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是明火执仗!
眼看藏无可藏,要是再躲进湿地的水里去,真的是要豁出命去了,可那群人越发逼近了……
正就这时,赵煜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左臂,他全没察觉,被拉得一个趔趄。
下一刻,条件反射似的,虽然右半边身子没知觉,他还是右手掌自自己左肋下穿过,向身后这人攻去,左臂反向一甩——这是他前些日子与避役司里的兄弟学的招数。
正是教授阿末缩骨皮毛的那人。他功夫虽然不算精湛,招式却都称得上奇谲。
总是能以非常刁钻的角度出其不意。
身后的人,也没想到赵煜的招式这般奇怪,只得撤手,再去拉他右腕。
没有什么特定的招式,就只是自然而然的出手拉住。
他低声道:“是我。”
是沈澈。
太子殿下没戴遮眼的黑纱,一双瞳色略淡的眸子在夜色下透出晶亮的光。
饶是情况万分危急,这一瞬间,赵煜还是失了神——天上的星星并非是藏匿在阴云背后,而是坠入这人的眼眸里了。
“你怎么在这!”赵煜惊诧。但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眼眸里,瞬间就有了光辉。
“嘘——”沈澈手指几乎按在赵煜唇上。
接着,他在赵煜腰间一带,二人一跃,跃入身后一户人家的院墙内。
落地时,赵煜一个趔趄,被沈澈扶稳:“你怎么了?”
他刚才就见赵煜不对劲,此时更发现,他披风下衣裳全是湿的。
赵煜皱着眉摇头道:“不知什么时候着的道,许是中毒了,右半边身子……没知觉。”被寒风一凛,不住的打颤。
沈澈大约也能想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又听他说是中毒,索性将他抱起来,从院子的另一边跃出去。
赵煜冷得发抖,被沈澈抱着,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贪恋对方怀抱的温度,安静的缩在他怀里。
沈澈见他异常识时务,难得露出些乖巧来,轻声笑了。
“去哪里?”赵煜道,“咱们得回客栈去救人。”
沈澈摇头道:“不用担心,客栈那边安一带人去了,我没见你,才出来找的。咱们去亭长府,孤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对你下手。”
提到安一,赵煜心思一动。
安一春日里在涤川城郊丢了大半条命,后来一直告病养伤,看来如今好全了?
“他何时被你纳入麾下了?”赵煜道。
沈澈笑了笑:“早好了,是我让他一直告病的,为的就是这种时候,而且,他跟着你之前,便是我的人。”
赵煜心里哼了个响。
“还你个阿末,以后让他跟着你,”沈澈就好像知道赵煜想什么,“那孩子年纪小,本事可不小。”
他说着话,脚程半点不慢,已经抱着赵煜来到亭长府门前。
府门紧闭,被沈澈一脚踹开。
院子里,没有点很多灯,顾捕头见赵煜被人抱进来,忙迎上前:“赵大人这是怎么了!”
说着,极有眼力价儿的引着人往内堂去。
“街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衙门口的人都是聋子吗?”沈澈劈头盖脸就是质问。
顾捕头一愣,随即摸出一块腰牌:“傍晚时分有位大人前来传讯,说是今夜都城的刑部大人们有行动,让我等无论听见什么都莫要妄动。”
细看,那腰牌正是刑部衙门的。
都城里,官员们早就乱了,知道赵煜此行目的地的人并不多,是谁要对赵煜下手……
沈澈把赵煜放在床上,向身后侍卫吩咐道:“打桶温水,拿干衣服来。”
灯火下,看出赵煜嘴唇已经发紫,缩在斗篷里,不住的打颤。
温水片刻便来了。
沈澈也不等赵煜吩咐,直接向顾捕头道:“在下先照顾我家大人更衣,顾大人堂外稍待,麻烦着人煮一碗浓浓的姜茶来。”
显然,他还是以侍卫沈正自居。
可即便是侍卫,对于县衙的捕头而言,也是天子脚下前来的大人物。
顾捕头麻利儿转身出门。
屋里,就只剩下赵煜和沈澈。
赵煜这会儿其实巴不得赶快跳进那桶温水里,可毕竟沈澈在,他多少有些扭捏。
“我……”
自己来吧几个字还没出口,就被沈澈打断了:“省省吧,消停会儿。”
沈澈话虽然说得异常豪放大咧,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抽出那蒙眼的黑纱,又系在眼睛上:“这样总可以了吧。”
其实坦诚相见,若说是哥们儿弟兄,便也没什么,可他和沈澈之间,毕竟不是那么坦荡。
赵大人随即无声的扯出个笑容,把湿衣裳都脱下,沈澈极为适时的帮扶了他几下。
终于水声轻响,赵煜被包裹在温水里,舒服的轻呼出一口气。
沈澈,这才把黑纱又扯下来。入眼便是赵煜缩在木桶里,肩头、脖子,朦朦胧胧的掩在水雾后面。
沈澈的心突然乱了。
可再定睛,他走到赵煜身前,伸手按在他颈侧,问道:“疼吗?”
不疼。
就连沈澈的手,碰触到他的皮肤,赵煜都没有知觉。
“你被火斓蛛咬了,”太子殿下皱眉,“一会儿须得赶快处理一下,而且……你身上,须得查看一遍。”
赵煜有心拒绝,没有理由。
至少,他看不见自己的后背……
火斓蛛,他听说过,是通古斯的毒蜘蛛,个头小得只有指甲盖大小,毒一般不会致命,但成年蜘蛛若是咬人一口,伤者轻则身体麻痹没有知觉,严重时,便会好几天动弹不得,最后伤口化脓烂掉,必须得把烂肉剜掉,才能痊愈。
也正因此,这蜘蛛毒,被当做中药适度的使用,用来麻痹一些患者剧烈的疼痛。
赵煜这样一想,便觉得那些人该是不想要他的性命的。
许是温水让血脉流动,赵煜觉得自己左半边身子,也开始不听使唤。于是,他不敢再泡在水里,示意沈澈把浴袍拿给他。
他披了袍子,姿势诡异的往床上挪。
沈澈看不下去了,一把把人抱到床上,塞进被子里。
“阿煜啊,你不仅被咬了,好像……还扭了脚,”沈澈握着赵煜的足踝,轻轻按了一下,“这里。”
赵煜这才发现,自己右脚脚踝已经红了一片,微微肿起来。
定是刚才麻着脚跑得急,脚下不平稳,扭到都不知觉。
沈澈叹了口气,把赵煜的脚捂进被子里,走到外间,提进来一个小药箱,在赵煜身边坐下,轻缓的把他半湿不干的头发拢到身后,露出颈侧的被火斓蛛咬过的地方,道:“我先给你处理这处,倒是应该不会觉得疼。”
说着,他拿出一柄小刀,在火焰上烧过,划开赵煜被咬过的伤口。
赵煜确实半点都没觉得疼,好像脖子不是自己的,就连沈澈凑过来,吸出他伤口里的毒血,赵煜都全没感觉。
只不过,那人凑过来,鼻息在他左侧脖颈掠过,赵煜心头瞬间就热了,有知觉的左边身子倏然发烧了一样。
第86章 安心
赵煜全身僵直的任沈澈处理伤口,他宁可现在去刑部大牢上刑。心道,赶快恢复痛感,疼死也比现在强——不痛不痒的,只知道沈澈在自己身侧忙活,越发引出胡思乱想。
尤其是,那人不经意间,会碰到他还存有知觉的左侧身子。
越是无心的轻触,那感觉越是一言难尽。
沈澈浑然不觉,一心都在赵煜伤口上,整治完虫咬,包扎好赵煜腿上自刺的伤处,便要去解他袍子的腰带,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赵煜下意识想躲。
刚勉力撑起身子,就被沈澈一把按回去:“阿煜,你怎的像个姑娘似的,脸红什么?”
这一把按得着实。
他手掌扣在赵煜肩上,整条小臂斜过赵煜胸前。
若赵煜真像个姑娘,那太子殿下这时候就像个对姑娘别有所图的流氓。
赵煜瞪他——谁脸红了。
虽然,赵大人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脸红,但是,即便是真的红,也是因为伤口牵扯了气血!
为了医伤方便,沈澈自然不会遮着眼睛,对方甩来的眼刀,太子殿下全盘含笑接下。
“好了,不闹了。”
哄孩子似的,轻轻扯开赵煜袍子的腰带。
赵煜非常想把他手拍开,让他去找府医来,可毕竟不是在自己地盘。更何况,想也知道,沈澈定然充耳不闻。
终于,赵大人索性破罐子胡乱摔,俩眼一闭——看!
看呗,看看也不会少块肉,我有的你都有。
他闭眼挺尸,眼不见,倒也不比刚才,看着沈澈在他脖子跟前晃悠那般尴尬。
就连沈澈的手指有没有落在他身上,他都不知道。
片刻,沈澈轻轻推他翻了个身,不大会儿功夫就帮他拢好袍子,系上腰带。扯过被子搭在他身上。
然后就半天都没动静了。
……好了?
赵煜睁开眼。
入眼,就是太子殿下近在咫尺的面庞。满眼笑意,看着他。
赵煜伸手就要把他推开,被太子殿下料敌先机,轻巧的躲开了。
“不怕我趁人之危?”
知道这人也就是痛快痛快嘴,赵煜还是强撑着力气,一下就从床上弹起来了。
沈澈更得意了,但他特别明白进退尺度,不过分招惹赵煜。掀开被角,给对方揉扭伤的右脚。
赵煜被沈澈闹得有脾气又发不出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还是不愿过分劳动他。
刚要撤脚,被沈澈一把握住:“别动,”说着,他把药油倒在手掌里,捂热了,柔着力道,疏通赵煜脚踝的经络,叹息似的说,“能不能不这么逞强?”
揉了几下,他见赵煜僵直的坐在床上,好像整个身子都紧绷着,便又道:“你就不好奇,我怎么来了?”
沈澈岔话题。
赵煜欣然接受他的好意:“是了,殿下为何来了?”
“来给你安心。”他说这句话时,停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看赵煜。
赵煜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会和亲的。
这话放在这般情形下说,有种说不出的违和,却又让人心头忍不住就柔缓下来。
赵煜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一双眸子便只是定定的看着沈澈。
沈澈则垂下眼睛,避开心上人直勾勾的注视,继续手里的动作。
好像这样,更能让他的话说得顺畅。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道:“从前,涧澈错过了煜王,因为他不坦诚,所以……”说着,他又在手上倒了些药油,“我喜欢你,阿煜,我得直言告诉你。”
这回,不做试探、也不让你猜,更不做让你揪心的事。
赵煜还有知觉的左手在被子里悄悄握成拳。
他对沈澈的喜欢,前世是朦胧的暧昧,如今终于等到他直言不讳,自己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又或者说是不敢回应。
最早,他只想离这人远远儿的;
后来,他心里想的是这辈子各自安好,就已经很好了,即便是假装很好,也要守住一份虚假的平静;
但刚刚沈澈的一句话,好像在他心底困住了真情和欲念的深潭里,搅起层层涟漪。
他再也无法心如止水了。
就连假装都装不下去了。
沈澈见他不说话,微低着头,几缕头发垂下,在脸庞上扫下阴影,遮住了表情。
便也没再说什么,他不求赵煜即刻就有所回应,更不会逼他什么。哪怕这人最后拒绝他的情意,他也不要今生如前世,待到无可挽回,才追悔莫及。
屋里安静极了,时间游鱼似的溜过,终于,赵煜开口道:“但……诏书已下,殿下是要抗旨吗?”
听话听音儿。
这问题,让沈澈心花怒放。
他得意的笑了,忍不住一把把赵煜拥进怀里,道:“当然不是,我可不会把你推到妖惑太子的风口浪尖上去,更何况,通古斯的族长之女怕是已经和炎华的下一任君王两情相悦了。”
赵煜猛的挣脱对方的怀抱,看向他——不见这月余,他到底做了多少事?
可再看说出颠覆朝纲的话的主儿,倒没事人似的笑得更开了:“上辈子,我替你守住炎华了,这辈子只想守住你,就够了。”
赵煜心绪复杂,也不知是喜是忧,今夜,太子殿下一直让他不知何言以对。
沈澈也就微笑看着他,笑意万分笃定自己的说法。
四目相对。
赵煜眸子里错综复杂的情绪,像一直猫儿的爪子,挠进沈澈心里,在他胸腹间狠命的搅闹造作。
屋里的空气蒸腾起些许微妙的、让人心口发热的气氛……
突然,外面杂乱起来,脚步声近,有人自门外慌张道:“赵大人,有歹人直闯,顾捕头和兄弟们要顶不住了!”
赵煜还没开口,沈澈的脸立刻就垮了,冷哼着嘟囔:“来得真是时候,”说完这话,把被子给赵煜盖好,柔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把领头的拿来给你磕头赔罪。”
赵煜心有余,力不足,只得倚在床帮上,道:“小心啊。”
别看沈澈是笑着出门去的。
赵煜觉得他想咬人。
再说庭院里,已经乱作一团。
顾捕头手持钢刀,被五六个人围住,还在奋力砍杀,口中大喝:“尔等狂徒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冲亭长府!”