皇位的贵人,还是不能随便碰那种,他怕破了他的王气,现在只怕都恨不得把你供起来了。”
温也想起昨日宣王种种滑稽可笑的行为,定是对此信了八九分。
“原来这就是你说的不想让他碰我的办法。”
的确,若是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在欲望面前忍得住诱惑,那便只能是更大的欲望——至高无上的权利或是生死。
“说来我少时就拜入师父门下,做了师父的唯一亲传弟子,我这一身本领都是他教的。”
“不过,”钟卿淡淡道,“现在已经荒废许多年了,倒是难为他这些年的尽心教导,都白费了。”
温也一愣,轻声说:“不会的,你会好的。”
钟卿伸手捂住温也冻得通红的耳朵,“阿也,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师父。”
温也没由来地紧张起来,试探性地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没、没那个必要。”
钟卿惯性地捏捏他的耳垂,敏感到一碰就红的温软触感令他爱不释手,“那你觉得,你现在是我什么人?”
温也答不上来,此时云越从外面跑进来,抱着头嚷嚷道:“慕桑哥哥你耍赖!”
慕桑也跟着跑进院子里来,气喘吁吁道:“是谁先偷袭我的?”
云越赶紧躲在温也身后,不服输道:“是你先不讲理的!”
温也看着这两人,觉得有些好笑,“发生什么事了?”.八壹zw.m
云越抱怨道:“公子,慕桑哥哥太小气了,不许我叫栖衡哥哥,也不许我叫老大。”
慕桑语塞,迎着钟卿温也两人促狭的目光,有些心虚。
“那、那你也别拿雪团子砸我啊。”
云越哼了一声,“你活该。”
慕桑气恼,又跟云越解释不清,只能灰溜溜离开,“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去看饭好没有。”
云越攥着温也的衣袍,松了一口气。
却不料慕桑使诈,猝不及防冲云越砸过来一个雪团子,云越下意识躲在温也身后,于是温也便遭了殃,衣袍上便绽开了簌簌雪籽。
慕桑和云越先是对视一眼,随即看了看钟卿的脸色,默契准备开溜。
钟卿掏出手帕给温也擦了擦浸染微湿的衣服,同时不忘道:“栖衡,把他俩抓回来。”
神出鬼没的栖衡立即从外面跑过来,堵住大门。
论单打独斗的话,栖衡武功比这两人都要好,但眼下这两个二货闯了祸,为避免屁股开花,自是一同结盟,跟栖衡打了起来。
院子里的积雪堆了厚厚一层,几个人谁也没动武器,赤手空拳比划了起来,招式滑动间,便把地上的雪纷纷扬扬撒上了天,形成一幅如画般的雪景。
眼看栖衡招架不住,云越小声说:“老大,你就给咱放放水呗。”
慕桑架住了栖衡一只胳膊,闻言拔高了声音道:“你还叫他老大?”
云越终于逮到了机会反驳他,“你方才还说你打得过他,现在他一个人都快顶我们两个了!”
慕桑抢白道:“那是我没用尽全力!”
似是为了不在云越面前丢脸,他脚下一记横扫,想要把栖衡放倒。
却突然被一个雪球砸中,慕桑错愕地看向雪球来的方向,冷不丁又中了一个,这次直朝他面门。
慕桑吃了一脸雪,剩下的都抖进了衣领里,他冷得一哆嗦,赶紧放开栖衡抖抖雪。
却见温也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屋,手里正揉搓着新的雪球,又向云越砸去,而钟卿正坐在廊下太师椅上,一脸温柔又无奈地看着他。
云越被慕桑那边分了心,又见温也的雪球袭来,连忙往后下了个腰,这才险险躲开。
却不料雪地太滑,云越直接一头栽进雪里。
温也登时就笑得快岔气了,还是栖衡看不下去了,把他扶起来。
云越对自家好大哥不计前嫌宽宏大度那是相当感动,“老大,还是你对我——”
好字还没说出口,兜头就被栖衡糊了一脸雪团。
看着栖衡两下退开跑到温也身边,手中还残留着方才罪证。
云越先是痛心人心不古,又震惊于自己看走了眼,随即搓起雪团,和慕桑同仇敌忾道:“慕桑哥哥,砸啊!”
钟卿的身子不适宜这样大幅度动作,又看温也喜欢玩雪,难得在他面前展现孩子气的一面,也就不多劝阻,反正还有一个栖衡会帮他。
这几人虽然都是钟卿的下属,但平日里相处总是打打闹闹,并不古板严肃,也给人带来许多趣味。
温也看得出,钟卿也并未把他们当真正的下属,他们之间更像是兄弟一般,彼此信任、相互扶持。
这般欢乐和谐的情景,无论是在温家还是在王府中都是温也没有见过,这让他感到新奇,并且喜欢、沉溺于这种感觉。
而这一切美好,都是在遇见钟卿以后开始的。
为显公平,其他三人都没有用内力,都是凭着玩雪的技巧和砸雪的准头。
四人你砸我躲,雪地里留下一串串凌乱的脚印,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栖衡也学会了使坏,趁慕桑一个不注意,接连两个雪球往他身上砸。
这处禅房是专程给前来的显贵住的小院,曲径通幽,风景独好,因此几人即使放声大笑,外头也不大听得见。
虽说没有使用内力,但温也哪里比得过这三个习武之人的体力,硬是凭着一股子欢快劲儿,在雪地里跑一个时辰方才气喘吁吁地歇下。
他像是在外面撒欢够了便可以自由回家的孩童,累了就去找钟卿,钟卿给他抖落了身上的雪,也不惧怕他一身寒气,把人抱到自己腿上,拿帕子给他擦擦脸上的汗。
云越看着钟卿和温也这亲昵自然的姿势,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还不等他想明白,慕桑和栖衡就一起拖着他往门口走。
临走时慕桑还不忘说道:“属下去给公子烧点热水擦擦身子,阿越跑得一身汗,也回去换一身干衣裳,段老二,你去厨房看看晚饭好了没。”
栖衡剜了他一眼,手中还剩的一个雪球有些跃跃欲试。
慕桑赶紧拉着云越逃之夭夭了。
*
王府祠堂内,小丫鬟给夏绮瑶送来饭菜。
宣王虽是对她不满,可碍于她父亲的和皇帝的面子,却也没过分苛待她,饭食虽比不上平日里,但也不差。
夏绮瑶却没有什么心思吃饭,抓住送饭丫鬟急切地问:“你见到王爷了吗?”
那小丫鬟就是个厨房打杂的,看着夏绮瑶有些癫狂的神色,不免有些害怕,细声细气道:“回侧妃娘娘,王爷陪同王妃去昭佛寺祈福了。”
夏绮瑶面色狰狞,“温也那个贱人呢?”
小丫鬟把头埋得更低了,“庶妃也、也跟着去了。”
夏绮瑶气得绞紧了手中绢帕,“那两个贱人统统都该死!”
秋斓示意那小丫鬟下去,自个儿在一旁陪同着夏绮瑶,小声劝慰道:“娘娘别为那种人气坏了身子,等到咱们出去了,还怕治不了他吗?”
夏绮瑶道:“现在王爷连见都不肯见我,而且那个钟卿时时把温也带在身边,我们连下手......”
夏绮瑶突然愣了一下,“不对。”
“怎么了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