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笑出声的瞬间,赵煜刚才那点得意的心思就被他的笑声吓跑了。
听就知道笑没好笑。
果然吧……就算要和郡君套近乎,也不用这么套路吧。
沈澈拉着他,并没立刻便上前去,而是在巷尾远远看着。
郡君的马车被三名黑衣人拦下,其中一人朗声道:“姑娘若是识相,就与我们走一趟。”
当然,身为皇族,即便是皇上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出门也不可能不带护卫,常襄郡君马车前的侍卫抽刀护卫在车门前,道:“好大的胆子,你可知……”
结果,他话没说完,就见黑衣人身形一晃,王府的侍卫便不知被他击中了哪里,哼都没哼便软倒了。
接着,就听见常襄郡君在车里惊惶道:“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这般无礼!”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道:“自然知道贵人是谁,但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活命都不易,才来向你讨口饭吃……”
二人来言去语,赵煜的心思飘到了前世的过往里。
赵煜曾是王爷,心里总归有些事情,没个知心人可说。
也曾一度喝酒听曲儿,每日微醺着半夜三更才打道回府。
记得是一个冬日的深夜,天空飘着细雪。
赵煜只带了个小厮,徒步往王府里走,他酒劲儿上头,脚下发飘,心思却清明得很,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往后的路……
毫无预兆的,便被几名劫匪围住了,那说辞,与今日的场景大同小异。
唯一不同的是,赵煜嬉笑着,懒得与那几人纠缠,一副破罐子破摔,定让对方求财得财,求名得名的架势。
可对面那几人,却见好不收,好像只有将赵煜绑回去,才算达到目的。
正待动手,当时在都城尚未站稳脚跟的戍边将军沈澈路过,单枪匹马为赵煜解围,二人此后就渐而相熟起来。
如今再想,前世的沈澈,被调回都城近一年的时间里,处处被排挤,正是与赵煜相熟,得了王爷的助力后,才军功与声名遥相呼应,越发顺风顺水起来。
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想……
也是他的算计吗?
从头到尾,自己不过是他垫脚的基石?
虽然都是猜测,却如鲠在喉。
只是答案,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想到这,赵煜忍不住看向沈澈。
沈澈浑然不觉,帽纱垂下来,随风轻摆。
自被风掀起的缝隙里,能看见他的侧脸,还是那般清和俊秀,可猜疑一旦起了,便总能看出些不一样的意味。
赵煜忽然觉得,更看不透他了。
不知他这样英俊的外表下,藏了一副怎样深沉的心思。
轻叹一声,手腕一挣,翻出沈澈掌心,两个起落,挡在常襄郡君马车门帘前,折扇翻出个剑花,指向对面三名黑衣人,沉声道:“识相就退开,既往不咎,不然就随本官刑部大牢走一趟。”
三名黑衣人相互交换个眼神,还没说话,常襄郡君便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手,紧紧拽住赵煜衣袖,道:“他们欺负我,你快教训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赵煜:沈正就罢了,赵改邪是什么鬼名字……
沈澈:改邪归正,你归我。
赵煜:太冷太恶俗了。
沈澈:作者的锅。
---
PS,谢谢天使的营养液~
第35章 惊马
赵煜侧头,借着阑珊火光看常襄郡君,她满脸惊恐渐渐消散,一双杏眼含着怒意,瞪着那几名黑衣人。
想来也是,她身为亲王的妻妹,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和裹挟。
赵煜道:“别急。”说着,先附身去查看王府两名随行护卫的伤情,所幸只是昏过去了。
想来三名黑衣人,若是沈澈安排的,也不会对无辜的人下杀手。
常襄郡君见赵煜关心伤者多于关心她,怒道:“这几个没用的,还管他们做什么,你快把这几个登徒子抓去大牢里,”如此时刻,刚才在纳乐坊里的尊贵守礼半分都不剩,只剩气急败坏,“明日我便叫赵煜好好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劫我的车!”
赵煜暗笑,可用不着明日,赵某人今儿个便看得清楚明白了。
他正寻思着接下来怎么办,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疾利的破风声。
紧接着,寒光划破黑夜,自赵煜鬓边掠过去,直冲那领头的黑衣人眉心就去了。
好在那人一直警醒着,加之这是明搞,并非暗算,他即刻出手,“铛——”一声响,寒光被他的长刀激飞,翻入黑暗中。
黑衣人没想到有此变故,低喝一声:“何人鬼鬼祟祟!”
应他的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先是轻声笑起来,而后才道:“身为歹人,却说别人鬼鬼祟祟吗?”
赵煜寻向声音的源头,看见自小巷子中央的岔口处,一人背着手悠然踱步出来,缓缓向他这边走来,待到能看清这人面容时,赵煜心惊,暗道不要横生变故才好。
来人,正是江吟风。
他没正眼瞧那三名黑衣人,直接从他们身边路过,颇有深意的看向赵煜,抱拳道:“公子行事君子,但同劫匪讲仁义,无疑是纵虎归山。”
说罢,突然出手,攻向那领头的黑衣人。
眨眼间,二人已经动上手了。
江吟风非但不傻,还很精明。
他知道赵煜是刑部尚书,但当朝大员装成个九品芝麻小官,来跟这位郡君泡蘑菇,里面定然有事。
不算方才赌坊里的“花拳绣腿”,这是赵煜第一次见江吟风正经与人动手。
他的功夫路数很难形容。
赵煜的武功勉强能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所谓内行看门道,他即便打不过,也能看出深浅,大概明白对方若是与自己相较的高低差距。
可自刚才在纳乐坊开始,赵煜除了看出这人功夫高,却看不明白到底有多高。
江吟风自吐纳转息的方法,到武功招数,赵煜都看不明白门道。
反而江吟风倒更像是故意在赵煜面前展示这些一样。
眼看那三名黑衣人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赵煜心里起急。对方是沈澈自己人假扮的,即便是装相,沈澈也不可能找功夫稀疏的人来办这样的差事。
可眼看三人逐渐不敌。
赵煜深知,这三人不能败在江吟风手里,更不能在郡君面前被捉回刑部大牢,否则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患麻烦一堆。
就这时,“嘙”一声轻响,有粒石子正弹在郡君车驾马儿的屁股上,那马吃痛嘶鸣。
深夜暗巷里,即刻便要扬蹄狂奔。
再看石子飞来的方向,不知何时,沈澈负手而立,这显然是他的手笔。
惊急间,赵煜顾不得太多。
他本就站在马车车厢前,当下翻身没入车厢内,连带着把郡君也拉了回去。
昏暗中,还没稳住脚,那马儿便横冲直撞的狂奔而去。
再看江吟风,他还正和三名黑衣人打得火热,似招似撩的过招给赵煜看,这下可好,打得难分难解也得两相避让。
仓促无比,潇洒全无,十分狼狈。
惊马疾驰而过,郡君惊呼这紧挽住赵煜手臂。
赵煜抽回手,顺手一送,把她扶在座位上坐好,镇静道:“莫慌,找地方扶好。”
说罢,冲出车厢,扯起缰绳。
沈澈的本意,是让马儿带着车小跑几步,把江吟风和自己人隔开,好让那几名兄弟逃走。
可他毕竟是年轻了点儿,漏算了变数——这马抽冷子的就惊了。
拉车的几匹马本就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群聚体,从众性极强,跟风惊逃争先恐后。一匹惊惶即刻带得剩下那三匹一同慌乱。
一瞬间,四匹拉车的马都惊了。
领头的一匹没命的跑,后面三匹玩儿命的追,好像后面有鬼追它们似的。
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赵煜手拉着统领缰绳,发现凭一己之力根本拽不住四匹惊疯了的马。
眼看幽长的巷子,眨眼功夫已经到了尽头,若是再不渐缓势头,即便马儿在撞墙之前急停,后面的车厢也断然停不下来,非要撞到院墙上。
案子没办成,让马车拍在墙上……
这死法可不怎么光彩。
赵煜暗自问候了沈澈一句。
脚尖轻点,一跃上了领头马匹的背,扯起缰绳,狠命往后一拉,喝一声“吁——”
这一扯,赵煜并没留力,那马儿的嘴只怕要被勒出血的。可情况紧急,他不得不如此。
但是!
马儿只微一缓势头,就又没命的往前跑。
赵煜“啧”一声,没头跃回车厢里,千钧之际,顾不得许多,向郡君道一声:“得罪。”
在她腰间一揽,两步出了车厢。
此时,马车距离前方的墙壁,也只有四五丈距离。
当真是眨眼功夫就会到了。
那马儿好像也反应过来,再这样奔下去,非要撞在墙上。
嘶鸣一声,双蹄扬起来,急转方向。
后面跟着的三匹马儿像是听了号令,也纷纷转向。
但……马儿能转,车厢可转不过去。
眼看重心不稳,向一侧翻去。
常襄郡君吓得花容失色,惊呼着想要去揪扯些什么,但她身边只有赵煜,于是看也没看,一把扯住赵煜衣襟。
赵煜微一皱眉,沉声安慰道:“不用怕。”
自车上带着郡君一跃而起,轻飘飘的落在旁边一户人家的院墙上。
几乎同时,马车翻倒了。
几匹马也被扯得嘶鸣着,失了重心,绊倒作一团。
周围几户人家本来大约是睡了的,听见吵闹声,便有人挑亮烛火。
还有糙汉骂骂咧咧的冲出房门,站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喝道:“鬼叫什么,要浪去窑子里浪,在老子门前叫什么春!”
他只道是喝多了酒的浪荡子弟闹出来的动静,但晃神看见赵煜站在院墙上,就被惊呆了,待到再看清赵煜冷脸看他,先是一怔,而后便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摇头叹气,转身回屋。
毕竟,没有哪个纨绔膏粱,说上墙就上墙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再看远处,郡君被晾在原地的几名随车侍女,正跟在沈澈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灯火摇曳,赵煜见一众追过来的人中,不仅有江吟风,那麟主左朗也来了。
一众人明火执仗、声势浩大的把深巷照得亮堂极了。
赵煜这才带着郡君飘然从墙头跃下,落在众人面前。
常襄郡君好像真的吓坏了,一手搂着赵煜的腰,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
她本来日子过得就颓靡,刚才大庭广众,还拿腔作势的持着教养,这会儿早把什么世俗礼教,抛之脑后了。
那小丫头阿彩刚要上前来劝慰,沈澈先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公子,马匹受惊,有没有伤到你?”
说罢,也不管郡君还纠缠着赵煜,直接把赵煜从对方掌控中解救出来。
确切的说,是一把拽过来。
这可好,郡君那只拽着赵煜衣襟的手,用力极大,沈澈把人猝不及防的一拉,便听见“嚓——”一声,赵煜领口,被郡君直接拽脱开一道口子。
赵煜刚才见沈澈过来,气就不打一处来,还没来得及“出眼”瞪他,又来这么一出。
两瞪合一瞪,只差从眼睛里甩出刀子去了。
沈澈倒好,察觉到这人气场变化,也做浑然不知,乐呵呵的给他掸身上的土,顺便似有似无的摸索着检查了一遍,笑着道:“没伤到就好,没伤到就好,卑职失职了,公子勿怪。”
常襄郡君这才回神了,赶忙松手,赵煜便见自己那本来假装浪荡就没系到头的领口,豁得更大了。
但他除了没好脸色的瞥沈澈,好像也无可奈何。
只得一手把领口稍微掩好,另一只手抽出折扇展开来,稍微遮一遮。
闹过这么一出,郡君惊魂稍安,张口问道:“刚才……那几名歹人呢?”
声音听上去怯懦里带出些愤恨来。
阿彩上前扶着她,略带歉意,道:“方才沈先生和江先生正与那几人打得难分难解,可那马儿突然惊了,几名歹人见奴婢在远处,借势便要杀奴婢,两位先生救护奴婢……让……让歹人借机逃了。”
她话刚说完,郡君突然扬手,一巴掌掴在她脸上,四下寂静里,“啪——”一声脆响异常刺耳。
常襄郡君紧接着开口骂道:“平日里把你宠得没边儿,关键时刻尽坏事!”
吓得阿彩连忙跪下,伏地叩头,连称知错、饶命、息怒。
赵煜面无表情的看郡君,她骤然暴怒得毫无征兆。
刚才还一副小鸟依人,被吓得没魂儿的模样,双脚踩在地上,立刻就跋扈起来,别说温婉了,就连刚才在赌坊里,富贵知性的模样都半分不剩。
若说女人的脸如天际风云变幻,说变就变。
赵煜见过不少。
但像郡君这般变的,赵煜便隐约觉得不对劲。
果然,阿彩认错磕头,都难以平复常襄郡君的怒火,她气急败坏的四下打量,见墙角几根枯枝,冲过去捡起来,抬手就想往阿彩身上抽。
眼看枝条落下,她动作一滞,好像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怒意。
火气强压到极致,不发憋闷难忍。
她快步走到那已经翻倒的马车旁,一下一下猛力抽打着车辙,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张脸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