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笑着摇头,而后反应过来他看不见,道:“且不。”
黄赌毒这些玩意,赵煜上辈子不好,这辈子也不好。
其实自始至终,赵煜都在不动声色的留意廉王的妻妹,她一直坐在座位上,饮酒吃果子,此时,脸颊已经微红,看着场下奏乐舞剑,初时还觉得好玩,这会儿已经显出无聊的神色,目光时不时向赵煜这边瞥过来。
两次,赵煜和她目光对上,便都大大方方向她莞尔一笑。
不大一会儿功夫,隔间门口,一名女子道:“这位不相熟的公子,我家姑娘,请您移步小坐。”
“劳烦姑娘转告小姐,我家公子,片刻就前去拜访。”
沈澈生怕赵煜拒绝似的抢答,换来赵煜白他一眼。
门口女子浅浅道一声:“恭候。”便转身离开了,脚步声渐远。
廉王还在世时,他的妻妹被皇上封了常襄郡君。
这个封号其实很尴尬。
在炎华,郡君是妇人的封号,而廉王的妻妹,别说当时了,直至现在都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皇上封她郡君,其实大有把她看做姐姐的陪嫁媵妾之意。虽然,一直没有明说。
赵煜和沈澈来到郡君厢房门口,见那屋子敞着门,还没进屋,便能闻到屋里姑娘们的脂粉味道似有似无的飘散过来。
赵煜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种甜腻的味道。
沈澈倒好像没闻见一样,端正的站在门前,道:“我家公子,应小姐盛情,前来拜访。”
话音落,就听见屋里有姑娘的轻笑声。紧接着,两个小丫头迎出来,面带笑意,上下打量赵煜和沈澈。
一边把人往屋里让,一边笑道:“小姐,这公子可比远远一见更俊俏了。”
赵煜脸上一直保持着一个谦和有礼的微笑,心里却在想,怎么如今王室家的女眷都如此不矜持了,错觉如进了盘丝洞一样。
又一转念,也觉得再正常不过,食色性也。
更何况,不爱热闹的姑娘,又怎么会来这样的地方玩乐?
自古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无论男女,都少之又少。
心思要沉静到何种地步,才能有那样的定性呢?
常襄郡君见赵煜二人来了,也不起身,只是笑着点头示意,飞了那小丫头一眼,道:“这丫头平日里让我宠坏了,说话没个轻重,公子莫怪,”说着,她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座位,示意赵煜自便,“公子怎么称呼?”
赵煜折扇一合,抱拳道:“小姓赵,贱名不足挂齿,不知小姐请在下前来,有何指教?”
他答得正经。
常襄郡君听了先是一愣,而后“噗嗤”一声笑了,道:“赵公子真有意思,坐吧。”
刚才那多话的小丫头紧跟着插话:“小姐,依奴婢看,他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玩的,就跟白主儿似的,偷偷摸摸跑来才刺激,”说着,她又看向沈澈,“你看,这人更奇怪,在屋里依旧帽纱遮脸,这般如何看楼下的热闹。”
常襄郡君“啧”一声,假嗔道:“阿彩,越发的没规矩,好人家公子的礼数也是你随口就能调笑的吗!”
那小丫头阿彩,这才笑着吐了舌头,不说话。
赵煜巴不得二人多扯闲话,自刚才短短几句便听出些端倪——“白主儿”这个称呼可不一般。事情若真如他所想,也就难怪沈澈有些事情不愿点破。
沈澈一直没插话,这会儿终于绷不住了,站在赵煜身后,向常襄郡君抱拳道:“在下沉正,是个江湖人,数年前,得我家公子搭救,为报恩义,一直随侍在侧,帽纱遮脸无非是江湖人不愿再见故交,一障相隔,于谁都省了麻烦。”
江湖二字,于一众女子而言,悠远又神秘,她们听沈澈这样说,都来了兴趣。
女儿家慕强,爱英雄的心思如泉涌般往上冒。
阿彩问道:“那你的功夫很厉害咯?你家公子能搭救你,他比你更厉害吗?”
这样一问,所有人都看向沈澈,就连赵煜也偏头看他。
沈澈尬笑了两声,道:“在下不过是个略通拳脚功夫的江湖人,怎能敌得过我家公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能耐?”
一句话,更把众人的兴趣又引回到赵煜身上。
常襄郡君微笑着道:“看公子年纪也不大,家在哪里,高就何处?”
赵煜心底飞快的盘算,全瞒她,并不是上策。便半真半假的道:“姑娘别听他玩笑,在下不过是个刑部的小官,父亲是商贾之流,家里有几个闲钱而已。”
常襄郡君一听,颇有深意的看了丫头阿彩一眼,笑道:“原来是赵大人,失敬,听说你们刑部新任的尚书,也姓赵,一上任就连破两案,年轻有为得紧。”
赵煜打了个哈哈,道:“在下微末官职,只遥遥见过赵大人几面,并不相熟,而且……”说着,他叹了口气,“在下并不想为官,拗不过家父而已。”
阿彩脸上立刻显出一副非常理解的表情,道:“小姐,你说,那些富户,为何总是要轻贱自身,削尖了脑袋,巴巴儿的往官场里钻呢?”
常襄郡君没理她,向赵煜道:“公子莫怪她。”
赵煜非常不在乎的道:“阿彩姑娘年纪虽小,但见识不凡,显然近朱者赤,才通透异常。”
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丫头,赵煜一通马屁拍得不咸不淡,畅顺丝滑。
常襄郡君被眼前这好看的男人夸奖,自然受用,便笑起来。
阿彩顺势继续道:“听他说,你有不战屈人之兵的能耐,你看楼下斗得火热那二人,若是想让那使剑的人赢,该如何做?”说着,她又补充道,“你可要紧扣‘不战’二字,不能派你这近侍下去帮他动手。”
因为左朗的算计,江吟风已经处于劣势,常襄郡君刚才倒是想看这使剑的公子若是输了,能不能愿赌服输,给众人“加菜”,可此时,一对鹦鹉的死活和楼下那江湖人的喜怒,显然无关紧要了。
她对赵煜更感兴趣,阿彩的提议,深得她心。
于是她也就笑道:“公子若是解了这道题,我便送公子一份见面大礼。”
第34章 猜疑
这事儿,对于赵煜而言,当真算不得难。
有沈澈这个撑腰的在,就更不难了。
赵煜起身,向郡君行礼道:“少陪片刻,去去就回。”
沈澈抬脚就想给赵煜开路,可赵煜在与他错身的瞬间,手在他腰间轻拍两下,道:“我片刻就回,你等等就好。”
太子殿下吃了个大惊。
赵煜对他,从来不曾有这般近昵的小动作,无论他是否因为在郡君面前才故意表现得如此,沈澈只觉得心跳乱了,也不知是多了拍子,还是漏了拍子。
他平日里招撩赵煜,觉得赵煜的反应可爱,如今这人突如其来,反在他腰间一触,他竟然恍如枯木逢春一般,没来由的高兴起来。
一时讷在原地,脑子跟不上嘴的道:“啊……好。”
换来赵煜轻笑出声,不再招呼他,自顾自出门了。
沈澈半晌才还魂,心道,也想不明白为何对他如此着迷。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年少懵懂时,他以为这叫喜欢,后来随着年岁增长,他渐渐觉得,那确实该叫喜欢,但又不是单纯的喜欢。
再说赵煜,真的只片刻功夫就回来了。笑着坐回位子上,往楼下看。
就见司仪姑娘就走到场中,正在向左朗耳语。
左朗渐而皱眉,沉吟片刻,最后轻叹一声,目光似有似无的向赵煜这边飘过来,闪烁着又收回去。
待那姑娘离场,他便直接抱拳道:“在下琵琶技艺疏漏,总是被江兄压一头气韵,惨败之前,自行认输。这十日的麟主之位便是江兄的了,十日后,再见高下。”
说着头也不回的下台去了。
看模样就觉得气鼓鼓的。
小丫头阿彩满脸惊诧,转向赵煜,道:“你……你刚才就去片刻,便能让他认输?纳乐坊的后台可硬得很,哪怕金山银山,他们也看不上眼的,你……你认识他吗?”
赵煜笑着摇头。
阿彩道:“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赵煜没答,笑着看向常襄郡君,见她的表情镇静许多。
阿彩见状便去问自家小姐,可磨了半天,郡君始终笑而不答。
几个姑娘的心思,都已经不在楼下那所谓的角麟斗上,只是扯着赵煜东拉西扯。
赵煜模样看着年轻,但毕竟还保有上辈子的部分记忆,有心哄几个姑娘开心,手段多得是。他分寸拿捏得很微妙,由生疏到熟悉,一步一步,多一分甜腻,少一分又清冷了,就只让众人觉得他是不经意间的流露出人情世故,卖弄得恰到好处,又非常适时的捧着姑娘们的颜面。
最后,聊得畅快,也不知道楼下的献艺到底是如何结束的,直到沈澈在一旁插话道:“公子,明日还有差事,该回了。”
众人才意犹未尽,渐要散局儿。
郡君突然道:“今日和公子相见恨晚,不如请赵公子到府上小住,公子放心,我家房间多得很。”
赵煜虽然想到,廉王的妻妹这些年没嫁人,也没有姐夫管着,日子可能过得奢靡随意,却没想到,她能把第一面相见的男人往府里带。
心思一动,笑道:“今日不便,若来日再相见,定然登门拜访。”
郡君脸色明显阴晦了一瞬,随即又消散了,道:“想来公子是看出我的家世,才能让左朗认输,如今又这般我行我素,确实难得,敢问公子雅讳?”
赵煜笑了,显然,常襄郡君以为赵煜打着她的旗号,才让左朗认输的。
这会儿她问得直接,赵煜有心不答,又担心她去刑部查问,正在回忆刑部里同姓的同僚,好让自己冒名顶替一番。
沈澈突然开口了,道:“小姐莫怪,我家公子被老爷管教得多,想得也多,他叫赵改邪,在刑部任书令史。”
书令史是个根本就不入流品的芝麻大点小官,即便要去查,也并不容易。沈澈这样说,其实算很谨慎了。
但……
赵改邪是什么鬼名字!
赵煜非常自然的瞪了沈澈一眼。
小丫头阿彩愣住了,又笑道:“你们主仆二人的名字,只凑巧如此吗,又是邪,又是正的……”
话未说完,便被郡君喝止道:“不得以人家的名讳开玩笑!”
阿彩见主子真的掉脸了,即刻收敛起玩笑的心思,福礼道歉:“婢子无礼,二位莫怪罪。”
当然,没人真跟她计较。
只不过,她行礼时,袖子向手肘方向滑落了两寸,赵煜瞥见她小臂上,一缕一缕的红印子,像是伤痕。
可再看常襄郡君与她来言去语,待她确实宠溺,不似是会随意责罚的模样。
看不出端倪,便又闲话几句,把郡君送上马车,目送人家离开。
阿焕才赶着自家马车到近前,沈澈便吩咐道:“一路跟着,不要太近。”
结果马车刚拐进一条小巷,便轻巧的停下来了,赵煜掀开车帘的缝隙,问阿焕道:“怎么了?”
阿焕没说话,指了指前面。
借着星月的微光,赵煜见巷子深处,正停着郡君的马车,那小丫头阿彩从车上跳下来,极快的又原路折返回去。
赵煜立刻放下车帘,阿焕抱怀往车门柱上一靠,像是不知在等谁的小车夫。
阿彩径直从车旁路过,全没在意。
沈澈笑叹道:“果然春闺寂寞,拉不动赵大人聊天解闷儿,便只能勉为其难,去找左麟主,独自给她一人表演去了。”
“你怎知她是要找左朗?”赵煜道。
沈澈声调突然油滑起来,道:“这左朗呀,在都城的富贵孀妇圈子里还有个称号,叫‘灵蛇公子’。床上的花样儿多得是。”
赵煜皱眉,贵胄们的风气真是半点没变。
而且,还更加糜颓了。
还不等赵煜一口气叹出来,沈澈便继续道:“赵大人,刚才许了那赌坊老板什么好条件,才让左朗认输的?”
赵煜听他问这个,立刻来了精神,打个哈哈,戏谑道:“借了殿下的腰牌,明儿个还得劳请太子殿下,出点儿钱去赎回来。”
太子殿下的腰牌,当然比一百个郡君的名号都好使,难怪事成如快刀斩乱麻的痛快。
沈澈身子明显一僵,随后即刻伸手往自己腰间摸去。
隧暗道大意了。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刚才赵煜不是平白无故的在他腰里扶一下。
而是顺手牵羊,把他腰牌摸了去。
可叹他被那动作迷了心,全没察觉到……
太子殿下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再回味刚才赵煜手掌触碰在他腰间的动作,怎么想都觉得,这人……不是头一次做这种勾当。
娴熟异常。
堂堂朝廷命官,上不得台面探囊取物的本事,也不知是打哪儿练就的。
至于赵煜,这会儿可就得意了。
别看太子年纪小,一直以来总是神秘莫测,看不出底牌的高深。
他这辈子和沈澈相遇,终于见他在自己手上吃了一回瘪,心里莫名生起一股快感。
正暗自得意,突然听见外面小巷子里一阵脚步声。
乱中有序,像极了训练有素的武人急行。
沈澈“嘿嘿”笑了,刚才那事儿瞬间翻篇儿,向赵煜道:“赵大人,英雄救美的戏码,孤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说罢,拉开车帘,扣上斗笠,拉着赵煜手腕自车上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