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中。
“郡王安。”大嬷嬷端着奶茶上来,笑说:“皇孙特意叫奴婢煮的,不知道合不合皇孙胃口。”
黎南珠接了奶茶碗,一看里头有蜜红豆、芋圆,吹着气喝了口,红豆甜甜软软糯糯的,但又不是特别甜腻,“好喝。”
“奴婢照着皇孙口味多放了一些糖。”大嬷嬷也高兴,眼角皱纹更添随和,“奴婢记得,郡王比皇孙更偏甜几分。”
黎南珠吹着气小口小口喝奶茶,他早上为了接年年,出门急,吃的早饭随便对付了口,这会还真的有点饿。
“他小孩家家的吃糖坏牙,少来点好。”
小朋友不合适吃太多糖,像他这种二十岁的大人吃多点正合适!
黎南珠美滋滋,大嬷嬷搓的芋圆特别Q弹,他就用勺子一勺挖着吃,没一会,西里咕噜的一碗奶茶下肚,嬷嬷还给他送上点心。
枣泥山药糕。
“平日里皇孙看书时会用半盘。”大嬷嬷说。
黎南珠好奇,捡了一块尝——那糕点比麻将还要薄一点,他一口一个,跟吃松糕一样,不甜,枣泥味淡淡的。
嗯,不适合他这种大人。
黎南珠不吃了,见大嬷嬷热情的还要给他端别的小零食,忙打住了,说:“嬷嬷不忙了,我留着肚子一会出去吃,对了年年这次和我出门玩,您也一道去吧?”
“郡王折煞奴婢了。”大嬷嬷听郡王喊‘您’就哆嗦,想请罪,但想起郡王不爱下人动辄请罪,便只忍着,说:“奴婢也能出宫吗?”
她十七岁进的宫,熬了十年成了姑姑,后来有幸到东宫伺候太子,可惜——
唯一一次出宫还是那次,至此后再也没出去过。
黎南珠看出嬷嬷战战兢兢来,在宫里不是在他地盘,便点点头,“对啊,难得出去玩,我想好了,这次在外头多住几天,嬷嬷照顾年年多年,没你跟着一道,我有点不放心。”
大嬷嬷听郡王不称‘您’了先是松口气,慢了下,才明白过来。
“这次出宫郡王和皇孙还要外头住几天?”
“圣上许吗?”
黎南珠自然道:“当然,皇伯伯那我说好了。”他听大嬷嬷话里意思是不知道这次出门要待几天,也怪他没说清楚,“是不是年年衣裳东西没收拾好?那慢慢的不急。”
“奴婢以为是当天宫门落钥就回来,只收拾了几件外衣。”大嬷嬷告罪。
黎南珠挥挥手让嬷嬷去收拾不必招待他了。
“都是自己人,嬷嬷别多礼见外了。”
历延年进来时就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了顿,面上神色缓了缓,看不出什么来,才抬脚出去了。
黎南珠见小孩出来,怎么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啊,不过想到他自己说的,再多相处相处,那指定不疏离客气,便热情说:“年年早上好啊。”
“阿叔早上好。”历延年作揖行礼。
其实按照爵位来说,黎郡王是大点,但也不能这么算,天潢贵胄皇子皇孙总是不一般的,车辇仪仗这些,那是历朝历代有规制的,大多数臣子受封的爵位,那是绝不会跟黎南珠一样,要命拿皇子摆架子,让皇子给他让路。
这就不说,单说见礼上,黎南珠就是再横,也不会说让六皇子见了他给他作揖——这横的有点二百五了。
不管是几皇子,见了他拱拱手叫声黎郡王都算给面子了。
唯独年年,每次见他都规规矩矩行作揖大礼——很诚恳的。
黎南珠顿时是‘老叔叔’的感动,自家孩子就是乖,不管是在圣上跟前还是私下里,对他一如既往的敬重。
呜呜呜呜。
黎暮珂黎大郎都给他学着点!
黎南珠心里拉踩完亲侄子亲孙子后,是热情感动让年年坐,没客气寒暄什么,直奔主题说:“我忘了跟你说,这次出去玩在外头多住几天,大嬷嬷刚去收拾了。”
“你看看有什么要带的都带上,不然出去方便,要人来捎东西肯定麻烦。”
宫里不是好进的,不像在他府邸,忘了什么派人进进出出找了送过去。
历延年听要出去住也是一怔,“南珠阿叔,就你我吗?”语气都没刚才进来缓和过的平稳冷清了。
“不是。”黎南珠果断。
历延年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失落。
之前七叔、十二叔几人都说了要陪着南珠阿叔一道玩的,想必这次也是。
“一大群侍卫伺候的,你放心,安安全全的。”黎南珠说到一半卡了壳,他这不算奶了这次行程吧?赶紧换话题,“我看你惯用的衣物什么的,到时候备一份放我那儿,以后出去玩也方便,或是去我那儿小住几日也行。”
历延年茫茫然然的,脑子还想着‘一道住’,嘴上先答应了下来。
“乖。”南珠阿叔长辈架子到位了。
古代出一趟门不容易,天潢贵胄出门游玩那更是精细大动干戈,要带的东西可多了,还是历延年吩咐下去要一切从简收拾,就是这样也准备了两辆车。
之前黎南珠嫌不是很甜的枣泥糕,不知不觉也吃的干净,说什么都不让备午膳,“吃完午膳不得拖到下午去,现在几点了?”
他从怀里掏出怀表一看,才十点半。
“路上吃吧。”
“年年,你现在吃食上有什么忌口吗?我记得你从昭州回京的时候,也能吃肉了,除了太刺激的不行——”要不还是让御膳房准备便当算了。
历延年垂目看着阿叔握着他手腕的手,尽力敛去脸上热意,声音镇定如常说:“现在好多了,也可用一些辣。”
“……”黎南珠想到年年夹菜他空盘,尴尬。
然后黎小郡王生硬的秒切上个话题:“那太好了了,咱们出去能吃一路,什么烤红薯、炸圈圈、肉包子肉饼……”
好在大嬷嬷来了,说一切都装车妥了。
黎南珠坐了一早上,痛快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刀阔斧的伸了个懒腰,“出发!去郊游咯~”
从丹阳门凭着腰牌一路出了皇宫到了定门。
黎郡王说要带皇孙出宫郊游,圣上放心,可也不会不带宫里侍卫,全由郡王侍卫负责,因此郡王仪仗车辇前后,一排是羽林侍卫,一排是黎王府的人。
侍卫队伍齐刷刷的几百人,可出行车辇就一辆——拉行李、嬷嬷丫鬟坐的普通车辆不算。
“上车年年。”黎南珠招呼小孩上他的车,愣着干啥。
历延年望着唯一的车架,宫里不可能会忘了给他准备出行车仗,除非有吩咐。
皇爷爷的心思——
他望着南珠阿叔没防备爱护他的笑,宽大衣袖下,手掌紧紧攥着,郑重道:“阿叔,你我同乘一架马车,与阿叔名声有碍,我是男子。”
黎南珠:……臭年年咋还骂人呢。
说谁不是男人!!!?
第十三章 不中用了
黎南珠是忍了又忍,最后没忍住磨牙问:“你是自己上车,还是我揪着你上车?”
“……”历延年察觉到阿叔生了气,乖乖上了车辇。
黎南珠在车下放下撸起的袖子,拍了拍手,若无其事紧跟其后。
郡王车辇大,俩人一人一头。
历延年端坐在一边,衣服整的顺顺的,半点褶皱也无。黎南珠多看了几眼,他不管是坐还是站,总会带点衣服褶皱出来,世家子弟的仪态,他也能凑合面上够用,但还是习惯了懒懒散散。
像年年这样,说举止刻板生硬吧,那倒没有,就是恰到好处的翩翩小公子范。
“南珠阿叔,皇爷爷想让我求娶您。”
小公子突然开口了。
黎南珠正脑袋跑题,从礼仪规范到待会吃啥,被另一头小孩说的话惊的脑袋没反应过来,看了过去。
“宫中情势复杂,延年不愿拖南珠阿叔下这趟浑水。”
黎南珠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且延年身体不好,也知阿叔对我无意,只把我当侄儿看待。”历延年把话说直白了,“所以在车下,延年才想守礼避开,以免对南珠阿叔名声有碍,不得不——”
“延年并非轻视阿叔。”
黎南珠:……
黎南珠:……
这一套直球,搞得黎南珠打哈哈都过不去,一看延年神色郑重,肯定是觉得他刚生气了跟他道歉说明原委的。
“我倒也没生气——”小郡王口是心非说完觉得不对,“好吧是有点生气。”
黎南珠见延年要作揖赔不是,忙摆摆手,按着小孩胳膊,只是他才发现,年年是真的长大了,有一把子力气的,他坐着没按住,小孩认认真真给他作揖赔礼道歉了。
乖的呀。
“其实这事我知道些。”黎南珠斟酌了下还是也打直球说实话,跟小孩倒不用耍心眼,“我这次回京就是想看看你身体好不好,要是艰难了,给你撑撑面子。”
他没提做的那个噩梦。
历延年道:“一切都好,谢阿叔关心。”
黎南珠心里叹了口气,小年想让他回昭州。
“你好就好。”
“其实说撑面子可能是阿叔脸大了,你一皇孙,圣上疼爱你,倒是不必我做什么。”除非他真嫁给了历延年,不然这短暂‘撑撑面子’也就真字面意思,没什么实际用处。
可他又不能真嫁给小孩。
这就混账了。
黎南珠不能干这种事情的,现在想想,延年处境是难了点,但也不算艰难,人也聪明,心思透亮,什么都知道,宫里那几个皇子——
七皇子除了嫡子身份本身没别的可说。现在也差不多废了一半。
六皇子有些阴。
九皇子出身不高,七皇子小跟班。
十二皇子他在会会,是真傻白甜,还是装的。
嘉郡王看着挺养老的是个富贵闲人。
黎南珠心思活泛很快捋了一遍,面上不显,看了过去,结果小孩一对上他的眼,有些慌乱的低头——好像哭了。
不确定,再看看?
“年年你是不是感动到哭了?”
“阿叔为了看你大老远跑到京里来,是不是贼感动?”
历延年刚听闻南珠阿叔说担心他身体回来看看,心中震荡,过去在昭州种种回忆一下子涌到心头,眼眶一酸,就因阿叔在意看重他,才不能久留京中。
被他拖累。
结果现在——
“没哭。”历延年闷声道。
黎南珠明白明白点点头,“阿叔懂,阿叔也是过来人,在你这个年纪,那是嘴最硬的时候。”刚还说年年长大了,这不是小孩气来了,当即是快活说:“那时候,我哥说你吃的差不多了别吃顶了,小孩子家家别跟黎暮珂比饭量,吃不动就算了。”
“那么大的烤羊肋排,我都吃了三根了,本来是吃饱了,结果我哥一劝,我就说‘谁说我吃饱了?我明明没饱还能再吃’,又吃了一根。”
历延年都能想来南珠阿叔那时说话的神态。
黎南珠也能想来当天胃要撑炸了。
“那次后我戒掉了嘴硬。”小郡王哭哭。
历延年也不在意刚才丢了面子,正经说:“阿叔,饮食七分饱,还是您跟我说的。”
那不是哄你这个小孩子嘛。黎南珠心想。
那时候小历延年才十岁大,过年宴席上三十多道菜,荤的素的海鲜麻辣,花样都没重复的,黎南珠怕小历延年吃多了积食,容易发热,就老气横秋说多来点花样少来几口,吃个七分饱就成了,饿了再加餐。
黎南珠想到早膳大嬷嬷给他送上来的那盘枣泥山药糕,那就是年年早膳用了七分饱,怕看书饿了,早午中间再加一道点心。
这么多年了,还记着听着他说的话。
黎南珠心里百感交集,回头看了眼已经褪去孩子稚气的少年人,说:“不急回去,阿叔还没跟你庆生呢。”
四月底,历延年十六岁生辰。
不过先太子是四月去的。历延年自此后再也没过过生辰了。
黎南珠也想到这茬,紧跟着笑说:“暮泽家的三郎还说秋日下场试试,等考完了要办定亲,留我观礼,现在看来不及了,秋日凉爽路上也好走。”
“不过那孩子一看就聪明,随着暮泽,定能有个好成绩。”
小郡王长辈谱说了几句就不想摆了,主要是对考试不感兴趣,听到外头叫卖吆喝声,就知道走到了市井里,当即掀开帘子,瞧着外头热闹劲儿。
“年年吃什么?”
“今日阿叔请客。”
黎郡王的仪仗出了皇城就不喊避让了,不过路上百姓见到车马队伍早早纷纷避让两边,等过去了,再说上两句热闹的。
……秋日凉爽路上也好走。
历延年把这句话在心里想了又想,望着阿叔的侧影,最后什么话都没再说。南珠阿叔离京回昭州,是他所愿,这样就好。
“好,延年谢过阿叔。”
“客气什么。”
黎南珠从窗户看去,最后用他的狗鼻子闻出哪家味最香,说:“这家!走!”
宫里侍卫要清场,黎南珠不爱搞这个,但知道侍卫担着责任,想了下,最后说:“擒娇你去买,车上吃吧。”
也不用惊动现在食客。
历延年是看着南珠阿叔退让的,他想到在昭州时,阿叔没有半分郡王样子,就和街头寻常人家孩子一般,出门骑马上学,街上铺子吃食,一路走一路吃。
阿叔在昭州很是自在。
历延年少年懵懂的心思,注定此生掩藏的深深的,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