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外面怎的这么吵?”阮七方才在院中折了几支梅花,梅寒雪酥,淡淡冷香盈了满怀。
他正要抱着梅花进屋子里去,冷不丁听到远处的打斗声,有些疑惑地询问身边的下人。
下人躬身道:“奴才也不知,主儿稍等,待奴才出去问问。”
阮七点点头,艳丽的眼尾像是落了梅绯,“去吧。”
不一会儿,下人便回来了,“回主儿,听外头的人说,是因为侧妃丢了皇上御赐的夜明珠,在庶妃屋里头找到了,还有庶妃院里的下人证实的确是受庶妃指使,现在侧妃正要审问庶妃,慕护卫跟人打起来了。”
阮七把弄着手里的梅花,不太上心的样子,“这么大的夜明珠都能丢人家院里去,夏绮瑶还真是心大。”
下人听他这没规没矩的调侃,并不敢随意接话。
“慕护卫都来了,那王妃呢?”
下人又道:“王妃身子有恙,没有出面。”
“哦?”阮七微微有些惊异道,“那谁赢了?”
下人不明白他为何又转了话头,还是如实道:“慕护卫被打晕和庶妃一起被带走了。”
阮七手中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真是有趣。”
下人觉得他笑得有些瘆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可待他再看去时,阮七那张冰雪玉透的脸依旧美得心惊,并未有半分可怖之处。
阮七懒懒打了个哈欠,“行了,我先进去打个盹,这大冬天的,就是容易犯困。”
下人对阮七这随性懒散的样子见怪不怪,不过宣王平日里挺宠着他,阮七这人虽是从馆里出来的,待他们这些下人却是自在得很,只要不犯什么大事大家都能相安无事,他也不会多管,因此下人也乐得自在。
门被轻轻合上,阮七将花枝插在花瓶里,指尖浸了细雪的微凉和浅淡的梅香。
做完这些,他却没有回榻上打盹,而是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几个字。
等墨干之后,他将小笺卷起来,走到窗前拉上风帘,打开格窗,掏出胸前挂着的一枚骨笛吹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只通体雪白,眉心缀黑羽的鸟儿停落在他窗前,他将信笺塞进鸟儿脚上绑着的竹筒里,又将鸟儿放开。
“去吧。”
钟卿这身子受不得风,栖衡便早早为他找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
轿内细心准备好了厚毯和暖炉,钟卿手中抱着温也临走前给他的手炉,才刚出门,却又不禁觉得想念得很。
抵在胸口那股气猝不及防又翻涌起来,钟卿嘴角尝到了一股腥甜。
他从暗袋中摸出一个小玉瓶,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主子?”
外头传来栖衡的声音。
“无碍,药不多了,省着点吃。”
栖衡握紧了缰绳,“主子,我......”
“栖衡,你跟着我多长时间了。”
“五年又一百零四天。”
钟卿没想到他算得这么清楚,叹道:“这么久了啊。”
“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主子,属下不会走。”
钟卿的声音比寻常在温也面前虚弱许多,透着微微的沙哑,“你也知道我这毒有多凶险,就算是云涯子真的赶得及过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只怕也是回天乏术了。”
“我已经替阿也安排了去处,云越和慕桑我都不太担心,倒是你。”
栖衡声音沉了几分,“当年一诺,生死追随。”
钟卿摇头失笑,“这世上就没有你牵挂的什么人了吗?方才我可是还见你抢了人家的镖......”
栖衡顿了顿,却是说:“我答应过主子,绝不食言。”
第七十二章 最后一个任务
“打住,我当初可没叫你发这种誓啊,”钟卿轻轻点了点折扇,“你们这三个人里头啊,就你心思最重,当年之事,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并不能怪你。”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欠你一句谢谢。”
栖衡一怔。
钟卿继续道:“若不是当初你阻止了我,我哪儿还能活到今日,也就不会遇见阿也。”
栖衡眼眶被风吹得发红,他不善言辞,却还是极力想给钟卿一点安慰,“主子定会没事的。”
“但愿吧,”钟卿一笑,“等过了街区,马车就驱快些吧,早去早回,阿也还在府中等我。”
“是。”
忆茗楼临江而建,低沙云树、楼外花苑,水面小舟轻漪,波纹縠皱,是文人吟赏品茗的风雅之地。
钟卿被栖衡扶着下了轿,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戴上兜帽,叫旁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两人进了忆茗楼,店小二上前招呼,“二位客官想喝点什么?”
钟卿问店小二,“今日可有君山银针?”
店小二愣了一下,一脸歉意道:“对不住了客官,近日本店都没有君山银针,不过有新进的白毫银针,客官可要试试?”
兜帽下的脸色微微一沉,“前些日子你们掌柜不是说有君山银针吗?”
店小二脸色微变,笑得一脸歉意,“这,小的不知道,要不客官上去坐坐,我去问问呢咱掌柜的?”
钟卿道:“罢了,我改日再来。”
店小二点头哈腰道:“客官,您慢走。”
看着钟卿出门,店小二又借着去拿茶叶的功夫,找到掌柜的说道:“出事了。”
钟卿转身同栖衡一起快步出门,行动显得有些急切。
“主子。”
栖衡跟随钟卿那么多年,自然是知道方才他们那一番对话是暗语,掌柜的意思是近日太子那边根本没有人联系过他,还问钟卿是否是有话需要带到,而方才钟卿的意思明显是......
“不是他。”钟卿闭了闭眼,眼底浮现一层阴郁之色,“阿也那边大抵出事了,你去找两匹马来。”
栖衡心知钟卿这身子不宜骑马,自己也该劝着,但眼见钟卿已经在极力压着火,定是迫不及待想赶回去。
他也不再耽搁,赶紧去附近借马。
天边飞来一只雪白的鸟,眉心簇黑,却盘旋在钟卿四周迟迟不落,钟卿看到它腿上绑着东西,心领神会,下意识抬手,那只鸟儿便停驻在他指间。
钟卿拆开那张小笺,上面字迹写得仓促,墨迹也还没有完全干透,有点晕,但还是能看清上面的字:温也有难,速回。
短短几个字,却让钟卿再也无法冷静。
他握紧了拳,几乎要将那张小笺化为齑粉。
钟卿也顾不上等待栖衡,上前拿出匕首砍断马车上套着的缰绳,利落翻身上马,拉紧缰转头,鞭子在马屁股上抽得响亮。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扬了扬前蹄,钟卿收紧缰绳,大喝一声,“驾!”
马儿狂奔着,带着钟卿扬长而去。
栖衡牵着马回来看到钟卿已经纵马而去,也赶紧上马紧随其后。
钟卿将这普通的马将千里马一般使,速度落到极致,就连马上入闹市区也不停歇。
即使速度已经达到最快,钟卿还是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回去,他出来了这么久,也不知温也现在如何了,一想到那信笺上的内容,钟卿就无法冷静下来。
迎面袭来的寒风浸入口鼻,钟卿的喉咙隐隐刺痛,加上马上剧烈的颠簸,差点没把他五脏给震出来。钟卿紧咬着唇,唇角还是滑落点点血迹。
他的手开始忍不住发颤,心上像是有把锥子在狠命敲打,疼得他忍不住躬身。
钟卿努力深吸一口气,从衣袋里掏出最后一粒药,往嘴里塞。
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那信的字迹和传信的鸟都不是他手下里的人的,他在王府留了这么多人,慕桑的信鸽往云越那边去了,他没法传信倒也正常。
那其他人呢,为何无一人传消息出来?
还有他昨日收到的信笺,分明就是太子的字迹,连写信的手法,所做暗号都与平时一般无二。
钟卿也是留了几分心眼,再三确认,临走前也让部下小心保护,这才出门赴约,因为有些东西,他需要证实,也不得不来。
但现在,钟卿已经后悔了。
钟卿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一群人,抽出了腰间折扇,怒喝一声,“都给我滚开!”
此时后面的栖衡也跟了上来,看着眼前拦路的人,缓缓拔出了长剑。
领头的人声音低沉道:“钟公子,我劝你今天最好不要过去。”
栖衡翻身下马,将剑横在身前,对钟卿道:“主子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领头的人看了眼栖衡手中的剑,轻轻地笑了,“怎么,这些年用长剑用顺手了,都忘了自己以前是使刀的了,段沨,段大人。”
栖衡心头一怔,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想当初大内第一高手段沨,一把凤鸣刀折了手下多少冤魂。后因执行一项任务失败,在叛逃途中中被杀,”那人啧啧叹道,“却不曾想使得一招瞒天过海,骗过了所有人,如今却在钟公子手下当个不起眼的小侍卫。”
“我是该说段大人聪明狡诈,还是该夸钟公子心胸宽广呢。”
钟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都五年才查出来这么点,父亲,你手下的人,办事能力似乎也不怎么样啊。”
四周霎时间安静了许多,本就空旷的街道因积雪覆盖着一层阴冷。
巷子里走出来一个带着笠帽的男子,黑色羃离将他的脸很好地遮盖住。
他揭下笠帽,平日里端方儒雅的脸上表情有些阴郁,“我还以为,你会和太子彻底反目。”
“本来是差不多了,”钟卿道,“可是如果你和你的人没有出现的话。”
钟毅谦皱眉,“什么意思?”
“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成功地把我引向错误的猜测,母亲的到来更是让我以为太子为了离间我和阿也的关系有意向她透露了什么,甚至连太子的字迹和传信习惯都能以假乱真,你的人只怕已经在太子府蛰伏多年了吧?”
“若是我没猜错,你埋在太子府的线为的并不是这个,而如今让他冒着暴露的风险引我出来,父亲这是迫不及待了吧。”
钟毅谦被戳中心事,狠狠瞪了他一眼。
“可惜,那人只知道我与太子会在忆茗楼商议要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暗语,而你们的目的多半也只是为了拖住我,这就是你最大的破绽。”
钟毅谦攥紧了笠帽,他也不傻,只消稍稍思索一番便能知晓自己的破绽。
事实就如钟卿所说,他们假借太子之名,目的只是为了拖住钟卿,好让夏绮瑶能有时间将温也解决了。
这样以后钟卿要寻仇也只能找到太子和夏绮瑶头上,跟他们却是没有半点关系。
可若真是太子本人想约见钟卿,大可借着与他商议要务的由头,悄无声息地拖住钟卿,也不至于引起怀疑,这才是上上策。
而不是打着来忆茗楼的幌子,让他们意识到中计后又在半道截了他们。
这样一来钟卿自然马上就能反应过来有人假借了太子之名行事。
钟毅谦深深地看了钟卿一眼,自己这个儿子是钟家最聪明的孩子,却也因为太过聪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便不再如从前一般听话了。
“迁儿,你一直都是家里最优秀的孩子......”
“行了父亲,”钟卿打断他,“这些话早在很多年以前我就听腻了,我只问父亲,今天是你让开,还是我硬闯?”
钟卿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光是冷的,心里却是急得上火。
他每在这里多周旋一分,温也便多一分危险。
钟毅谦问:“你看起来很着急?”
钟卿嘴角微挑,也不再掩饰,“是啊,若是阿也有半点闪失,我可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钟毅谦也是不慌不忙,“段沨曾是大内的人,知晓那么多皇家辛密,皇上若是知晓了他还活着,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父亲要去告密?”钟卿无所谓道,“那便去好了,天子本就多疑,再说段沨本就是我救下来的,你以为他想杀我一次,难道就不会找借口杀我第二次吗?”
栖衡万万没想到钟卿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愿意为他说话,他看向钟卿,想说什么,最终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说出来。
钟毅谦却是有些恼怒,“你倒是重情义,他当年可是差点听了狗皇帝的命令杀了你!”
栖衡微微垂下眸子,这是连钟夫人和钟太傅都不曾知道的事。
当初他厌倦了自己像个没有意识的杀人工具一般,麻木地帮天子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脏事。
本想做完最后一个任务就假死逃遁,却没想到就是这一项任务,却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还记得那天,他独自跪在议政殿内冰凉的地板上,认真聆听着帝王派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暗中毒杀钟家嫡长子,钟卿。
第七十三章 别救我
在天子身边这么多年,他早已见惯了上位者的两面三刀。
前些天还在朝堂上当众夸赞钟家嫡长子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却毫不留情叫他毒杀。
段沨见得多了,心里便愈发不屑,帝王杀人的理由无非是那一个:威胁。
别的帝王如何他不知,他只知道靖文帝心胸褊狭,多疑嬗变,一旦他觉得某个人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和权势,又碍于身份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便会叫他们这些人解决,这样一支独属于皇帝一人的特务机构,外称大内护卫,私底下都唤他们为:血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